穆荇得了他的回报也是开心不已,而对沈安侯来说,玉米还有另一项好处——比水稻更抗旱,适宜栽种的地域也更广。虽然最终产量会因土地肥沃程度和光照水分条件的不同而减少,但好歹聊胜于无,若是碰上天灾降临水稻歉收,也是可以拿来救命的。
不是沈安侯总盼着来个不好,而是眼见着这天气热的不像话,他就直觉要出事儿——不是干旱就是洪涝,要么干旱洪涝一块儿来。而且这种灾害往往是好几年不来,一来就来几年,不做好先手,谁知道会不会拖一个名不聊生出来。
这话他不敢和穆荇说——这位主儿如今都有些膨胀了,兜头泼凉水指不定会不会被他小心眼儿报复。不过对楚舅舅,以及青州、江州、秀川和琼州,他都通过不同渠道提醒了一句。还没等各处传来消息,一件意外发生的大事让沈大老爷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也彻底打消了穆荇的好心情——六月二十七这天,人们突然发现,原本高悬天空光的太阳,光线在一点点减弱,仿佛有个黑黑的怪物在一点点地把太阳吞吃掉。在云山避暑庄子里过的舒坦的穆荇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扶着窗棂皱眉,心情也随着那越发明显的阴影,变得无限扩大起来。
日食,从来都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对帝王而言,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同样看到这一幕天象的沈安侯也有些皱眉,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自然知道这和当皇帝的有没有好好干活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大燮的百姓和官员绝不会这么认为。这两年他和穆荇有多少大动作,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是世家不会借机煽动反击一波,他能把脑袋摘下来给自家儿子当球踢。
别看他带着世家子们在琼州混了一圈,看似和他们关系不错,可对于世家来说,所有的情谊和好处在面对家族利益时都要靠边站。沈大老爷是个好人,可他也实实在在的伤害了世家的利益,在看到天狗食日的第一瞬间,有不少人已经快速转动脑筋,想了无数个给圣人和沈安侯泼脏水的法子了。
也有想得更深远的,将矛头集中在了圣人身上——穆荇想要对抗,就必须推出一个替罪羊来。让对方“自相残杀”远比自己出手费时费力来的方便,而以他们对穆荇的了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同样的人总是会有同样的思维,尤其是世家真心想要干个什么,并全部联手之后,那力量是十分强大的。穆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政令不通,百姓也人心惶惶,甚至街头巷尾出现各式歌谣,直指向一个诛心的话题——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老圣人是开国之主,可穆荇非嫡非长非贤,根本无法镇压国运,是以天降警示,责令穆荇立太子,传正统。
可立太子意味着什么?穆荇哪里看不出来?立太子就以为着妥协,意味着他并不是真正的天子。只要出了一个所谓“正统”,一个皇权的代表,世家们就会像疯狗一般扑上来,将他的权利啃噬殆尽,扶持起那位“新主”当个傀儡。
他是不愿的,可他太缺乏人手。只要世家子们稍微做些手脚,他就会被困住,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当然,他也可以用另一个法子,将这天降异象解释为朝中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可这样一来,被牺牲的必然是沈安侯,除了他,哪里还能在圣人身边找出第二个“近臣佞臣”来呢?
沈安侯在等,他在等穆荇的选择。七月初一,穆荇还朝,七月初五的朝会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内侍站出来宣旨,第一封便是以进献新良种为由,擢升鸿胪寺陈少卿为鸿胪寺卿的旨意。
那沈安侯呢?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个疑问。沈侯爷在众人的目光中八风不动,只安静低头,仿佛地上的金砖上刻着画儿一般。林内侍再次打开一卷圣旨,略顿了一下,才说出那几个字:“鸿胪寺卿沈放接旨。“
沈放漫步上前,接旨。林内侍一字一顿的念着:“……朕赏其才华,然放生性不羁,目无王权,顶撞先帝,是为不敬……夺其鸿胪寺卿之职,以儆效尤,小惩大诫,望自省之,钦此。”
“臣领旨。”沈安侯握着那卷轴,无端的觉得可笑。他站起来,依着规矩慢慢后退,直到大殿门外,才转身离去。穆荇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突然觉得心慌——可是沈安侯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呢?他明明是最体贴,最能懂自己的难处的啊。
强压下这份不安,穆荇继续朝堂的议题,而沈安侯一步步走出皇城,在烈日骄阳之下,是肃杀与冷漠。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哪怕全心为他又如何?想想自己看到玉米时兴奋的深夜拜见,只因为觉得他也是个会把百姓生死存亡看得比什么重要的皇帝,沈安侯就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在那张破椅子面前,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罢了罢了,吃一堑长一智。沈安侯站在宫门外,抬头看天上的太阳,莫名就笑的轻松:“如此正好,也该做下决定了。”
第165章 虚以委蛇
沈安侯退出朝堂之事在世家们的意料之中,只他们完全没想到, 圣人会这样干脆的就做出决断。对于沈大老爷, 他们的感官是复杂的:如范家和狄家,大约恨不得立时弄死了他去。而像陈家李家,则在解除威胁之后, 很愿意把他当个友人对待。
沈安侯却全然不管他们的想法, 所有请帖书信统统拒收, 宅在家中万事不理,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样子。唯有穆荇派人来时得到了回复:“沈侯爷请您过两天到望江楼坐坐,时间您来定。”
“他又何必这样?”穆荇这几天也是愁眉不展:“就算没了鸿胪寺卿,他也还是光禄大夫,是三品的侯爷,谁敢看轻了他去?”
“侯爷自然是明白您的心意的,只他如今在风口浪尖,总要防着些心思阴沉的人。”林内侍这话几乎是直指范家,穆荇也并不介意:“世家这群蛀虫, 朕迟早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而在沈家, 老夫人有些忧虑的拉了林菁来问:“安侯是真的生气了?我看他这样子,总觉得心慌的很。”
林菁便笑了:“您怎么也和外人一样呢?别人看不明白, 您可以直接问呀,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她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老太太了然的站起来:“我这不是怕了他么?得了,你陪我走走吧,好歹松松筋骨。”
林菁顺势扶着她, 婆媳俩亲亲热热的去了花园。趁着四周无人,大夫人轻声在她耳边道:“要是侯爷花了真心,现在还对圣人有所希冀,我说不得还要担心一会儿。可老爷现在可不是呢,越是不用心,越要演的像呀。”
两渣相遇必有一m,这和谈恋爱没两样。穆荇之前拿沈放当白月光,追求起来自然小心翼翼,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在他眼前。等突然发现白月光居然从天而降变成了白玫瑰,真真实实的待在了身边,这渣男就要开始闹幺蛾子了。如今沈安侯虽然还没变成圣人眼中的饭黏子,但至少穆荇对他的态度已经从“宠宠宠”变成了“你要理解我支持我为我牺牲”。
可惜沈安侯自己也是个大猪蹄子啊,若说穆荇好歹是“爱过”,他就可以唱一曲《爱情买卖》了——他和穆荇好纯是利益使然,只这利益更大些,叫做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换言之,不过是将圣人当做能实现自己抱负和理想的公司老板,等发现这位其实和所有周扒皮一样,口里说着支持你,背地里只希望你好好听话给他卖命,连谈好的薪酬都借机克扣,沈大老爷不炒他鱿鱼才有鬼了。
便是穆荇没有夺了沈侯爷的官职,沈安侯自己也迟早要辞个官“告老还乡”的,如今顺势而为,他虽然心里堵了两天,其实并没有太多不满。只人都是对着自己人撒娇耿直,对外却带着面具,沈安侯就没把穆荇当做自己人看带过,那份十分有分寸、正好能骚到圣人痒处的“真性情”,自然也能继续在望江楼里演下来。
两天之后,安插在沈府附近的各府眼线便惊讶的发现,一直宅着不见人的沈侯爷居然出门了。等到各位大人知道他的去向时,沈大老爷已经在望江楼四楼见到了圣人当面。看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面色有些臭的沈安侯,穆荇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朕知道这回冤枉你了,今日特来赔罪,安侯可愿原谅朕?”
沈大老爷抬眸看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带了些凉意道:“臣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人身居高位,为家国稳定必有取舍,何来赔罪一说?”
这就是从理性上理解,从感情上没法接受了。穆荇又放下一点担忧,好声好气道:“朕知道你心中苦闷,咱们今日不说国事,只谈情谊。”他端起酒杯再敬沈安侯:“你在朕心中便如手足心腹,也正是知道你能体会真的苦衷,朕才这般行事,只你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日后朕必然补偿于你。”
看看看看,这和渣男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沈安侯虽然不是个贱女,但这时候也得跟着演下去:“我是有气,却不是冲您来的。”他眼神微冷道:“世家手段也不过如此,现在让他们赢了半筹,总不会让他们一直得意下去。”
同仇敌忾的姿势摆足了,沈安侯也顺势回转脸色:“不过我可不愿呆在京中受他们的试探和闲气,过几日我便出去走走——您皇庄里的东西,分我一部分可好?我秀川那边的庄子周围有许多荒地,我去看看能不能用,摸索摸索经验。”
皇庄是育良种用于推广的,需要最高的产量证明这些作物的不凡之处。但对于百姓来说,能在干旱条件和山坡荒地上存活、不占农田耕地还可以救急活命更重要。沈安侯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拿出去种了,留得的种子总不会再交回来。
而穆荇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感动于沈安侯即使被贬依旧心中不忘百姓和朝廷。沈大老爷大言不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圣人引臣为知己,臣又怎能自暴自弃自怨自艾?”
一场小宴吃的主宾尽欢,两人各怀鬼胎各有算计,但总体来说大约还是沈安侯以退为进更高一筹。沈大老爷带着一身酒意回家,与亲妈和媳妇儿商量了两天,就准备出门浪去。
林菁还笑他:“你真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绿茶哦,可怜圣人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切开来是个芝麻馅儿的。不过你真不管他了?我看他这几年被你扶持着赚了些钱得了些功绩,只怕要忘了分寸呢。”
“我管不着啊,”沈大老爷十分光棍:“反正我现在地方挺多,利用起来多种些粮食才是正经。”他抬头看了看外头:“今年从二月热到七月了,虽然没成旱灾,但庄稼歉收是肯定的,若是情况不能缓解,明年还不知道会怎样。我趁早抽身,总没人能将屎盆子丢到我头上。”
世家最爱扯大旗站在制高点打压人,沈安侯却根本不和他们玩:“只你小心一些,两位公主都不是善与之辈,我得罪了安阳和平阳,以后她们少不了找你的麻烦。”
林菁浑不在意:“我怕她们吗?真惹毛了我,整不死她们啊。”会装神弄鬼还用药如神的大夫人无所畏惧:“我身后也是有靠山的,大不了不和她们硬碰硬,回头再给她们好看。”
“你办事儿我放心,总之别让自己吃亏。”沈安侯交代完自家夫人,又把两个便宜儿子拉来耳提面命:“我出门游山玩水,家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如今都是有官身的大人,该学会担当家业,莫要再把自己当孩子使唤。”
沈淞沈汀应诺,眼中是几分认真,几分跃跃欲试。沈安侯看着也笑了:“臭小子,别惹事,别怕事,懂?”
沈淞看自家老爷扬眉的样子,依旧温和微笑,只表情镇定且自信。而沈汀干脆拍了拍胸脯:“您就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傻的。”
“要精明,但不要过分精明。”沈安侯提点道:“你们还小呢,可以出些无伤大雅的纰漏,也可以意气用事,有缺点的人才会让别人安心。不能授人以柄,诚恳能干为前提下自由发挥,把握好这个度,可明白?”
沈淞若有所思,沈汀则是笑了:“我对外就是个莽撞小子啊,这样还不够?”
是的,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呆了一年多,任谁都觉得沈家二郎勇猛有余而精巧不足。虽然偶有惊人之语,但疏漏也是颇多,需要其余大人补全才能成事儿。他在同僚——甚至是穆荇的眼里,都是个“学了沈侯爷些许皮毛”的官二代,得了父荫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虽然不惹人讨厌,但也不会受人重视,又不至于全无话语权和存在感。有时候也可以拿来逗逗趣,或者听一听他略显稚嫩的见解,虽然十次有五次是异想天开,可还有一半儿几率让圣人都眼前一亮呢。
“大郎,我知道你在外一直很努力很用心,是不愿堕了沈家的名头,害怕给我蒙羞。但其实你的位置没有那么重要,十全十美的表现再亮眼,不如我在圣人面前一句话。现在是咱们家需要低调的时候,认怂也罢,无奈也好,你得学会慢慢让自己显得松弛些、真诚些。”
沈淞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也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他突然冒出一丝调皮的神色:“既然二郎是个莽撞孩子,那我当个较真的老夫子也不错啊。”
“哈哈哈,可以可以。”沈汀拍手:“咱们一文一武啊!”
“我看是哼哈二将吧。”沈安侯扶额,他只当沈汀经历的多看的多,是个芝麻包,而沈淞却要单纯些,这才出言提醒。没想到沈家大郎也是个切开黑,这么快就有样学样儿还能自主创新呢。
“圣人现在对我心生愧疚,有你们两个常在圣人跟前晃悠的,估计朝中那些想搅事儿的小人会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而位高权重的肯定不会轻易出手,只要你们不犯下大错,家中自然平安无忧。”
沈淞和沈汀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一定会谨慎小心。沈大老爷交代完家里又去了趟楚家,光明正大的给自家舅舅哭诉一番求保护,然后被楚将军亲自拎着衣领扔出来:“那是我阿姊,我能不护着?你要走就走,少给我啰嗦。”
沈安侯拍拍衣袖,还真就走了,而某些心中异动的人家则飞快的收了手底下的小动作——他们可差点儿忘了,还有这尊煞神在京中坐镇呢。
第166章 平阳和武安
沈大老爷包袱款款的出门去,沈家紧守门户推却了大部分交际, 可有些还是没法躲开。林菁拿着手里的烫金帖子心中无奈:她都态度这么明白了, 为什么总有人想作死呢?
这请帖正是平阳公主发出,邀请京中贵女参加“赛马会”的。按说淑女们讲究个贞静温和,写写字弹弹琴都不错。可也有不少人更爱个唱歌跳舞做游戏, 而平阳公主又是其中之最。
她的座上宾多是勋贵家的年轻女子, 林菁惯常跟着楚氏混, 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这次穆幼薇特意下帖子给给她, 而且是规格最高的烫金请帖,其不容拒绝之意不言而喻。林菁看着小程氏有些担忧的表情便宽慰道:“你别想太多,无非是去玩儿罢了,她便是想找麻烦,总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楚氏也特意关心一回,还在半日闲里与众位夫人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夫人们哪个不明白她的意思,都答应若是自家有女儿孙女小媳妇去的,定让她们好好关照林菁。
林大夫人哭笑不得:“我何时就让你们如此忧心了?仿佛无人照顾着便成不了事儿一般。”她只是脾气软和些, 又被沈安侯大包大揽惯了, 可不代表她就是个好欺负的啊。
赛马会的日子一晃就到了,林菁穿了身浅色的骑装便去赴会。平阳公主挑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处草场, 虽然已经入秋,草地上却并无多少枯黄。林菁与众人见礼,看穆幼薇尚未到场,便与相熟的小姐们聊了几句——这多是她女学中的学生,也有从女学毕业后嫁人的年轻媳妇。
平阳公主坐着马车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刺眼的一幕:年轻女子站在在林菁身边,与她有说有笑,仿若众星拱月一般将她围在中间。
平阳公主气的咬牙。她下帖子给沈大夫人本意是要下她的面子,冷落她,甚至奚落她,哪里想到适得其反,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让这人成为了贵女们的中心?
她却忘了林菁虽然离开京城许多年,可女学却多是按照她的想法办的,如今与学生们说起陈年往事,或二三趣事,听着听着便让人会心神往,连那些并未去过女学的贵女们也不知不觉被吸引,慢慢靠近了林菁,听她巧笑倩兮的说话。
恨恨的抿了抿唇,穆幼薇从马车上下来,抬眸又是张扬而灿烂的笑容:“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回身与她行礼,看着她手里牵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穆幼薇轻轻拉一拉她的小手:“这是武安公主,今儿一块儿跟来玩。”
她说完还故意张望了一下,似嗔似笑对林菁道:“我与你下帖时可特意说了让你带女儿来,怎么没见着人呢?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闺女吗?”
武安公主穆明泉听到姑母的话,眼睛便眯了起来。这两天她可没少听平阳公主说起沈家的姑娘来,心中正有些不得劲儿,想要看看到底是个怎样出众的女子呢。
林菁仿若未觉,反而带了两分无奈:“我自是想将她带来瞻仰公主的风貌,只可惜那丫头已经野疯了,前几日跟着侯爷去了外地游玩,还不知道哪天能回来呢。”
是的,不耐烦陪着两位嫂嫂算账的沈淑窈小朋友化身亲爹的腿部挂件,已经潇洒的跑路了。平阳公主和武安公主显然没想到还能这样,都愣了愣,在场的贵女们听了也是一惊:“这怎么使得?”
林菁反而有几分不在意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淑窈现在还小呢,多长长见识也好。”
然而大家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家跑野了,收不住心,以后还怎么嫁人?武安公主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向往,突然“哼”了一声,甩了平阳公主的手便跑了。
她是圣人最小的女儿,生母是宫中得宠的陈贵妃,打小儿被宠的脾气有些坏。武安公主被闹了个没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好有懂眼色的夫人出来打圆场:“公主招我们来开这赛马会,可马在哪儿呢?”
说到这个,穆幼薇脸上才带出两分笑影儿来,她拍一拍手,自有一队兵士赶着骏马前来:“这是奴炎上供的好马,一共六匹,等会儿咱们就骑它们赛一场。”
林菁一看那马匹身材高大体型壮硕,被士兵们迁在手里还不停甩响鼻,就知道这马不是好想与的。偏平阳公主没准备放过她:“按照咱们的规矩,一会儿大家以马为题各作诗赋,决出最好的六名来参加赛马会,不过林夫人第一次来,且这马匹又是鸿胪寺赢来的——哦对不住,我忘了沈侯爷如今不在鸿胪寺了。不过也没差,等会儿不必作诗,让你先挑,当做给你的优待,如何?”
有什么好如何的?林菁看着这没安马镫没钉马掌脾气还挺暴躁的骏马,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她索性笑了:“多谢公主的厚爱,那我就领您的好意啦。”她盈盈行了个礼,又看一看眼前神色各异的贵女们:“虽然公主容我不必作诗便先挑选,可我也不好坏了各位的规矩,这马儿确实神骏,我倒真想出几句诗来——就当抛砖引玉,谢过公主的邀请吧。”
不待众人反应,她便曼声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看着已经惊呆的众人,林菁收敛了周身杀意,仿佛又变回之前那好脾气甚至可以随意拿捏的温柔夫人,轻快行礼:“各位夫人且慢想,我先去看马儿了。”
平阳公主站在一旁,宽大的袖子下是攥紧的拳头。好一个沈家,好一个沈大夫人!在那一刻,她真觉得眼前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而是长剑飞舞中取人首级的刺客。那周身气势,以及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甚至让她怀疑,林菁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抽出兵刃,直接将他了结在这里。
其余夫人小姐们虽然没有平阳公主那般直面林菁的气势,但也被惊的不浅。良久才有人弱弱的发声:“这样的诗……不是沈夫人自己写的吧?”
是沈侯爷吗?那个明明被打翻成佞臣,但谁都只能看见凛凛傲骨的男子。不合群的慵懒之下是游走在刀锋边缘的淡然镇定,他似乎就是这诗中的刺客,尖锐,致命,带着飘然洒脱,又有近乎悲壮的热烈与赤诚。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能驯服沈安侯这般男儿的,沈夫人又岂会是凡人?有贵女心中嫉恨,却做不出更好的诗词来压她一头,也有人悄悄看远处认真挑选骏马的女子,心中莫名生出向往。
穆幼薇忍了许久才将火气忍下去,却也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破灭了一半。她是打定主意不让林菁出风头,甚至想方设法将她压制成一个笑话的。猜到沈安侯文采出众,大约会教林菁一些诗词,穆幼薇故作大方的让林菁免了作诗一项,顺便让她无法推拒赛马之事。没想到沈夫人反应太快,直接念出一首诗词——虽然她自称是抛砖引玉,可有了这诗词在前,谁会愿意班门弄斧自打脸面,继续写下去还排个一二三来?
林菁却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向来很烦这种仗着自己的地位就各种找麻烦的人。既然你要我来,那我就来了,可砸了你的场子,你就只能怪自己去——谁让你非要请我,还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这边贵女们陷入僵局,而林菁手里握着一枚糖块儿,在马儿身边转圈。她今儿有特殊装备,倒是不怕这些马匹奋起伤人,而马儿闻着她衣裳上的淡淡香味,也莫名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匹小母马还将头探过来,温顺的在她身上蹭了蹭,一副享受的样子。
“小花痴鬼,那我选你好啦。”林菁被它蹭的痒痒,一只手摸着它的鬃毛,另一只手里的糖块便被喂进了它嘴里:“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咯,等会儿乖一点呀。”
马儿舔走了糖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在她掌心舔了舔,粗糙的舌头磨得林菁直笑:“别撒娇,没了,除非你等会儿跑个第一来,我就再给你一块。”
也不知那马儿是不是听得懂,唏律律应了一声,讨好的用大脑袋拱了拱她。一旁的士兵们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些奴炎马有多难驯服,他们是最清楚的,多少兄弟被甩下马背,甚至还有挨了几蹄子、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的。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换这位来,马儿就好说话了?
也有人不信邪的去拉另一匹枣红马,结果被一蹄子撅过来,虽然那人躲得快,还是一个踉跄崴了脚。小母马似乎乐得看他们笑话,一尾巴甩在那摔倒在地的士兵脸上,被林菁拉了一把,还委屈巴拉的冲林菁小声哼哼,仿佛在撒娇一般。
他们就不知道林菁这衣裳是用一种特殊的草药薰过的,那味道能让马儿感到舒适并安静下来。而上辈子沈安侯追求林菁的时候,也特意教过她如何驯马骑马,如何让马儿感到舒服和亲近。有了这些“作弊器”,林菁这才能顺利的拿下这匹小母马,等贵女们选出了参赛的人,她已经可以其上马背,试着溜达几步了。
第167章 赛马
平阳公主自然是会骑马的,也心心念念在这次赛马会上拔个头筹——不说出风头的事儿, 至少要压林菁一头才好。可看着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林大夫人,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失了信心。
林菁看她们走过来也轻巧的跳下马背笑着道:“这奴炎马可真不是凡品,有灵性极了,还的多谢公主慷慨, 才能让我等骑上它们呢。”
平阳公主这会儿也压不住脾气了, 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 劈手从护卫那里牵来一匹白马。那白马高大健硕, 颇有几分霸气,别的马儿都不敢轻易靠近它身旁。林菁看着平阳公主拉过它走了两步,也没怎么沟通感情的翻身上马,却并没被晃下来,就明白这定然是早就驯服好了的,否则以奴炎马的桀骜不驯,肯定已经撅蹄子了。
不过……她心中轻笑,若是没记错的话, 自己过来之前, 那白马可一直想冲自己牵着的小母马跟前凑呢。“小美人儿,今天姐姐能不能赢一把, 就看你的魅力够不够大啦。”她轻轻抚摸小母马的鬃毛,也不管它是不是听得懂,就在它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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