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亲眼看着自己采摘的棉花被纺成纱,织成布,染上色,裁剪后做成衣服,再往里头塞满细细梳理过的棉花,变成一件件温暖的棉服,被选做纺织工的琨郡女子们也都惊呆了。拿着作为奖励的棉服回到家,她们没缓过神来,直到听到家人们啧啧称奇的声音,才直到自己并没有再做梦,她们是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做出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衣裳,而那些衣裳便是比不了绸缎,至少比麻衣是要舒服多了。
这一夜,多少人被“棉衣”这个词搅的无法入眠,而同样失眠的还有沉寂了一整年的李郡丞。此时他再不会怀疑沈安侯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并非反讽,甚至操作的好了,真可以青史留名一飞冲天。
“明明是敌人,为何要送我这样一场泼天的功劳呢?”想不通的李亮睁着眼挨过一整夜,天一亮便忍不住直奔太守府,想要得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料才到府门口,便见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都尉府的兵士。上前一打听,得到的消息让他眼皮一跳:“太守大人昨夜遇刺,受了不轻的伤。杀手见行事不成便当场自刎,据说太守府的老夫人受了惊吓,如今城里最好的大夫全都被请到府里去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呢。”
第123章 遇刺
人都说怕什么来什么,李亮心中沉重的回到自己府上, 不过两个时辰, 便被赵家主找上门来,兜头便给他行了个大礼,吓的他直接给跪了:“舅舅, 您这是做什么啊?”
“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啊!”苦逼的赵家主老泪纵横:“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那么个畜生, 如今连累赵家不说, 只怕连你的大好前程也要毁在他手里了。”
李亮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哑声问:“您说的,该不会是沈太守遇刺的事儿吧——这事儿可不是和季孝有什么关系吧?”
赵家主连连摇头,总算憋出一句话来:“不是和他有什么牵扯,而是,他根本就是主谋啊!”
一时天堂一时地狱莫过于此,前一刻还在想着到手的功劳富贵是不是烫手,后一刻便得知自己被卷入刺杀上官的案件中, 要说李亮心中没有愤恨,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事已至此,他也必须镇定, 乃扶着赵家主往堂上坐了,这才问道:“舅舅来找我,可是要我搭救表弟不成?”
赵家主急忙摆手:“怎可如此,我是那般是非不分之人吗?刺杀之事非同小可,你表弟这次是真没救了, 可你不能被他牵连了进去。”
这话大出李亮意料,赵家主无奈道:“断尾求生,谁不懂呢?我还有三个儿子,还有你这个好外甥,总不能让一家人跟着季孝去死。”
若说一年前,大家对赵季孝还有几分耐心,可随着他日渐阴沉和偏执,不要说李亮,便是赵家主和老太太都觉得他十分不可理喻。赵季孝本是天之骄子一般,重重摔落泥土再无翻身之日,心理变态也是理所当然。他心中第一恨便是沈安侯,可也知道自己如今位卑人低,根本没有与沈侯爷抗衡的实力。
既然明的不行便来阴的,他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机会,买通了几个下人,趁着过年忙碌之时偷偷混在杂耍队伍中塞入一名死士进了太守府,想着出其不意的置沈安侯于死地。
他选的那人本是个江湖亡命徒,得了赵季孝一笔银钱安顿好家小,便带着暗器进府行刺。赵季孝还在府上做着美梦,等着沈安侯身亡的消息,没想到沈大老爷并无大碍,却因吓着了老太太勃然大怒,誓要将幕后黑手找出来严惩不贷。
琨郡上下得了太守遇刺的消息,十个有九个往赵家头上猜测,便是赵家主也不例外。虽然有些心中打鼓,可他也没料到真就被言中了——看着不过是被自己随口盘问警告一句便面色大变的幼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元凶不费吹灰之力查了出来,可赵家主却生生愁白了头发。难道他可以将赵季孝往外头一扔,直说这人和赵家没关系,都是他一人暗中行事么?便是这就是事实,可谁会相信呢?再想一想沈安侯的脾气和背后的能量,赵家主已经快喘不过气来,思来想去这回赵家只怕是躲不过了,唯有保住外甥,权当留下最后一条生路。
“所以您是想让我去告发季孝,以此立功?”李亮明白了自家舅舅的意思,也有几分意动。大难当前不可意气用事,这时候留得一分资本,以后翻身便轻快一分。谁都知道李亮与赵季孝不和,他若站出来大义灭亲,只怕沈侯爷真能放他一马。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哪怕再难,可下了决定,赵家主便不再迟疑。便如开春时依照外甥的意思拿出隐田,沈太守便真不再追究赵家罪责一般,他坚信李亮的谋略和眼光,只要他运作的好,赵家总还有希望。
“那便只有对不住表弟了。”李亮心中嗟叹,想几年前自己虽然官职在赵季孝之上,可一直被他打压使唤,看在舅舅的面上他还得勉力陪衬着。如今不过一年时间,他已经成功和圣人的心腹搭上关系,表弟却一落再落,进过今日这一遭,只怕连性命都得交代了。
赵家主是真有决心的,他前脚进门,后脚便有家丁抬着一个布条裹着的物什进来。“你表弟执迷不悟,我给他灌了些药让他好好睡着,你直接把人送到太守府,诚诚恳恳的和太守大人认罪,其余一概不知,可记明白了?”
看着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舅舅,李亮也不由悲从中来,含泪点了点头,狠下心肠大手一挥,将这惹事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带走。沈府外头依旧戒备森严,可郡丞大人带着“凶手”前来投案,便是廖都尉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我使人往里头通报一声,不过结果如何还得看沈侯爷的意思。”
这是应有之义,李亮在外头老实等着,没一会儿报信的便出来了:“太守大人请您进去。”
明明是新年,太守府里却一片肃穆。沈安侯端坐高堂,胳膊上明晃晃的裹着纱布,脸色更有几分苍白。李亮看到这样子便咯噔一下,规规矩矩行了礼,将一早上赵家主与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告知,末了道:“赵季孝已经由下官带来了,还请太守大人发落。”
“这事儿我知道了。”沈安侯的声音有几分疲惫:“我不是个迁怒的,只要真和赵家上下无关,我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你回去好生安抚赵家主,他能当机立断大义灭亲,本官心中甚慰,家有不肖子孙已是一件憾事,让他莫要太过忧心。”
这就是说一码归一码,只要审讯明白了赵季孝买通杀手刺杀沈侯爷是个人行为,赵家便不会跟着被连根拔起。李亮一抬头,几乎要喜极而泣,深深下拜道:“下官多谢大人,大人深明大义,是琨郡百姓之福。”
他也知道沈安侯如今忙着,得了一句准话,自然不敢多加打扰。看着李亮急匆匆退出去,林菁从屏风后转出才,随手撕了沈大老爷胳膊上的白布:“怎么样?是不是赵家?”
“他应该没说谎,这次不仅赵家是无妄之灾,赵季孝只怕都是被人利用了。”沈安侯深深皱眉,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是的,沈侯爷并没有受伤,便是老太太被吓着了一瞬间,也并无大碍。可让沈大老爷惊心的是,那死士看似江湖人,其实根本就该来自军中,而且还是正在服役的精锐级别的。看着地上泛着妖异紫色光芒的暗器,沈大老爷也是后怕不已,幸好他惊人的直觉让他发现那人的不妥,提前发难使那死士不得不仓促出手,这才让大家躲过了一劫。
可惜到底慢了一步,让死士自刎没有留下活口。老太太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一看这情形便知道里头还有更深的谜团。大家一合计,现在敌暗我明,不如将计就计,让大家都觉得沈安侯受伤严重,看看这幕后之人是否还会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沈侯爷轻伤是□□,老太太病重也是□□,便是接见李亮,也有让人误以为沈大老爷被毒镖所伤,如今不过勉强支撑的意思。然而可惜的是,一直到过了正月,京中派来问案的特使将赵季孝翻来覆去审了个干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仅沈侯爷为此难得的发了脾气,便是京中圣人也连着好几天黑着个脸,看的朝中重臣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怒龙颜。
不过在京城过完年才回来不久的武长安倒是给沈老爷带来了一条靠谱的猜测:“陛下有意推行监察制和轮换制,不少得了消息的大人只怕是心慌了。”
便是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这些建议都是沈侯爷捅给圣人的,而圣人想要切实推进这些举措,便少不了沈安侯的帮忙。都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更不要说真被查出什么问题,只怕那些贪官酷吏的上下三族都得被牵连进去。他们自然是怕的,既然不能阻止圣人的旨意,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直接将沈安侯干掉,圣人的想法也得无疾而终。
穆荇一点儿不傻,正是看明白了这后头的心思,他才会出离的愤怒。如今不过刚刚开始,便吓得他们不惜铤而走险,管中窥豹可知,他们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肮脏。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某座气派的府邸中,几人围坐在一起愁眉苦脸:“沈放眼见着任期就要满了,如果让他挟大功回到朝廷,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怎么办?沈府戒备森严,好不容易送了个人进去,还像送菜一般,只伤了那沈放一丝油皮。”有人不满的抱怨道:“你当我培养几个人是容易的吗?这要被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这不行那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放回来吧?”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一人迟疑说道,其余人便连声追问:“有法子便赶紧说,别藏着掖着。”
“那沈放不是会种地吗?你们可知道,大燮朝哪里最适合种地?”那人嘿笑道:“琼州天气炎热,据古书记载可使稻米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那儿地广人稀,正需要沈侯爷这般能干的官员前去教化百姓,开垦良田,为大燮朝做出贡献啊。”
“可不是吗,”有人附和着桀笑道:“这可是非沈侯爷不行的差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和圣人都不该反对才是。”
沈侯爷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谋划着将他远远的踢到大燮边境之地。如今眼见着开春了,管好琨郡的春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在有了水车,四县百姓不再因水源而起冲突,又有沈家的庄户们再次来到乡间农家手把手的教他们如何选种育苗,琨郡很快便被忙碌和喜悦笼罩着,让人们渐渐忘却了刺杀带来的阴霾。
虽然折了一个赵季孝,可人自己作死怪不到沈侯爷头上来。赵家和李亮到底承了沈安侯的情,发动能量引导百姓无条件服从沈太守的领导。有了上下一致的配合,今年的形式比去年更好,只要不碰上什么天灾人祸,琨郡又会是顺遂丰饶的一年。
第124章 摘桃子(上)
琨郡已经步入正轨,沈安侯清闲了下来, 开始带着府兵和家丁给给百姓制作新农具。因铁器不够, 他做的改进也并不多,只是诸如曲辕犁之类是可以提上议程的。廖都尉对于沈太守的无所不能已经从惊讶转为麻木,没事儿自己也凑过来, 能学到一些是一些。
沈太守来者不拒, 不仅教了农具的制作方法, 还抽空给都尉府里修了一片水泥作训场。“这般总好过尘土飞扬的, 下了雨也不至于一个个滚的泥猴儿一般。”
“我看这水泥可不止这么点儿用途。”都说内行看门道,两个水泥墩子就让廖都尉发现了这东西用于军事也是大有可为。沈安侯只敷衍的将话题带过,反倒让廖都尉愣了一下:沈大老爷可不是个藏私的人。
还是武长安明白他的意思:“京中的将作大人和咱们太守关系可不怎么好,再者军用之物更要小心,万一被奴炎外敌学了去,遭殃的就是咱们边关的战士了。”
廖都尉了然,朝中争夺日益严峻,哪怕是他偏居一隅也有所耳闻, 正想着, 便不免将心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我怎么还听到风声,圣人对太守大人颇为忌惮, 想把人调走呢?”
话说出口才知道不妥,沈安侯的眉毛更是皱的能夹死苍蝇。说穆荇忌惮他,他是一点儿都不信的,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尤其是联想到过年那次刺杀, 这调走一事只怕在两可之间。
“也无妨。”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武长安一眼:“琨郡上下如今已经被咱们给理顺了,照着这般推进下去,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再过三年肯定能让琨郡彻底变个样儿。”看着众人沉重的脸色,沈安侯反而笑了:“我当太守当的还不错吧?”
“那是自然。”“再没有比您更好的父母官了。”
“那不就得了?”沈大老爷摊手:“便是上头不给我使绊子,我今年再得个上上的考评,只怕也是要升官的,你们与其惦记朝中那些动向,不如想好了怎么维持郡里的稳定。”
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想起来,三年一个任期,沈大老爷已经过了两次考评了。“时间过的倒快。”廖都尉挠了挠头,也想明白了:“您是个开拓者,一个琨郡可留不住您。”
琨郡做的越好,圣人越会对沈安侯信服,也越发会将他支使着到处跑,恨不得把大燮朝每个郡每个州都拉扯起来。想明白这一点,大伙儿心里便有几分释然:“那就提前恭贺太守大人高升,我等必定同心协力,不让您的一番谋划付诸东流。”
铁打的琨郡流水的长官,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沈安侯这么强势霸气的。圣人想用琨郡当典型,便是放了沈安侯走,也一定会留一个知根知底的心腹在这儿。廖都尉也看了武长安一眼,对他拱拱手:“以后还要请武大人多多照应啊。”
手下的人当面儿串联,沈太守却乐见其成:“你们别把事儿做的太明显了啊,适当的坚持可以,上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这几人却心领神会:不就是让他们面上服从,底下却架空了人家么?论起民生和格物致知,他们或许差了沈大老爷十八条街,可光说官场上这些手段,谁还不是个千年的狐狸呢?
事儿说定了,下头也安心了。赵家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可说白了,那分出去的一部分不也在李郡丞手里吗?想到这里,廖都尉又不免一惊,过年那桩刺杀案,沈太守对赵家可是轻轻放过了,莫非也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都说强龙别不过地头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赵家还没死呢。想想三年前李郡丞一路串联着将前任太守大人压制的只能当个人形盖章机的日子,如今再加上个表面保持中立其实早就拉拢的廖都尉,以及对琨郡事宜门儿清的武长安,只怕新来的太守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还不止如此。”听着廖都尉的喃喃自语,耳力不错的武大人便笑了:“如今太守府上的账目可是沈主簿重新做过的。”他难得的表情有些恶劣:“要不是我跟在太守大人两年多,我都看不太懂呢。”
“哈哈哈哈哈!”廖都尉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沈大老爷种下的桃树,可不是谁都能过来摘桃子的。沈安侯也笑着点点头:“你们多操劳些便好。”
大家齐声应诺,唯有秦江察觉出些什么:“这话要是放在今年秋收之后,我还觉得正常,现在春耕才开始你就把什么都交代了——可是真有什么变故?”
到底这才是熟悉他的人,沈安侯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且等着吧,只怕这一两日便有人过来,反正我肯定坚持不到秋收再走。”
众人一惊,可再要问些什么,沈大老爷却是不愿开口了。其实事儿还是尚书令那头模糊传过来的——尚书令家的太夫人崔氏写信过来,让楚氏趁着天气回暖赶紧回京与她们一块儿玩,直说没了她半日闲做起活动来都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不过是一封平常的书信,可无论是沈安侯还是楚氏都明白,信从崔氏手里发出,就是件不那么平常的事儿了。一家人凑在一块儿研究了半晌,终于看出些端倪来,里头有几个字看着和崔夫人写的一般,可比划却更重一些,像是什么人照着临摹的。
将几个字择出来换换顺序,楚氏当场便吸了口凉气:“想要把你调去琼州!是他们疯了还是圣人疯了!”
沈安侯倒是不在乎调到哪儿去,琼州沿海,气候介于他那个时空的广省和海省之间,真要去了也可以大有作为造福一方。他在乎的是圣人这次到底会不会妥协——穆荇对朝廷的掌控能力,关乎到他以后的计划和道路。
然而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十几日后,林内侍乔装打扮的进了琨郡,给沈安侯深深做了个揖:“圣人老爷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还请侯爷千万谅解。”
把人安顿好,梳洗休息填饱肚子,沈安侯这才拉着他去书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白了事情是我挑起来的,我自然知道圣人的为难之处。只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出头的和幕后布局的都是谁,你可心里有数儿?”
“王家和范家。”林内侍也不含糊,将知道的都抖落的一干二净:“过年时派出的死士是狄家出来的,不过应该不是英国公的命令,大约是贵阳侯私底下做的。”
狄家是和沈周老国公一起拥着先帝夺登大宝的功勋之家,老英国公狄公寄是初封的四大国公之首。他年纪大死的早,可身后有个能干的闺女——穆荇的亲妈,已故的圣仪皇太后,那是狄公寄的幼女,现任英国公狄彦的亲妹子。
作为圣人母家,比其他几府多出一代的国公爵位也是无可争议的,狄彦却极为低调,虽然担着中书令的职位,但在四位相爷之中更像是个透明人一般。圣人对他的沉寂也极为满意,早早的就赐下了贵阳侯的爵位给狄彦的长子狄隽,还让他当了祠部侍郎一职。
“狄隽和我同岁,当年在上书房一块儿读书,他没少被我揍过。”虽然这是前任的锅,可沈大老爷还得背着:“他得了机会找我麻烦这不奇怪,可有一点——他还没蠢到为了私人恩怨就参与进这种事儿里头来吧,刺杀朝廷重臣,他是想害死全家吗?”
就像沈安侯是先太子穆莳的跟班一样,穆荇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可身边也得有一两个狗腿子。因狄妃是在先给皇后守灵的时候突然发动难产而死,太上圣人对穆荇和狄家都颇为冷淡,挑伴读也就随手指了狄隽给他——别觉得亲表哥是个好人选,母家本来就是皇子们天然的盟友,根本不需要再额外加恩亲近,真要是老圣人用心被挑出来的,一定是沈放这般有能力又有背景,虽然脾气不一定好,但驯服了有大用的天之骄子。
那时候穆荇的养气功夫还不算好,狄隽来了几回就看出不对来了,明明自己才是四皇子的伴读,凭什么自家小主子兼表弟就盯着那个张扬跋扈的沈安侯看呢?从此他单方面和沈放结下梁子誓不罢休,可惜沈大公子一路吊打所有伴读和皇子们,根本没把狄隽放在眼里。
后头的事儿不用多回忆,沈安侯也能撸个明白。只他疑惑的是狄隽虽然小心眼了点儿,可真没笨到这份上。私仇怎么报都好,得空了落井下石再踩两脚都没所谓,可站出来往外派杀手,他是脑子被门夹过了吧。
“圣人也是怕狄家有什么苦衷,这才隐忍不发,继续调查。”林内侍小心的答道。到底是外戚呢,亲舅舅亲表哥呢,可不能直接捏死。沈安侯无奈的点点头:“王家和范家我明白,于公于私都有足够的理由想要把我弄下去,可他们在朝中不就是个花架子?圣人还能摁不住?”
“范家和王家到底身居高位啊,何况他们自己嫡支没用,不是还有依附的小家族吗?”林内侍也是无奈:“他们起头挑事儿,孔家秦家都出言附和,偏说的理由大义堂皇,让陈相爷李相爷都找不到反驳的词儿。”
“哦?他们说什么了?”虽说做决策更多的是关着小黑屋几个大佬研究研究就八/九不离十了,可真发动舆论战,大佬们也不敢等闲置之。
“他们说史料记载,琼州地广人稀,却能使稻田一年两熟,您精通农事,不如去那儿经营个三年,说不得能让大燮的百姓都吃上饱饭。”
这话说的也是无耻,沈安侯嗤笑:“圣人就这么被劝服了?”
“他们还想往琨郡安插自家子弟,圣人好歹拦下了。可是这样一来——”林内侍苦了脸,沈安侯便心知肚明:“不就是讨价还价么,驳了他们这一条,便得给面子通过另一条,这是制衡之道。”
“可这么一来,您就得被发到那荒蛮之地去了啊。”林内侍是真心为沈安侯好,这会儿都快气哭了。反而是沈大老爷松了口气,找到刺杀之人已经是意外之喜,去琼州之事早有了心理准备,他一点都不难接受。
第125章 摘桃子(下)
林内侍是来通风报信的,把事儿说完就该走了。沈安侯也不多留他, 只让他带话给圣人:“琼州地处偏远, 需要教化,世家公子们学问好,给我找几个帮手。”
林内侍心领神会, 恶狠狠的点头, 他们不是就想着把子弟们送到琨郡来摘桃子吗?官职是有, 但琨郡?想得美啊!跟着沈侯爷去琼州吃苦吧!
沈安侯这般倒真不全是为了打击报复, 而是确实人手不足。按理说当太守三年就跳级去当刺史的并不多,然而这次有个问题:琨郡是上郡,而琼州是下州——按照大燮的官职,下州刺史和上郡太守同是正四品下。
朝中那群人给他玩明升暗降,想把他踢倒琼州去,最大的可能便是让他领琼州刺史的职位,加封正四品上中州刺史的官阶。虽然整个琼州的人口扫一扫可能也就和琨郡差不多,但到底地盘大了, 需要的人手就多。而他这边用惯的几位——李郡丞和武长安是要留下的, 老太太留在京中,沈淞小两口便得呆在她身边照应着。沈汀年纪小又是亲儿子, 打打下手还好,正经的官职不好给他,至于秦江倒是可是打包带走——可光他们俩人,化身千手观音也忙不过来啊。
当然,琨郡三年, 他手底下的“庄户”们锻炼出来了许多,但没有功名在身,便没法放在明面上使唤。将世家子们带过去,能用的用起来,不能用的当个人形盖章机架空着也没事儿,总能把摊子给铺开了慢慢谋划。
穆荇听了林内侍的转述,先为沈大老爷对自己的体谅给感动了一把,接着便点头点头再点头:“就按安侯说的办!”
楚怀说穆荇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话一点都没错。他这会儿就觉得沈侯爷天上地下第一好,明明是为了大燮朝办实事有功劳,偏吃了苦头被人欺负。他心里不爽,一口恶气全发在挑事儿的世家上头了,在小朝会上议事的时候来了个突袭:“沈放去琼州造福一方百姓甚至惠及大燮,这确实是件好事儿。只他到底是个人,不是个神仙,朕得给他配些帮手。”
这话在大面上没错,下头的大人们点点头,唯有一两个察觉到不妥的,正要说几句吹捧转圜的话,便被圣人直接给截了:“琼州不同与琨郡,那里疏于教化,对朝廷颇不在意,沈放虽然长于民事,这方面却是不足。”他一口气点了十来个世家子,其中孔家最惨,占了三分之一,整整四个精英子弟。穆荇看着他们的苦瓜脸总算舒坦了几分:“琼州要治理,便要一口气给扭转过来,否则蹉跎沈放三年时间却一事无成,还不如放他去别处给朕增加些赋税。”
眼看着有人还想反驳,穆荇眼睛一瞪:“沈放扩隐也是极有手段的,朕本意让他在琨郡呆到三年满后去并州任职。”并州庐陵郡是范氏的本家地盘,那想冒头的范家附庸立刻把头缩回去了。“朕也知道不可独断专行,既然各位大人都推举沈放去琼州,那并州便先放一放,齐心协力把琼州治理好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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