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着赵老夫人的话,李亮一把搀住她的身子,心中满是唏嘘:“舅母言重了,天照能有今日都是舅舅的扶持,如今赵家有难,外甥自当竭尽全力。”
齐氏勉力站起来,泪眼朦胧的看他:“你可有办法保住我儿?我不求他再当什么官,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来就足够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赵家主听到这话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期望的看着李郡丞。李亮这时候也忍不住暗暗惊心于沈安侯设局的环环相扣,面上却是几分为难:“其实天照这几天也有了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正准备探探沈太守的口风。”
赵家主和赵老夫人最怕的便是李郡丞也无能为力,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心中都不由涌起了几分希望:“无论成与不成,你只管说来听一听。便是要我们赵家倾家荡产,只要能保住家中清誉,保住季孝,我都要试上一试。”
“很该是这样,你快快说来。”赵老夫人亦催促道。李亮便不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舅舅请看,太守大人在告示上写了,来年要在琨郡内开采荒地种植棉花。”他细细解释了一番棉花为何物,又有什么功效,赵家主便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由咱们家牵头做这件事儿,算是给沈太守低头表态?”
李亮面色又苦了几分,摇了摇头:“若只是牵头,哪里轮得到咱们赵家。以沈大人如今的名望,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百姓们无有不从。”他声音低了几分快速道:“只这荒地从何而来——您就不想想咱们赵家在琨郡田册上是如何写的?与其等他发难,还不如咱们自己老老实实的掏了家底儿,说不定他还能看在这功绩的份上放咱们一马。”
是了,琨郡荒地最多且成片的地方,不就是赵家所有吗?种棉花不好占据良田,那沈大人退而求其次的开荒总是理所当然。赵家的地既然是荒地,他大可以直接征用——这并不违反燮朝的律令。反而要是被他查出来赵家以荒地的名义躲避田税,赵家才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家主听的脸色一白,心中更是一揪一揪的痛。赵家今日的家业,是赵家五代人两百年才积累下来的。让他就这么放手献出去,他哪里能心甘情愿?只怕日后宗祠之内面见列祖列宗时都再无颜面了。可要是不这么做,那沈侯爷会放过他们吗?只怕不仅赵季孝要被从重处罚,便是赵家也要彻底从琨郡被抹去。
赵夫人也听的愣住了,许久才喃喃道:“那沈太守是要逼死我们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亮哑着嗓子道,他这几日又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心中挣扎只怕不在赵家人之下:“咱们主动些,好歹留下了人,留下了三分家业。若是等沈安侯动手,只怕真就要家破人亡了。”
只需要看一看他的手段,听一听他的言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之前一团和气隐忍不发,等时机一到便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接撕破脸皮,让赵家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如今琨郡百姓崇拜他,商户们孝敬他,便是向来不沾民事的都尉府也任由他使唤。刺史大人不敢招惹他,京中圣人是他的靠山——咱们赵家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罢了罢了,我明白了。”赵家主瞬间老了十岁,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想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咱们赵家本就以你最为睿智,既然你都觉得只剩下这一个方法,我便听了你的话吧。”
“这……”李亮一时间却有些迟疑。
“放心,决定是我做出来的,便是日后族中有人翻起旧账来,那也是我担着。”赵家主说着,又露出几分苦笑:“早在沈太守来时,你便一直劝我们和他打好关系,是我们妄自尊大,并不将你的话当回事儿。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可人嘛,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便虚心听你的话,只要赵家能够逃过这一劫,日后族人本本分分读书,总有重新振兴家业的日子在那儿的。”
李亮听他这般说话,竟是差点儿掉下几滴男儿泪来。他何尝不知道舅舅虽然天资不高,可一直在努力维系家业,希望赵家能够越走越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表弟性子浮夸自傲,又碰上了沈安侯这个杀神,惹出今日这般无奈局面。
“外甥多谢舅舅信任,外甥一定将季孝平安带回来。”李亮深揖到底,看赵家主微微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回到太守府,他将怀中公文仍在沈大老爷桌上:“赵府不日便会奉上新开好的荒地千亩作为棉花的种植基地,还望沈老爷看在他们一心为民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通透了?”沈安侯装模作样的将公文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放在一旁。
“您让沈主簿将它放在我桌上的时候,赵家就不得不通透了,不是吗?”反正已经撕破脸皮,李亮也收了笑呵呵老好人的表情,一脸讽刺的指着那公文道:“若是赵家还敢僵持下去,只怕损失的就不只是这些土地了吧。”
“李大人深谙为官之道,一心为本太守分忧,我心甚慰啊。”沈安侯并不正面回答他,反而打了个哈哈道:“我说过,你立功,他们便有生路。你功劳越大,他们就活的越好。”他顺手将一叠文书放进李亮的怀里:“这是种棉花的相关事宜,你且熟悉熟悉,等明年开春圣人皇庄上便会派人来布置,到时候这事儿由你跟进。”
“为什么是我?”李亮气苦:“我卖了赵家还不够,一定要给我心头再插一刀吗?”
“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沈安侯摆摆手,一脸无辜道:“这可是为圣人分忧啊,是天大的好事儿。说不得你因此青史留名,赵家也可以借此机会一飞冲天呢?”
李亮哪里相信他说的话,只沈太守决意已下,容不得他推脱。好在沈安侯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周扒皮,允许他年后再来处理这事儿,甚至可以先将赵县令给拎出来,好歹回赵家过个团圆年。
李郡丞气哼哼的走了,沈安侯看着他的背影哼着小曲儿。收拾赵家只是第一步,从明年开始,他要从全方位多角度彻底改变琨郡的格局,看看现代农业思想在古代到底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
“人手还是不够啊。”沈大老爷摇了摇头,冲武长安抱怨。
“圣人已经有了安平县的县令人选,等过完年便会来上任,至于更多就只能您自己想办法了。”武长安应的撇托,能在圣人面前挂号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没法送过来给沈大老爷做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那怎么办?总不能累死咱们几个吧,事儿可真是多。”沈大老爷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圈,看所有人都面有菜色,这才扬了扬眉:“怎么样,咱们发告示吧,出考题择优录取,来一场公务员考试如何?”
考试大伙儿都懂,可公务员是个什么鬼?沈大老爷咳了咳:“总之就那么回事儿,你们都懂的,赶紧的干活儿去吧。”
第112章 回京过年
腊月初八,太守府做了几大锅的腊八粥, 给郡中耄老和有功名在身的人家送去, 引起了大伙儿的追捧。其实在京城,和腊八粥的习惯早两年就被沈家给带出来了,不过琨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 自然是觉得新奇无比。
也是这天, 前任赵县令被悄悄带回了赵家。赵老夫人抱着儿子一顿痛哭, 赵季孝亦是悲愤异常:“都怪沈安侯!还有李天照那个吃里扒外的!不然我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话听的赵家主直皱眉, 只是看着儿子狼狈的样子,好歹忍下了没当面训他。李天照送了赵季孝回来正准备和舅舅告辞,在门外听到这一声怒吼便停下了脚步,呆呆立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赵家主看夫人安顿好了儿子,便出来寻自家外甥,这才知道李亮听了赵季孝的话直接回去了。看着自己最疼爱和最倚重的两个孩子势同水火势不两立的样子, 赵家主只觉的心头发凉。他却不知道赵季孝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父亲就是什么都听李天照的, 根本不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别忘了他姓李,我才姓赵呢。”
赵夫人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儿子自然不会反驳什么, 总算让赵季孝宣泄了几分郁气。而在远处的京城里,另一个被倒霉表哥气到仰倒的小表弟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刚喝完腊八粥的楚大郎直接被自家亲妈打出门去:“你放假了闲着没事儿,去琨郡看看你表哥,顺便接他回京过年。”
“亲妈, 您是我亲妈啊!”楚大郎几乎要哭出来,放假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呢:“表哥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我去接?”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啰嗦。”洛氏捂着小心肝一脸心疼:“琨郡那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上京城,你表嫂肯定住不惯。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呢,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行,我得给她多收拾些东西,你一块儿带过去。“
“不是说接他们回来吗?又带东西干嘛?”楚大郎一脸的无奈。
洛氏听他反驳就来气儿,一只手直戳他脑门儿,只差叉腰摆出茶壶的姿势骂他了:“你表哥不在这半年,你看看你松懈了多少?如今不过让你带个东西便推三阻四,我养了你到底有什么用?”
“我哪有松懈!我当值当的好好的,望江楼的生意也没拉下……”楚大郎掰着手指辩解,结果被自家老爹瞪了:“你最近武艺落下多少了心里没点儿数吗?还是要我领你去校场亲自教导教导?”
“这就不用了吧……天寒地冻的……”楚大郎一边弱弱的说一边往后退,最后直接兔子一样蹦出家门:“我这就去打点行囊,明儿就出发去琨郡接我表哥。”
“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洛氏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般抬脚跟了过去:“我得和他说说沈府的事儿,让阿林他们心里有个数才好。”
看着说风就是雨的太座,楚将军抚了抚胡子站在原地浅浅微笑。说实话,他是感激林菁的。若不是她想出了会所的法子,之后各种好玩的点子层出不穷,只怕今日的洛氏也如那些世家夫人一般,只会端坐高堂和自家儿媳妇儿斗法,哪里来如今的活力和大气?
眼见着洛氏脚下生风,一日比一日显得生机蓬勃,甚至对郑氏和孩子也松快了许多,家中气氛和乐融融,楚将军便忍不住庆幸当初并未将林菁当做妖孽斩杀,甚至一路默许扶持。至于自家儿子被外甥一路打压,楚将军是不怎么在意的。没有经历挫折的男儿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他巴不得沈安侯多多打击楚大郎,让他变得成熟些。
便像是望江楼的生意,他哪里是为了些许银钱便让儿子跟着沈安侯干活呢?这里头的门道不仅在于民生百态,还有如何经营人脉,如何见微知著。别看楚大郎在家中还是如此跳脱,可在外行走,他比一年前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这才是楚将军真重看中的所在。
当然,楚大郎心里也明白父母的想法,在爹妈面前跳跳脚纯属彩衣娱亲——这也是他倒霉表哥教他的法子。谁让他打小儿就觉得亲爹只爱臭表哥,他就是个捡来的呢?直到沈安侯给他支招儿:“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越是表现的乖觉,大人只会觉得你省心省事儿。你得学我这般闹腾着,舅妈口里嫌烦,心里肯定开心。”
亲妈开心不开心楚大郎是不知道,但至少他慢慢学会了聆听父母的想法,学会了和他们沟通。无论是当值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是对自己人生的疑惑,父母都会用心的倾听,只这一点就让楚大郎心中温暖,也知道爹妈心中最关心的永远是他这个儿子。
洛氏一路追到楚大郎的小院子里,正准备抬脚进去,又停了下来,自己转头往正堂去坐着,遣身边的丫环去里间:“你问问大爷大奶奶在忙什么,若是闲着我再进去。”
这是她从自家阿姊那里听来的,说是林菁对着孔氏和小程氏总是客气几分,问她为何,她便道要“保留她们的隐私权,到她们地盘上咱们就当个客人,不好喧宾夺主。”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看孔氏和小程氏对林菁多有尊敬亲近,显然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坏处。洛氏这段时间也慢慢试着多给郑氏空间,除了最开始的别扭,果然让郑氏也越发放得开了,至少在他们院子里,再没有那娇柔无助的表现,反而很担得起主人家的风范来。
楚大郎正让郑氏帮他打包行李,听了丫环的传话赶紧跑出来:“母亲您怎么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郑氏也笑盈盈上来行礼,搀着洛氏坐下:“母亲有什么事儿只管让我们过去,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就是有几句话忘了交代大郎,你既然在这儿,便一块儿听听。”她说的是沈府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二房虽然分了宗,但一直没彻底从沈家分出来。如今安侯他们不在家中,沈老二没事儿便想往老夫人跟前使劲儿。虽然你们姑妈是个心里明白的,也没动摇的心思,可老人家到底心疼孩子。我听说最近几日范氏没少表现出将沈湛放到老太太跟前抚养的想法,就不知道我那阿姊挺得住挺不住了。”
“那位二嫂嫂还真是……”郑氏摇了摇头,无语道:“我听说当初她生下大郎时,老太太是动了心思抚养的,可偏她背后哭诉亲子被夺,让老太太寒了心,从此再不说教养孙子孙女的事儿。”
“她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洛氏叹一口气:“好好一个世家女,被个妾室逼成这样,真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该说她活该。”
“那赵氏倒是好运气,居然怀的双胎,也难怪敬表哥一意偏着她。”楚大郎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对这事儿门儿清:“听说有高僧曾经断言,那赵氏肚子里的儿子有大造化,你说要是赵氏再生出个龙凤双胎来,范氏表嫂可还有活路不成?”
“好歹范氏并未拿儿子博同情,反而想着让老太太接手,到底心思清醒了一回。我估计你姑妈不会拒绝这事儿,说不得等安侯他们回来,福德堂里便要多出个小的。你将这里头的事儿好生告诉你表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楚大郎自然应好。妻妾相争,但稚子无辜,都是沈家的孩子,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自家姑妈自然看不得沈湛小小的人儿在二房受尽苦楚,将他接过府来只怕是迟早的事儿。
“说起来,我那二表哥也是个糊涂的。放着好好的嫡子不要,偏看重个庶子。”楚大郎一脸无语,洛氏更是嗤笑:“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也不知道像了谁。淞儿身子骨儿不行了,他便着急上火的将人赶出家门,如今又轮到湛儿——我就看看他今后靠着一个妾室一个庶子,到底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世家女可都是坚定的嫡妻至上拥护者。个把通房还好说,能摆明身份诞下孩子的妾室,那都是当家主母亲自开口纳进来的才算正理。这种生生抬进来打正妻的脸的,哪怕她再无辜也不会得到正经夫人们的认可和接受。而范氏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在二房勉强站住脚跟。
洛氏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交代几句后便起身走了。楚大郎轻轻拉着郑氏的手道:“虽然我还是看不惯我表哥,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家和万事兴,妾就是乱家之源。便是以后你年纪大了不想生孩子了,咱们也别要什么妾室,了不起我让表嫂给我开些药,咱们就两个人好好的。”
郑氏听的面上一红,眼眶也跟着红了,唯有嘴里还在强撑:“你想的美呢还纳妾,便是通房丫头都不许!”
“那是那是,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楚大郎赔笑道。其实他心里哪里不知道母亲对这个儿媳妇颇有怨言?可他认定了,便要护她一生,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好在如今母亲渐渐放开了心胸,郑氏也被表嫂教导的坚强了不少,他口里说着沈安侯如何如何,心里对他们一家子却是十足的感激。
腊月十一,带着大包小包的楚大郎来到琨郡的太守府门前,通报了姓名一路往里。沈安侯忙里偷闲,带着大伙儿出来迎接。秦江看到他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楚大郎却是哈哈一笑,给了沈大老爷一个熊抱:“怎么样?惊喜吧?我对你好吧?特意来看你哦?”
沈大老爷也难得的没埋汰他,待众人见礼过后将他领进去:“你怎么跑来了,我正和你表嫂商量着,过几日就封笔回去呢。”
“这不是怕你出来半年近乡情怯特意过来接你吗?”布置了热炕的房间是熟悉的温度,楚大郎除了大氅和林菁见礼:“我母亲可想着你们呢,就恨不得将我踹出来,将你们换回去。”
洛氏偏爱林菁早不是什么秘密,大伙儿听了笑成一片,便是秦江也挨着沈玫坐了,大伙儿一块儿话家常。
第113章 欢送
沈太守封笔之后要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琨郡。虽然只相处了半年,可琨郡的百姓们已经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位太守大人的不一般。且不说他手段如何, 只他家公子愿意放下身段陪着农人们一块儿劳作, 就让百姓们心中感激不已。更不要说今年琨郡丰收,太守大人不但没有提高他们的赋税,各县反而还降了不少。又有行商前来收购粮食, 开的价格比本地米商高了三成, 让大伙儿很是赚了些银钱好处。
面对百姓们的感激, 沈太守只是笑一笑:“当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种稻黍。安侯牧守一方,就该为一方百姓做好事,做实事。你们能够信任我,协同我一块儿将琨郡治理的更好,合该我谢谢大伙儿才对。”
这话说的敞亮,在场的百姓们轰然叫好,顺便也就定下了琨郡的三年发展计划。听着沈大老爷给大家描绘的宏图,大伙儿无不欢欣鼓舞。而后头坐着的楚大郎和武长安亦咋舌:“他这计划可真够庞大的啊。”
虽然庞大, 但是并不难实现。武长安在心中记下一笔, 准备回京后向圣人报告。之前圣人派他来时便说:“沈安侯是人中龙凤,只有他不愿做的, 没有他做不到的。你随他去后要多看多想,若是能得他五分真传,以后至少也是一方大员,说不得还能入主中枢。”
他是圣人悉心培养的心腹,却从未听圣人如此赞许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三位相爷, 圣人也多有不满嘲讽,唯有对这沈侯爷,圣人只有满满的推崇惋惜。
不仅仅是圣人如此,还有林内侍,陈侍中,甚至平日里并不多言语,仿佛透明人一般的中书令、英国公狄彦狄大人,也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了对沈安侯的袒护和偏爱。武长安虽然牢记陛下的谕令,可心中却越发好奇,十分想知道这样一位京中著名的浪子狂生,放在官场上能有什么作为。
而如今,他看到了。干脆利落的拔出琨郡的世家赵氏,步步为营的将郡内事务都摸得透彻,不仅军民臣服,连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行事,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琨郡就已经彻底变了样。
他本以为沈侯爷是个之上谈兵的狂生,却不料他长于庶务,对农事和商业都心里有数儿,甚至比农人商人更明白几分。他以为沈侯爷心思纯善一心为民,可看他用手段计谋算计人心,便是比不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但镇守一方绝对是够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沈侯爷随口说出的选拔考试——身为圣人班底的武长安当然知道圣人有意将科举从察举制中单列出来,作为学子进阶官员的一道关卡,可如今看来,只怕这事儿和沈安侯同样脱不开关系。不然为何圣人都没彻底想明白定下来的事儿,他已经连细节章程都清清楚楚的写出来了呢?
专业人做专业事,这话说的轻巧,要做起来却万分困难。可沈安侯就是办到了——不同的考试题目,不同的评阅考官,不需要那些小吏们什么都知道,只要他们能够分工合作就是圆满。
虽然其中肯定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可从无到有从来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有了沈安侯的先例在此,圣人的科举制也能有了参照标准。若是琨郡因此得以腾飞,只怕圣人承受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他以为这些已经是沈侯爷的极限,可听着前堂沈安侯慷慨激昂的话语,他才知道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他们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未来的三年里,他们绝对会忙的飞起。可无论是堂下的百姓,还是坐在里间的他们,只觉得心中激荡,恨不得立刻便操起家伙干起来。
和武长安一样儿激动的还有楚大郎,他们两人不知不觉的便站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往前头凑,恨不得和百姓们一块儿看沈大人意气风发的身影。秦江沈淞早听沈汀透露过不少,倒是显得有几分淡定,还在笑道:“你们现在听着开心,等明年回来一桩接一桩的事儿做起来,我看咱们得抱着一块儿哭。”
被沈表哥坑了无数次的楚大郎嘿然一笑:“我远在京城还好,最多被我爹训几句,不像你们这么惨,得跟着一块儿干活。”
秦江和他相处了一天半日的,两人到底缓和了关系,现在也能打趣起来:“你得了一个望江楼,只怕已经忙到脚打后脑勺了吧?何况大舅哥对我们几个都还好,有什么都耐心教导着,便是做错了也无妨——我听说他对你可没这么好脾气哟。”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楚大郎掳袖子扬拳头:“是男人就打一架。”
秦江胸脯一挺:“没问题,打就打!”丫说完一转头:“兄弟们,一块儿上!”
武长安:“……你当自己还在宫中当值呢?”
秦江直接往他身后一站:“这不是有你吗?赶紧的,你可是武状元,揍这家伙一顿,让他知道咱们翊羽亲卫不是好惹的。”
楚大郎气的捂眼,不想搭理这个逗比。当初那个怯懦迟疑的表姐夫不见了,却没料到他跟在自家倒霉大表哥身边,活生生学了一身的痞子性格。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昨日拜见表嫂和表姐,沈玫那满满的幸福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过年回到秦家,表姐不知是不是又要受到磋磨。
秦江还在那边卖蠢,直到武长安忍不住打断:“明日就封笔了,你东西还没收拾呢?赶紧消停了去吧。”
秦江却是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回京了?咱们都回去,万一碰上点儿突发事件呢?万一赵家和李郡丞想不开做手脚呢?我得给大伙儿看好家不是?”
“你不回京?”楚大郎心中一动,有了些想法,却还是一再确认道:“你真不回去?”
秦江却并不避讳,摊手直言:“回去干什么?让我媳妇儿儿子闺女看那些恨不得致他们于死地的人的脸色吗?”回去他和沈玫便是人子,便要守孝道,他如今还没有彻底反抗的实力,便只好先躲一躲:“我和玫儿已经商量过了,今年就在琨郡过年。”
秦家那一团污浊,在座的心里都有数儿,无不摇头不语。沈淞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家的事儿,眉头也皱了起来。楚大郎看他这样子又想起洛氏的交代来,赶紧将沈家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们也不避着武长安这个外人,反而一块儿给沈淞出谋划策:“这事儿你别管,都是大人做决定,和你没关系。你只记着隔壁是你出了宗的二叔就好,什么风言风语都别听。大舅哥对你好是他的情谊,可你并没有挥霍的资本,你心里得有本帐。”
沈淞听了秦江这话只能苦笑点头,他如今能好生活着,都多有依靠林菁做的药丸子。更别说沈安侯将他带在身边,和沈汀一般悉心教导,甚至许多时候连沈汀都得排在他后头去。和自己亲爹只会严厉训斥不同,沈安侯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父亲角色。如今能够这般已经是上天保佑,他又还能有什么奢求?
沈汀看自家表哥这般样子也是难受,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沈淞一时心软做错了事儿。他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可我也实话和你说,我们太太和隔壁二婶儿基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他将范氏如何挑拨离间,又如何用食盐侵害沈凌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末了道:“虽然现在凌儿看着没事,可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我们心中,这个坎儿都是过不去的。等回家去二婶只怕会让你出面求情,你可千万想明白了。”
沈淞虽然隐约明白自家被突然分出去和亲妈脱不开干系,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再想想大伯和伯娘——不,如今该叫老爷和太太了——对他毫无保留的关照,他实在没有理由再为自己的亲生父母辩解什么。
堂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直到沈安侯走了进来。明明是严寒冬季,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正有些难受想要回府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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