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内侍便趁着圣人看到大笔钱财龙颜大悦的时候提了这事儿:“今日沈侯爷还给我说了桩书上看到的趣事,说不知是羌戎还是奴炎,反正是外头的蛮夷番邦,因没人会种桑养蚕,便找了种能结絮的棉草代替蚕茧,竟然也能纺出布来。”
圣人听了就笑:“以草为丝古就有之,咱们不也有麻布吗?”
林内侍狂点头:“我也是这么说沈侯爷的。咱们也能做出麻布来,有什么好羡慕他们的?可沈侯爷却说那棉草织成的布柔软舒适不差于丝绸,这才心生向往。”
圣人闻言疑道:“这如何可能?土生之丝粗鄙,哪里会有比肩丝绸的,只怕是他胡诌。”
林内侍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他骗我,亏我还想着要是咱们也能种上这样的草,每年只需要采摘便能得到大量的布匹,可比养蚕便宜的多。”
他有些懊恼的揪了揪自己的衣袖:“亏他将那棉草的样子细细描绘给我听,我还想着圣人老爷无所不知,只怕您能给找出来呢。不想他竟是消遣我玩儿,看我下回出去不找他麻烦。”
穆荇被他的动作逗笑了:“那你便说一说他是如何描绘的,咱们照着找出来,只让他想法子织出不弱于丝绸的布来,若是他做不到,朕治他欺君之罪如何?”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林内侍却装出害怕的样子来,有些扭捏道:“还是别了吧,沈侯爷也不是故意骗您,他就是逗我玩儿呢。”看圣人脸上并无不渝,他小心试探:“他还得帮着我操办拍卖的事儿呢,您且看在银钱的份上,饶了他这回?”
“罢了罢了,既然有你替他求情,朕就放过他吧。”穆荇故意板着脸逗了林内侍半晌才松了口,林内侍自然是不敢再提起前言,直接行礼告退。可没想到不一会儿又见他跑回来求见,穆荇本以为是拍卖行有什么疏漏,自然让他进来禀告,不料他却一脸的开心:“陛下陛下,您可知我发现了什么?”他一时连礼仪都忘了:“您可记得御花园中羌戎献来的白花草?就是以前平阳公主特别喜欢的那种,我才发现它和沈侯爷说的一模一样。”
穆荇看他无礼本是不悦,可听他这么说便突然想明白了,若是沈安侯所言非虚,那这可是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情。百姓活着无外乎穿衣吃饭,丝绸舒适但贵重,麻衣虽贱但粗糙,若是真能有这种棉草,可以用麻衣的价格出产不输于丝绸的布料,那可是不得了的发明和成就。
他再顾不得礼仪这般小节,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内卫吩咐:“把御花园的白花草都给我守好了。林内侍,你明日便带一盆出宫让沈安侯看看是不是这东西,如果他真能做出布匹来,便是比丝绸差上一线,朕也记他一大功。”
棉花的采收期一般在十一月中旬,现在正是棉球正好的时候。沈安侯第二日一早就得宫中送出来的植株,心中不禁感慨林内侍办事牢靠。自己求着陛下给和陛下委托自己办事能一样吗?显然后者要更高杆的多。
他面上却是不显,甚至有几分无奈和嫌弃,不情不愿的接下了旨意。林内侍将他的表现回报给圣人,穆荇想想也是笑了:“让他一个文人狂士去种田养花也确实难为他了。只这事儿唯听他说起过,别人根本不明白呢。”至少沈安侯没表现出茫然或者惶恐,就说明这事儿不是假说玩笑,而是真能靠着“白花草”做出布匹来。
穆荇心情极好,看沈大老爷也顺眼了,乃召来林内侍道:“你再去一趟沈府,问问他可有想要的官职。棉草一事关乎百姓民生,那就在左民、度支、司农、将作里头选吧,正四品以下的朕都应了。”
林内侍被陛下这大方豪爽的话吓的咋舌,还是带着口谕去了。可沈侯爷只对棉花爱的深沉,对上朝完全没兴趣:“你只回了陛下,我和他这是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他有什么事儿吩咐我的只管叫我做,为了百姓为了燮朝我义不容辞。但入朝为官就敬谢不敏,实在是我松散惯了受不得他拘束。”
按理说这般不给面子只怕能把陛下气出个好歹,便是沈大老爷有狂士的头衔罩着,陛下不能给他定罪,但记小黑账却是逃不掉的。林内侍回话的时候都替他捏了一把汗,没想到穆荇十分感慨:“他就是这般骄傲的性子,对朕也惯是不理不睬的,朕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事儿就算作罢,陛下出了个皇庄给沈安侯,而沈大老爷则让林内侍安排人将宫中的棉花全部采摘出来,自己比划着怎么抽丝和育苗。
后来林内侍问他:“您对陛下给的官职就一点儿不动心?那可是四品的实职,多少人一辈子都奋斗不上来呢。”
沈安侯是真觉得没意思:“我就算没那官职,不也是三品的侯爷?我又不缺钱花,干嘛要为了几个俸禄累死累活的还得看人脸色。再说了,陛下也是一时兴头上呢,我要是真答应下来,他肯定得在心里提防我了。”
沈大老爷这是真相了,其实林内侍一走穆荇便觉得自己太冲动想反悔,是以听到沈安侯的拒绝才会顺水推舟的便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要是沈大老爷真不知好歹的要了官职,只怕他之前做下的人设就都白费了。
第64章 沈家果蔬店
棉花纺织和羊毛纺织的法子其实有些相似,也是先经过清洗和梳理之后捻成丝线, 再分作粗纱或细纱编制成布。沈家和楚家的家内坊对于纺织机的制造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 目前正从手摇式往脚踏式改进,而沈安侯和林菁给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做出能够同时纺织多支线的珍妮机甚至走锭精纺机来。
至于为什么一个学中医的人和一个狼牙教官会对手工织布都有所了解?也许这就是主角光环吧,说不定是他们穿越的一瞬间脑子开了个洞, 穿越大神便顺势把知识塞了进去。
不过宫中观赏用的这批棉花数量有限, 做不出太大的成品, 最后只成了一块三尺宽四尺长的布料。便是这样也足够陛下欣喜了:“这棉草布虽然不如丝绸细腻, 但确实柔软温和,可比麻布好多了。”
“沈侯爷还说了,这棉花能直接做成棉絮填充在冬衣里做成袄子,虽然不如丝絮的衣服轻便,但却十分暖和,一点儿不输给裘衣。”
“此话可当真?”穆荇喜笑颜开:“如此一来,大燮朝的百姓可再不会冻死在寒冬里了,这可真是天下之福啊。”
林内侍便点头称是, 复又有些纠结:“可沈侯爷说这事儿还不能往外说, 至少得他培育出了足够的种子才行。若是让商贾提前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炒作价格垄断生意,到时候百姓就得不到实惠了。”
穆荇也正色道:“沈安侯这话没错, 何止是商贾,便是那些世家不也一样,只想着自家长长久久,哪里管百姓的死活?”他在皇位上已经八年了,早发现世家无处不在的牵掣, 然而想要甩脱却是无法,只能尽力维持平衡。
如今反而是沈安侯让他看到了皇权崛起的希望。只要他能够得到民心,得到士子之心,到时候再将世家大族各个击破,或是压制挑拨,总有他能够凌驾于朝堂之上,真正把控朝政的一天。
他对沈安侯是忌惮的,却不是担心他揽权,而是担心他还向着先太子一脉。他对沈安侯也是信任的。他相信沈安侯的才华和能力比任何人都强,甚至在他自己之上。他更相信沈安侯对大燮朝的忠诚和对家国百姓的责任感。只是两人立场不同让他们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介怀,最终选择相互放逐,一个在高处不胜寒,一个寄情山水间。
然而以上只是陛下单方面的想法,沈安侯才没有功夫和他相爱相杀。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来衡量,他就是脑有反骨不敬君王的。不过他也没兴趣和陛下君臣相得两不疑,只透过林内侍求了个恩典:“前三年棉花的产量不会太高,主要目的还是育种,这些棉花是否可以交给慈淑所的女童们处置,让她们做些玩器赚几个小钱。而等棉花正式开始种植产出的头几年,出来的棉布棉絮也最好专供边防士兵使用。一来防止与民争利哄抬物价,二来也让这棉草布普及开。等百姓们都知道有这样东西,并愿意去种植,棉布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这般考虑十分长远且可行,陛下自然是同意了,他也是极会举一反三:“便是军队用的棉衣也应承给慈淑所,只让五兵采购的时候和他们商议购买吧。”否则他还要专门设一个部门管这件事儿,费时费力费钱不说大臣们还要各种扯皮。
沈安侯心满意足的领旨谢恩,不过棉花要苗得等到明年四五月份去。如今又到年关,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腊八粥和年货。沈安侯吃着凉拌小黄瓜配咸口的粥也是十分惬意,突然灵机一动:“你说咱们开个果蔬铺子怎么样?”
要知道这年头能吃上新鲜蔬菜的人家真心不多,便是林菁毫不吝啬的公开了大白菜大白萝卜的窖藏方法,但学会的也不过是半日闲里的各家夫人,而能够在自家成功搭建暖房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安侯越想越觉得可行:“什么叫奇货可居!京中有钱人多的很,我就不信他们一两个月不吃蔬菜不会便秘!便是我们开价高一些也没关系。还有还有,木耳香菇也拿出来卖,这东西金贵,咱们趁着过年捞一笔。”
沈大老爷两眼直冒金光,老太太听到后也举双手支持。实在是这半年里家里花销太大,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但两位当家人也有些急了。林菁自然是无可无不可:“那就放到铺子里卖去呗,我让白术吩咐一声去。”
于是三日之后,有心人便发现沈家一处米铺换了招牌,下头多了果蔬店的字样。等到了辰时初开店门,过往的街坊邻居立刻发现了里头的不同。绿油油的韭菜芹菜小黄瓜,还有豆角葫芦小白菜,甚至新鲜的辣椒都有一小把。而另一边的两个框里,是春夏都不常见的木耳和蘑菇。众人只觉得不可置信:“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冬日怎么会生青菜?”
自然是庄子上种出来的咯。不过这事儿可得保密,掌柜的故作高深笑而不语,只将标价一个个的摆上。看到那高的离谱的数字,看客们不由退却了。可再看看这些蔬菜,又想想连续许久饭桌都不见绿了,他们心中的纠结简直无以言表。
掌柜的大牌的很,一脸“爱买买不买滚”的傲娇样儿,看的人想揍他。不过也有土豪愿意一掷千金,为了口吃的咬牙认了,当即甩出几贯铜钱挑走了大半的小青菜。
有了人动手,后头愿意尝个新鲜的人就多了,小半晌时间就把庄子上准备好的果蔬卖了个干净,两框木耳香菇更是早就见了底。这回沈安侯也体会到了宫中圣人看到林内侍开完拍卖带回去的银钱时候的感受了,真想抱着铜钱不撒手啊。
林菁嘲讽他:“出息,你从楚家赚来的分红可止这十倍百倍?怎么没看你激动的跳起来?”
沈安侯笑嘻嘻伸手搂她一块儿数钱:“这事儿不一样。楚家赚的钱就不能放在明面上,平宁的庄子再好也必须低调。可这铜钱是实打实的落在手上啊,说起来我穿过来这么久,账面上的数字一大串一大串的看了不少,真金白银一大堆摆在面前的,这还是第一次呢。”
哦,也不对,好像上次坑刘氏的时候就比这多,只那钱都拿给楚怀转去贾明手里当他参与角斗场的本金了。沈安侯喜滋滋的掰着手指头算:“现在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咱们就再卖半个月,这收益就抵得上整个米铺一年的利润了。”
而且他早就打点好了关系,京中大员的夫人们都从半日闲里拿过新鲜蔬菜,自然不会找他麻烦。便是圣人那里也报备过了,他还赶着时间在用来种棉花的庄子上也建了个暖房。便是圣人也想在冬天吃口新鲜的啊,要是御史敢来弹劾,得罪的可就大发了。
不过御史们的消息也灵通的很,尤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张舒梁张大人得了母亲徐氏的吩咐,让他一定不许小题大做,他也只好暗示下头的人别揪着不放,随便说两句也就罢了。
自然是有人拿着“不和四季时宜”的话来攻讦的,但是也点到为止,看陛下无意追究便不再多言。监察各处是他们的职责,该上报的不能当做没看到,否则还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可该给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大家默契的互动一下也就罢了。
看着沈家大把搂钱眼红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前不久才损失了大笔钱财的秦家大老爷秦谦。他也不会明着说沈安侯的不是,只道:“这法子如此精巧,我竟是闻所未闻,不如请沈侯爷将这法子献出来,也造福京中百姓如何?实在不行也可由我们将作专营采买,供应宫中的需求。”
专营采买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大家熟悉的《卖炭翁》的桥段,官府随便丢几个小钱就将东西拿走。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无耻,京兆尹便忍不住反驳:“沈侯爷这铺子说的明明白白,是怕家内坊和庄子上多出的产出浪费了,这才摆出来卖,一共不过十几天功夫。我若是记的不差,将作的采买是以年计算的吧?我只问你等沈家的产出卖完了,你从哪里找供应给陛下?难不成你能变出来?”
穆荇也说道:“百姓们愿意尝个新鲜不是什么大事儿,朕若是非要冬日吃绿菜可就不合时宜又劳民伤财了。秦爱卿虽然衷心于朕,但也得考虑周全一些,可别陷朕于不义啊。”
这就是警告了,秦谦好歹没傻到底,赶紧躬身表示自己太过心急差点做了错事儿。其余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一看这情形也知道这次不能再打主意了,没见陛下和几位相爷都护着呢吗?
他们其实心中也是纳闷,谁人不知沈放是先太子的嫡系,陛下忌惮他的很。可这几年看着他上蹿下跳的不停蹦跶,圣人不仅不追究,反而仿佛在处处维护着。再有他如今在士林中的名声和半日闲的关系网,最重要的是还有个位高权重手段超级厉害的楚舅舅镇着,谁想动一动沈家的主意,那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再回头看他怼王家怼范家怼秦家,又嚣张又霸气,那几家本也不是吃素的,可就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们不禁觉得疑惑,沈安侯不就是每年往外晃荡一回,然后任性玩闹花钱吗?怎么就变得这般举足轻重,无人敢惹了呢?
沈老爷可不知道自己在朝堂官员心中变得越发高深莫测,他还觉得自己很安分很低调,从来不主动惹事儿呢。有那个空闲与人折腾磨牙较劲儿,他还不如到厨房给媳妇闺女做点儿好吃的。林菁抱着沈淑窈在一旁看他捏丸子炸丸子两边不耽搁,还有香喷喷的藕夹茄盒并韭菜匣子已经出锅,就忍不住感慨:“其实你不当侯爷去当个厨子也是很不错的,开个饭馆保证京城第一。”
沈侯爷一边忙活还有工夫讨好太座:“我才不去给不知道谁的人做饭呢。我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儿只能是你们娘俩儿享受,最多再加上老太太。这叫专属服务,绝对的vip待遇。”
林菁被他逗的直笑,小丫头虽然听不懂,也给面子的拍手叫好。才踢完球回来的沈汀拉着小程氏也跑了过来,闻着香味儿直流口水:“什么时候能开吃啊?我饿了。”
林菁便看他:你打脸了吧?敢说你做的只给我们娘俩吃试试?你儿子分分钟哭给你看。
沈安侯什么人啊,回头瞟了一眼便佯装生气:“好歹给我去沐浴更衣了再过来,你们的规矩呢?”
两个小的赶忙兔子一般跑走了,沈安侯顺势将炸好的丸子捞起来,吩咐白蕤和侍剑捧剑端走:“这些都送到澹怀堂去,剩下的老罗老张钱婶子麻溜的,大家还等着吃呢。”
林菁不由笑喷,便是几位大厨并厨房里伺候的下人也忍不住的笑出声。小淑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拍一拍手,伸长了胳膊要爹爹抱。
“看看,我闺女就是喜欢我。”沈安侯抱着女儿带着媳妇儿回自己的院子,一边得意的自夸道。
爹爹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可真好闻,和锅里捞起来的好吃的一样香。小姑娘满足的吸气,一脸幸福的将脸蛋儿埋进他脖子里。
第65章 楚家来人
翻过年去就到了元安八年,还没出正月, 京中各大家族便蠢蠢欲动, 盖因沈安侯已经透出消息,过不久楚家族长便会亲自来京中,和众位商讨公开造纸方子和白纸生意的事情。
只看看三年时间里, 楚家在这上头赚了多少!如今无论世家还是寒门, 但凡是个念书的就离不开了纸张, 不仅掏钱还要对人家感恩戴德。谁让竹简用起来麻烦又沉重呢?刻刀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弄伤了自己, 更别说书法和风骨了。
而且楚家也是厚道的,没见他们一点儿不专横,将纸张的价格不断下调?这就是世家和商贾的区别了,他们并不会一味的只看利润,尤其是这些日常用品类的东西,薄利多销赚取贤名更加重要。这次他们干脆公开方子也是为了在整个大燮朝都普及和推广白纸,让更多的读书人能够从笨重的竹简中解放出来。
光这一项就圈粉了多少人,便是其他姓氏的世家子也不得不说楚家高义。当然, 若是能在其中分一杯羹就更好了, 因此得知楚岷真的要来,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到了二月初, 楚大族长并族中话事人和精英弟子们果然风尘仆仆的来了。楚怀和沈安侯在浮云间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之后更是直接将他们安置在了禅园里,方便他们与大师和学子们交流。楚家的诗书传承和礼仪规范便是放在世家之中也是极其著名的,其道派思想更是独树一帜。这可把常来浮云间的书生们高兴坏了,只盼着他们能不吝赐教, 而楚家子也显得十分谦逊,直言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这不就是浮云间的宗旨吗?书生们大喜过望,还有什么能比碰上有志一同的知己更让人心生愉悦的呢?沈安侯也是大方的宣布一个月之内浮云间对全京城的读书人无条件开放,无论世家子勋贵子弟还是国子监的学生,只要想来的都能来。
从读书胜地到读书“圣地”,其中距离不可谓不大,但即便浮云间只是沈安侯用来隐藏金台庄和田园居的幌子,他也想将之做到最好。这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希望所有年轻人都能够学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要再出现文人相轻的局面。历史上因此吃过的亏实在是太多了,见识的多了才不容易故步自封,也不会再敝帚自珍,交流中碰撞出的火花是推动他们思维活跃和思想进步的强大力量。
浮云间一直在维系着这种习惯,没有哪家之言一定正确,也没有哪位学子就绝无错漏。许多东西甚至没有固定的答案,端看各人如何理解。儒家法家道家佛家的思想都汇聚其中,只有“适用”,没有“对错”。而学子们被潜移默化了两三年,也渐渐接受了这种论调,便是看到博群馆中某些“奇谈怪论”也不再是直接否定,甚至愿意抄写出来和一两知己探讨。
西方的哲学和东方体系是完全不同的,沈安侯原本是做好了它们被打入冷宫,甚至直接被扔出来的打算,却没想到学子们居然也平静的接纳了。不得不感慨年轻人就是好,还没有变的顽固,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但知识是没有坏的,看的多想的多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好。楚家的子弟们也没想到京中学子的思维居然如此跳脱,有些问题更是他们从未涉及过的。虽有楚岷一再提醒,他们来之前哪个没带着些固有的骄傲?但是在和京中的寒门书生们交流之后,他们表现出来的谦逊就变得更加真实了。
这种开放而活跃的治学方式不仅深深吸引了楚家的子弟,其他世家的学子们同样受到了感染。和一家之言师长传授中解脱出来后,他们才知道世情还有如此多的考量方法。沈安侯也趁此将这场盛会定名为浮云间的第一届学术交流会,并做《师说》以资鼓励。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好一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读书也好治学也罢,哪里就有谁一定胜过谁的?越是“耻学于师”,进步的空间便越小,还不如放下身份和成见,虚心听取各家所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最终完善自己。
这篇《师说》自然被学子们传抄,京中治学世家和大儒们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沈大老爷回头就对林菁得意道:“怎么样,我可是把文学家教育家的名头都搞到手了,看谁还敢说我是学渣。”
“然而你本来就是个学渣。”林大夫人完全不给面子:“世家们看着楚族长一心在浮云间浪也不着急?没追着他赶紧公开方子?”
“那样就太俗气啦。”沈安侯邪恶的笑:“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想也只能憋着,等交流会过了再提这话,否则还不要被满京城的学子们群起而攻之?”
林菁便指着他:“你这样太坏了,吊人胃口是会被驴踢的。”
然而沈大老爷一点都不害怕,他现在可是风头无两呢。再说纸张生意早一个月晚一个月的有什么关系?可学问的事情是能耽搁的吗?楚岷在这儿又不会跑,世家们只能淡定淡定再淡定的耐心等着。真要有谁敢开口打断这次盛会,一定会被嘲讽到亲妈都认不出来。
好在世家子们在交流会中也是受益颇多,沈安侯让人安排了演讲赛和辩论会,连不少朝中大员都忍不住参与进来。他还暗戳戳的策划了“百家讲坛”,将之前邀请各世家名士给大家讲课的事情给彻底定了下来。大儒和世家们对此也是十分赞成的,谁不希望自己的思想被学子们接受呢?连上书房的师傅们都在积极的奏请圣人想要参与进来。
获利的学子们更是欢欣鼓舞,想到开放月后又要被拒之门外的世家子和勋贵子弟们却是差点没急哭。最后还是楚岷从中斡旋:“安侯拒绝各位纯是为了避免浮云间被朝堂争执牵扯,他自己也是要避嫌的。若是各位信得过楚某,不如写下一封联名信交给我,待我过几日面见陛下时为尔等呈上。治学是国之大事,众位学子亦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若是能得到圣人的支持,此禁令想来也是可以撤下的。”
其实这两年浮云间在各种“威逼利诱”中已经把门槛放松了许多。虽然沈安侯还假惺惺的“避嫌”,但温水煮青蛙之下圣人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如今一道联名信请圣人支持解除禁令也是水到渠成。
果然过了几天,楚岷得到圣人传唤进宫拜谒,将这联名信承上圣阅。穆荇想了想这事也的确没什么好防的,大笔一挥也就准了,京中学子无不欢欣鼓舞,齐声高呼圣人圣明。
圣人的探子自然也将这一幕上报给穆荇,让他很是开心了一阵子。而楚岷也在一个月的交流会结束之后正式下了拜帖,邀请京中豪门在楚岷的府上商议白纸的事情。
接到拜帖的人欣然前往,也有报名却失之交臂的人十分困惑。楚家的话事人便出面解释:“燮朝地广,若是所有参与者都只集中在京城,那么纸张的生意仍旧无法推广,偏远之地的状况依旧得不到改善。因此楚家选择的合伙人乃是在燮朝各地有根基的,便是他们做这生意,也是以地方为主,而不是全都在京中相互争利。只这样一来,所在地域重叠的家族便需要取舍,万望各位能够体谅。”
被舍下的人家虽有不虞也只能作罢,而选中的也并非就此定局。楚岷与各家族长或话事人再三强调自己的要求:“其一,各家白纸不得夸大价格,成品售卖不得超过楚家的定价。其二,各家虽划分区域,但也要允许流通和竞争。其三,造纸的法子不得外泄给蛮夷异族。若是各位觉得这三条能够做到,便与我在此立誓,并留书为证。”
各家能出来谈这生意的人也不是傻的,很快就有人皱眉:“你家的白纸做了这许多年,定价自然低廉,我们若是再低于你们,岂不是要赔钱赚吆喝?”
楚岷便解释道:“我不瞒众位,纸张生意利润极高,一刀普通白纸在京中铺子里卖一贯钱,其实成本不过百文钱,便是加上人工和运费也能有一半的赚头。各位哪怕是成本比我高出一倍去又何妨?且我家也是从生疏到熟练做过来的,如今尔等只需要对着方子去做,连摸索失败都省了,再贪心可就失了风度了。”
所有人闻言都沉默了半晌,他们虽然知道楚家在纸张生意上赚的多,可没想到利润如此之高。楚怀补充道:“条款所指的价格仅针对普通纸张,若是各家发明新式的白纸或花笺自然不在其中。楚家定下这条规矩也是想为天下士人谋些福利,毕竟只靠我一家的力量,很难顾及到整个燮朝。楚某实在不忍别处的学子只能靠着行商贩卖的高价白纸书写,毕竟商人重利,受到盘剥的可不就是士子学生们了。”
这么一说,大家也只能点头认同。可第二条又有人质疑:“既然我们定价相同,又何来竞争呢?只一家负责一处不就很好?”
“在座各位都是君子,但咱们都是有家业的人,下头办事的人里头良莠不齐也该心里有数。这条规矩便是防着哪家的纸坊为了节约成本多捞一些钱财,故意出产些质量极差的纸张来。若是各自划定区域不能流通,那么此地的百姓不就生生吃了大亏?反过来说,甲地的纸张贵而差,乙地的纸张廉而优,只需要将乙地的纸张放到甲地售卖,甲地的劣质纸要么整改要么关门,不就能起到督促各位不可懈怠之意了吗?”
但是这样会损失很多钱财啊。不少人心中呐喊,然而在大义面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至于第三条倒是没什么人质疑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可不想被套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第66章 角斗风潮(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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