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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折柳便是在她被留在豫王府养病时得到她的信任的。那个时候府里人人都知道,曾经很得宠的筠瑶姑娘,已经被新帝抛弃了,又得了重病命不久矣,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了。
  曾经眼红她,却又同样不能跟着新帝进宫的那些人,如今瞧准了机会,自然可着劲折腾她。那段日子,也是她上辈子最艰难的时候。
  而折柳,那个时候也不过豫王府一名粗使丫头,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前来照顾病中的她之人。并且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她的病情也一日好似一日。
  在她重回后宫,一直到死,折柳都是她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任之人。
  她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枉她自以为聪明,却其实由始至终都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争了一辈子,也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与阴谋当中,便连死,也死得那般憋屈。
  不过不要紧,如今她既然活明白了,该算的账还是要清算一下的。
  言妩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神情也越来越难过。
  她知道瑶瑶不会原谅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想见自己,而她也没有脸再来缠着她了。
  “瑶瑶,对不住,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我走了,日后你要多保重……”她轻声说着,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正陷入沉思的唐筠瑶一眼,终于不舍地转身离开。
  唐筠瑶从思绪中回转过来,正想问问言妩,自己可以回到幼年是不是她的原因,可待她回过头时,却发现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失神地望着方才言妩站立的地方,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回想起这辈子与言妩相处的点点滴滴,视线渐渐有几分模糊。
  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怪她,当年她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经历的痛苦并不亚于自己,可知道真相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那个名字,喉咙也有几分堵。
  可这一回,却没有人回应她,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了。日后不会再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咕咕没完没了,也不会再有那样的马屁精,会随时随地用尽一切好听的话来夸她。
  良久,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中的水意,抱着锦被翻了个身,一遍遍地在心里道:不要再想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想法子见廷哥儿一面,请他帮自己寻一寻画中人;还要想法子透过折柳引芳宜他们引出来,还要……
  言妩难过地离开了唐府,看着静悄悄的大街,静谧的街上,除了晚风轻拂而过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狗叫声外,再没有其他。
  她低着头,眼睛再度氤氲了水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泪珠便‘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她就这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豫王府所在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娘亲的画像,瑶瑶不要她了,娘亲一定会要她的……
  京郊的某处树林里,芳宜满身狼狈地靠在山洞里的墙壁上,图衣扯下身上的水囊递给她:“主子,喝口水吧!咱们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贺绍廷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又回了京城。”
  芳宜接连灌了好几大口水,这才稍解喉咙的干燥,闻言冷笑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图衣轻声应下。
  想到官府那荒谬的海捕文书、贺绍廷的穷追猛打,芳宜便恨得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问:“镇远将军府发生之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天黑之前先潜进京城的人已经带了话回来,虽然如今杜诚忠尚未对外宣布,但是镇远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贺绍廷是他们将军的亲生儿子。如今那府里已经改口称原来的‘大公子’冯维亮为‘亮公子’。”图衣低声道。
  “很好,原本堂堂的将军府大公子,此刻倒真真正正成了外人,想必那位亮公子心里必是恨极了贺绍廷。你安排人想法子接近他,再从中煽一煽火,让他心中的恨意再深些,到时借他之手除去贺绍廷,也算是出一出我心中恶气!”芳宜脸色阴狠,又从怀中陶出一个药瓶,“这个算是我助他除去心腹大患!”
  图衣心领神会,接过药瓶自去安排不表。
  冯维亮近来的日子确实是相当不好过,每每听到府里下人称呼他为‘亮公子’,便似有人重重地扇他耳光,教他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怨恨又是难堪。
  可他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免得传到了杜诚忠耳中,让他知道自己的忿恨。
  曾经那些与他交好的公子哥儿,有消息灵通的,便也知道了杜诚忠与贺绍廷的关系,亦知道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而是成了一个非主非客的亮公子,自每每拿此事来逗趣取笑。
  “原就该如此,本就不过是个拖油瓶,也就杜诚忠不怕头上绿,还乐颠颠地宠得跟什么似的。”
  “可不是,鸠占鹊巢,占了人家的地位这般久,也是时候还回去了。我就瞧不惯他平日狂的那个样,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将军府的大公子,敢与咱们平起平坐,真他娘的不要脸!”
  “说不定他娶的那媳妇也后悔了,原以为嫁过去就是大少夫人,如今……啧啧,不定心里怎么哭呢!真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哈哈,你小子是瞧上人家了吧?”
  ……
  里面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冯维亮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却是不敢闯进去喝斥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公子今日此番境况,若还不想法子自救,只怕日后的日子还会难。世上皆爱落井下石,公子难道要等到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一日么?”忽听有人在身后叹息着说话,他回过身去,见是一位身着锦袍,瞧来却有些脸生的中年男子。
  “你是什么人?本公子之事还轮不到你多嘴!”他沉下脸低声斥道。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怜惜:“冯昇冯大人当年是何等风流人物,他的亲生儿子却……若是知道儿子走到今日这地步,他纵是九泉之下只怕也难心安。”
  冯维亮当即一愣。他认得自己的生父?这般想着,他下意识便迈步追着那人而去。
  云氏心中的愤怒与怨恨并不比他少,杜诚忠对认回贺绍廷的急切,对她们母子的忽视,教她一次比一次寒心。尤其是那日她冲动地向他表示了对他总往忠勇将军府去的不满,杜诚忠竟然脱口而出——“若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又何需对自己的儿子如此低声下气!”
  那一刻,她对这男人仅余不多的感情也终于耗尽了。
  她当年拼命抓住的男人,原以为可以一辈子掌控的男人,也会一辈子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其实与别的男人毫无差别,一样的薄情寡义。
  可笑她竟为了这个男人,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了回头之路,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镇远将军府的一切,必须属于她的儿子!
  却说唐筠瑶那晚在言妩的指点下作好了画,原打算让贺绍廷帮她寻一寻画中人,借以查明言妩的身世,没想到待她吩咐了长风去忠勇将军府传信时,却被告知贺绍廷领了差事外出,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归来。
  她有些失望,只是也没有太在意,立即便又安排了人留意豫王府里的折柳动向,暗中又做好了布置,只等着折柳如同上辈子那般出府拜祭亲人。
  此外,她便是乖乖留在家中,连五公主的邀约也拒了。毕竟自从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唐筠瑶后,她便总觉得和至亲们相处的时间不够,尤其是和阮氏。
  只要一想到上辈子因为自己的‘早夭’,阮氏悲伤过度以致卧床不起,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她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恨不得用尽自己所有去补偿她上辈子的失女之痛。
  阮氏看着近些日如同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进进出出的女儿,有点儿好笑。
  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犯了错,寸步不离地黏着自己要自己再给她一次机会时一模一样,就差没有糯糯地问“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你老实告诉娘,这些日如此乖巧,是不是闯了什么祸?”她戏谑地问。
  唐筠瑶一阵无语,干脆撒娇地抱着她的臂:“哪有闯祸,不知道有多乖呢!”
  “往日跟个小陀螺似的,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要不就跑个没影,这会儿不是闯了祸,怎的会这般乖的留在家里陪娘?”阮氏轻笑。
  唐筠瑶在她臂上蹭了又蹭:“就是想娘了,不想离开娘,就要黏着娘哪儿也不去。”
  阮氏心里熨帖得很,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这小丫头打小便是如此,要不调皮得教她恨不得天天拎到跟前训斥一顿,要不又乖巧得让她觉得怎么疼她都不够。
  唐筠瑶靠着她,感受着她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温和慈爱,心里又酸又暖,直到看到窗外蓝淳冲自己挤眉弄眼,心思一动,趁着阮氏交待挽琴差事之际便溜了出来。
  第75章
  “姑娘,刚才长风让人传了话,只说饵已经抛出去了。”一见她出来,蓝淳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转达给她。
  唐筠瑶一听便明白,这是长风安排的人已经接触到了折柳。
  她记得上辈子折柳每隔一段时间便打着给亲人上坟的名义外出,上坟此事确是不假,但是躺在坟里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人,这一点如今她却要保留意见。
  “三妹妹,三婶在么?”忽听身后有人在唤着自己,她回过身去一看,便见唐筠柔正朝着这边走来。
  “原来是大姐姐,还未恭喜大姐姐终于觅得了佳婿。”唐筠瑶含笑道。
  唐筠柔冲她柔柔一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自从唐筠瑜算计唐筠瑶不成反累了自己,被陈府给缠上后,李氏气不过,又不敢对害了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唐筠瑶做什么,遂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到了唐筠柔身上。故而这段日子唐筠柔着实不好过,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也不为过。
  尤其是数日前唐柏年也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绕过李氏同意了与陈府的亲事,把嫡女唐筠瑜许配给了陈兆勇,气得李氏大哭大闹了一声,可依然不能让唐柏年改变主意。
  李氏一心想着让女儿高嫁,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花似玉的女儿白白便宜了那个一事无成的陈兆勇,气急之下竟是大病一场。
  只是她纵然是病了,也可着劲折腾唐筠柔和她的生母英姨娘。
  一切的转机便出现在前日,陈凝贞使了人前来接唐筠柔过府,李氏自然不同意,可唐柏年得知后把她骂了一顿,喜不自胜地亲自送了女儿上轿。
  唐筠柔这一去便到次日傍晚时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信王府的嬷嬷。随即,唐筠瑶便听到了关于信王相中了唐筠柔的消息。
  以唐筠柔的身份,自然不会是信王侧妃、庶妃,但纵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也让唐柏年欣喜若狂,也让她顿生扬眉吐气之感来。
  更何况信王还特许她回府“待嫁”,如此另眼看待,更让她心中得意非常。
  “我娘这会儿正忙,只怕一时没功夫招呼姐姐,姐姐若有什么事便跟我说吧,我会替你转告。”唐筠瑶瞥了一眼屋里仍在与挽琴说着话的阮氏,淡淡地朝她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之事,只是我出嫁在即,这些年来又一直得三婶看顾,想着与她好好告个别。”唐筠柔微微笑着道。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会代为转达我娘。若无他事,姐姐还是好生留在屋里‘备嫁’吧!”唐筠瑶同样笑着回答,只是备嫁二字却刻意回重了语气,嘲讽之味甚浓。
  唐筠柔自然听出来了,脸上笑容一僵,心中暗恼,只是到底对她有几分忌惮,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便告辞离开了。
  “宝丫,你在和谁说话呢?”屋里的阮氏呷了口茶水,听到外头女儿和别人的说话声,扬声问了句。
  唐筠瑶一蹦三跳地进了屋,往她身边蹭了蹭,挨着她的肩膀道:“是大姐姐呢!她说出嫁在即,临行前想与娘告个别。”
  阮氏的笑容缓缓地敛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娘在担心她么?”唐筠瑶察言观色,轻声问。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方才能因此事过来,可见对此桩亲事也是相当满意,我不过一个隔房的婶婶,又能担心什么?又不是三岁孩子,自己做的选择,将来是好是歹也只能自己受着。”阮氏摇摇头,叹息着又道。
  “娘这话就对了。再说,人家可聪明着呢!哪里需要你为她担心?日后娘只需操心我和哥哥便得了。”唐筠瑶轻哼一声。
  阮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捏捏她的脸蛋,取笑道:“你也知道自己需要娘操心啊?如今只怕十个周哥儿,也没有你一个让娘操的心多!”
  唐筠瑶笑眯眯地把脸蛋往她掌心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谁让我是娘最疼爱的女儿呢!”
  阮氏搂着她直笑个不停。
  豫王府内,折柳有几分心神不宁,眼神复杂地望向心情正好地比划着新衣的许汀若,想到方才在回府路上遇到的那位老妇人。
  当时她只顾着赶路,一时没有注意到从另一旁走出来的老妇人,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对方。好在那老妇人倒也是个和善的,并没有怪她,只是向她打听到豫王府的路。
  她一问之下才知那老妇人乃是前去寻她失散多年的侄孙女的。
  “不知老婆婆您的侄孙女叫什么名字?如今在豫王府当的什么差事?”出于谨慎,她并没有言明自己便是豫王府的人。
  那老妇人长叹一声:“我那侄孙女如今叫许汀琬,算一算也快要满十五岁了。我寻了她好些年,也是前不久才听说她辗转到了王府当差,只当的什么差我却不知道了。”
  折柳暗暗心惊。
  许汀琬?这名字怎的与许汀若如此相似,就连年纪竟然也是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又问:“听您老的话,像是与她失散了好些年?”
  “不瞒姑娘,我其实未曾见过她一面。说起来也是命苦啊!当年我那内侄儿带着他身怀六甲的媳妇回家探亲,不曾想路上遭了意外,我内侄儿当场便咽了气,内侄媳妇身受重伤,可还是拼了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女儿,母女二人危在旦夕,亏得这时候有一对姓许的好心夫妇路过,救了她们母女俩。”
  “只不过我那苦命的内侄媳妇最后还是熬不过去,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那对好心夫妇。”
  “我们老郑家人丁单薄,那孩子便是郑家唯一的血脉,这些年我到处寻她,只听说那许姓夫妇认了她做女儿,取名汀琬。只是许家家败,孩子也不知沦落到了何处,辗转多年,我才终于得知她竟是到了京城,如今在王府里当差。”
  提起往事,老妇人自是好一番叹息,却不知折柳听了她这一番话后暗暗吃惊,只是却不敢真的把她带去豫王府,只寻了个理由暂且把老妇人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