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事?”楚眠问。他清楚母亲不会无缘无故飞过来看望自己,两人之间没有那么亲密,以前动辄半年互相见不到面都是正常的。
叶芝晗没有回答,她双唇微抿,泰然自若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双目平视前方。
楚眠也不追问,转过脑袋望着车窗外的街道,一路无言。
轿车最终停在了一家中式餐厅前,环境素雅秀美,竹子沿小路错落有致地排列开,侍者带领他们绕过回廊,进了贵宾包间。
楚眠在学校待惯了,坐姿有些懒散,手托着腮等待前菜。叶芝晗唤了他一声,让他注意形象。
少年耷拉着眼皮,收回手臂,端正背脊,问她:“有事就快点说吧,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叶芝晗饮了口开胃的酒,斯文地放下杯子,“跟同学相处得还好吗?我看刚才有个跟你一起出来的男孩儿,关系应该不错吧。”
“嗯。”楚眠点头,“他很照顾我。”
精致的菜肴很快端上来,叶芝晗 随意地跟儿子聊天:“班里同学都多大年纪啊,他们也是独生子女?”
“嗯,但也有的不是。”
叶芝晗慢条斯理地夹菜,再优雅地送入口中,彻底咽下了才再说话。话题基本围绕着楚眠展开,从校园生活到身体状况,叶芝晗都了解个遍。
楚眠饭还没吃饱,就先不耐烦了:“别拐弯抹角的,有事直说吧。”
叶芝晗看着他,放下筷子。
“你长期不在父母身边,让我总挂念着,还好你现在也快长大成人了,有些事也能自己判断。”叶芝晗欣慰地笑起来,“你是家庭里最重要的一份子,我觉得这件事,先参考你的意见比较合适。”
楚眠咂了咂嘴,终于直视她的双眼。
四目交接片刻,少年似乎从女人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暗示,再结合刚才聊天里的部分话题,他多少也有了合理猜测。
于是他面无表情开口问:“你们想再生一个?”
叶芝晗仍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不去看楚眠的脸色,端起酒杯抿了两口。
楚眠皱起眉,说:“你已经三十五岁了,这很危险。”
“你就只说说你的想法吧,先不用替我担心。”叶芝晗轻描淡写,又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望向楚眠。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你已经思想独立了——”
“不,”楚眠打断她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好意思问我。”
说完,他笑了一声,气息冷淡。
“妈妈只是想优先考虑你的意见。”叶芝晗笑意不减,只是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是吗?”楚眠松开筷子,紧紧地盯着她,“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们就会放弃这个念头吗?”
叶芝晗眼神沉下去,欲言又止,母子间的气氛陷入僵硬。楚眠喉结滚动,一声短促的叹息,他不再看母亲,垂下头说:“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反对,所以才亲自来问一声吧?美名其曰什么优先考虑我,好减轻你心里的内疚感。”
他声音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叶芝晗也无法确定儿子到底是失落还是在忍耐,只好先沉默着观察。
包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楚眠抬头问:“为什么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是在周日下午四点左右?”
叶芝晗迟钝了两秒,楚眠直接掏出手机,翻出他们两人的通话记录。
“从我高中入学起,你打电话就是这个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他迅速划动屏幕,“我一开始以为,你平时太忙,只有周末下午才能抽出空。但过年那几天我发现,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清闲……”
他拇指累了,便倒扣手机,说:“每周固定时间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助理按照日程表提醒你了吧?”
叶芝晗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泛起涟漪,她马上开口道:“你学习时间本来就紧,我不想打扰。”
楚眠差点就直接反驳她“一个妈妈给儿子打电话算哪门子打扰”,但他还是冷静地忍住了,不愿让气氛更加尴尬。
其实心里明白,母亲懒得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就是没那么想念,没那么关心而已。他不该抱有一丝侥幸,期待父母会在忙碌之余惦记一下他。
“我该回去写作业了。”楚眠提着书包站起身,没有看叶芝晗,“谢谢你请我吃饭,妈。”
他步履生风,快速离开餐厅,出去打车回瀚宁公馆。
到家后,楚眠没有告诉楚珩这件事,因为他自己还没能完全接受。
从睡病发作的那天起,他频繁地成绩退步,才艺课程也全部中止,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念完港外就该直接出国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但一天要睡十七个小时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达成这种目标,为了他的身心健康考虑, 父母不敢再对他多加要求,也同意他留在容港。
日子越来越长,他们对楚眠的期待度也一点一点下滑,仿佛是把一块带有裂痕的珍宝藏进匣子收好,却再也没想起来修补。
楚眠躺床上听曲风激烈的音乐提神,顺手打开班级群,看大家谈论今晚的家长会。
【班长-向雪桦】:“大家记得看群公告啊,6月11号化学会考,8月初分班考试。”
【丢哥一针灵】:“我妈说分班只看八月份的考试成绩,真的假的?”
【青灯古酒】:“对,我爸回来也是那么说的,因为分班考试很晚,前面还有一个多月复习时间。”
【狼藏了反犬旁】:“啊啊啊啊真的!”
楚眠翻身趴好,往上查聊天记录。半分钟后,于燃的电话打过来了,兴奋地大喊他的名字。
“我看见群聊了。”楚眠知道他要说什么,“算你运气好。”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不用操心期中期末考试了?”
“成绩可以不在乎,但那些内容到分班考试还要考,你还是得学。”楚眠忍不住提醒他,“这次大家的复习时间都一样,别掉以轻心。”
“知道知道!你就给我等着吧!”于燃胸有成竹。
楚眠轻笑,心情恢复良好。好歹于燃当初也是全校前四十考进来的,天赋肯定不差,就看他接下来能否比其他人进步更快了。
于燃浏览着b站首页,告诉电话另一边:“欸,巨人第二集 更新了,我先挂了哈。”
“你下午不还说看了第一集 很难受吗?”
“哎,我痛并快乐着。”
“我看你是有受虐倾向。”
“你他妈才爱受虐,你虐待狂!”于燃大声反驳,把电话挂了。
楚眠听到这个逻辑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想起来有一次,碰见于燃跟方昭对骂,内容十分幼稚,什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驴见驴踢,猪见猪踩”。论口才,于燃始终处于下风,但他最后自认为想到了句绝佳的羞辱,便马上字正腔圆地冲方昭大喊两个字:“爸爸!”
方昭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而于燃却还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坚信自己反败为胜。
四月春风渐暖,校园内很少有人穿外套,操场上又被黑色校服占领。
这学期的课间操还包括太极拳,不仅是为了继承中华传统文化,更是能让学生们涵养性情,缓解学习压力。
然而青少年身上总有一些叛逆因子,《舞动青春》该活跃锻炼时,他们一片懒散;太极拳该修身养性时,他们又动如脱兔。
“龟、派、气、功——呵啊!”于燃两只手腕并拢,隔着空气冲旁边的赵无力施展拳脚。
几秒后,赵无力咳嗽着捂住胸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竟然……暗算我!”
“傻逼!”于燃冲过去踢他,“老子正大光明地跟你决斗,你别造谣!”
俩人嬉笑打闹着,太极拳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监操老师站在台上,望向他们两个,举话筒说:“高一一班后面那两个男生!”
俩人看情势不妙,赶紧归队站好。
老师看清了他们的脸,“又是你,于燃!要不你再来台上表演一遍你刚才的举动?”
全校同学的目光都整齐地聚到他身上,于燃拼命摇手拒绝:“不了不了!”
操场阵阵笑声。
于燃现在在成骏也算小有名气,一是因为他做课间操不守规矩,经常被点名;二是因为相貌出众,能让很多女生持续讨论。他去小卖部经常能遇到别人搭讪,还有人偷偷替他结账,搞得他莫名其妙。
今天也是如此,他正挑饼干时,背后被人戳了两下。
“谁?是谁在戳本中国人的脊梁骨?”于燃好奇地回头,看见了三个女生。
她们动作整齐划一,全都是双手缩进校服袖口,然后一只手捂住嘴巴。
“能加qq交个朋友吗?”女孩小声问。
于燃没听清,歪着脑袋凑过去,“啊?”
女孩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啊?”于燃费解地抬头看她们,“你们说话捂着嘴干嘛,到底想不想让人听见?”
不等女孩子们手放下,于燃忽然觉得她们这样的动作似曾相识,他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想女扮男装,以为捂上脸别人就看不出性别了?哈哈哈哈哈……”
他为自己的火眼金睛而得意:“想什么呢,你们头发那么长!”
“……”几个女孩哑口无言地面面相觑。
于燃心情愉快地走了。
不过他回教室以后,慢慢发现班里女生也有好几个喜欢捂住嘴巴说话,像有什么秘密一样。他百思不得其解,转身问楚眠:“为什么好多女生说话要捂脸?怕被打是吗?”
楚眠先前没注意过,听于燃一说,他也感到奇怪。
想了想,他得出结论:“她们可能害羞。”
“原来如此。”
可是没过多久,于燃发现女生们不仅喜欢捂嘴说话,跑步时居然还喜欢捂住脑袋,这样就没办法摆动双臂了,那还怎么跑得快?
体育课上,女生测八百米,男生们在附近围观。于燃看着夜希和崔荷俩人你追我赶,互相超越五六次,最终还是双双不及格。她俩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瘫倒在足球场上,手还捂着额头。
等她们气息平稳了,于燃走过去,蹲到她们旁边问:“为什么你们总摸脑袋,怕智商泄露吗?”
崔荷不想理他,躺在地上竖中指。
夜希声音沙哑,勉强地说:“因为刘海会中分啊……”
“会中分,所以呢?”于燃感到茫然。
“前面没头发很丑。”
“哦?”于燃意外地站起来,找到楚眠跑过去,然后趁其不备撩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楚眠不明所以:“你干嘛?”
“夜希说,前面没头发会变丑。”于燃端详着楚眠的脸,“没有啊,还是很帅。”
楚眠“噢”了一声。
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于燃松开手,干脆拽着楚眠一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