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得见凌祉眼底溢满了失落与惶恐,可却仍继续说了下去:你我,如今不是喝过酒、下过棋的友人吗?何时,又有交过命的友人,代替自己去死的先例?
凌祉愣了一下。
我愿交付脊背与你。望君萧云谏一拱手,莫要辜负。
这便算是大敌当前,许多过往都成云烟罢了。
如今不计较,往后
兴许也尽然全忘却了。
萧云谏朝着凌祉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一双冰冷的掌心。
凌祉听着那临近的脚步声,只说道:走吧。
门口被陆晏的侍卫把守,密道中有阿绾更无法脱身。
如今他们只能依靠着自己对府上地形的熟悉,与陆晏兜着圈子,叫他败兴而归。
此般才是最最保险的上上之策。
萧云谏按下手腕上绑的暗器,又攥紧了怀中揣着的迷药。
就算这是些下三滥手段,总归有用便好。
萧云谏翻窗而出的瞬间,却是正好与绕至后方而来的侍卫撞了个正着。
侍卫还未曾反应过来,萧云谏便先一针射出,直直地撂倒了那人。
快些!他唤了一声凌祉。
凌祉自然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蹑手蹑脚地绕过后厨,又穿过西厢。
隔着窗子望了一眼陆晏下令搜索着后厨的方向。
二人皆是长松了一口气,倚在床边喘着粗气。
互相对视之事,皆是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表情。
只是此刻仍未曾脱离险境,即便是凌祉练得一身好剑法,却也无可奈何。
他在无上仙门中学了御剑,可当真不会所谓的什么劳什子轻功踏水、平地而起。
陆晏寻不到人,又在怒骂自己侍卫的无能。
只骂着骂着,却是坐在了平日里他们下棋的石墩子上,将白玉墨玉棋子扫落了一地。
叮当作响的响动,合着他的声线扬起:
哥哥?我知道这是你的新家,我知道你在此苟且偷生、宛如蝼蚁,便是因为我的父亲。我亦是知晓,你恐怕本也没想跟我争。可是呢
我就是想要你死。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旁人皆是瞒着我,可我却什么都知道。就算是要复仇我便也要你死呢。
还有啊,我打听过了,你还朝那萧什么的喊舅舅,他也配?我们的舅舅,便不是仅有那埋在皇陵中的先幼帝吗?你既从前没去陪他,如今便去伴他吧。
哥哥,你别再躲了,我寻到你了。
萧云谏浑身一凉,瞬间觉察到了不对劲儿。
凌祉亦然。
可他如今只能稳着自己,稳着萧云谏。
保持下那一丝镇定。
西厢是平日里凌祉的居所,凌祉自是更快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早些时辰,是将床榻上的帷幕解开,拴在了一旁。
如今却是垂了下来,由外看去,里面影影绰绰好似有个人形。
他眼睛一眯,仔细瞧着。
那的确是个人影!
萧云谏见他目光,亦是朝着那个方向瞧去。
不用多言,便明了凌祉所见。
这满屋满院,兴许都埋伏着陆晏的人。
四面楚歌。
他们又如何逃脱?
怪不得陆晏说了那句,抓到你了。
萧云谏只觉得脊背发凉,寒意如同邪风一般灌入。
让他无处可逃。
他深吸了一口气,覆在凌祉耳畔说道:那杀出去,便是杀出一条血路去!
凌祉感受到萧云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尖上。
听着那般熟悉的音调,合着那熟悉的语句。
仿若又回到了从前。
只他来不及多回忆,便应了萧云谏所言。
他余光瞥见一旁的剑架上还搁着一柄从前给顾铮练习的短剑。
虽是不趁手,可却也开了刃,能杀人。
嘻嘻索索被褥的声音传入二人耳畔,外面陆晏又言说道:哥哥,你快出来吧,我想瞧瞧你。
话音刚落,那埋伏之人便同时挪了动作。
萧云谏左手伸出暗器重击一人,右手从怀中掏出迷药屏气又洒向一旁。
而凌祉却是一剑了结了窗边翻入之人,而又一跃取了那柄短剑丢向萧云谏。
他们背靠着背,当真是再一次将最薄弱之处,交托给了对方。
萧云谏左手持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可他到底也只是半吊子,就算不在意是否叫凌祉看出是无上仙门的招式。
他仍是薄弱之处。
去外面!凌祉呵道。
萧云谏一顿,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如今守着这房间四面皆有窗户。
若是围堵亦或火攻,他们便如同那笼中雀,再也不能离开。
这房间不如密道狭窄好守。
以他们二人之力,便是几次三番便会站到筋疲力尽。
若是杀出去,不定还有些许逃脱的可能性。
好。萧云谏应了一声。
他何时落得如此狼狈过?
怎得次次身侧都有凌祉?
他百忙当中,还得抽出片刻闲暇,去笑上一笑此事。
凌祉环住他的腰,脚下发力,蹬住桌子,从后窗一跃而出。
而侧边又有一尊水缸,刚巧借力点在水缸之上,他们没有轻功也纵身上了屋顶。
提剑再斩几个冲上来的侍卫,他们终于停在窄窄的房檐上。
互相依靠着对方,才不得滑下。
陆晏叫停了攻势,扬着头站在下面看了看二人,说道:你们将我哥哥藏去了何处?
他眯起狭长的眼睛笑了笑,纯净的好似天边月牙儿。
可谁人都知晓,那眼底是罪恶的赤红,罔顾人伦纲常,视人命如草芥。
萧云谏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亦是不在乎搭理他。
陆晏也不恼怒,只道:你便是那萧云谏吧,听闻我哥哥唤你一声舅舅。可不也配?
配不配的,不是你说了算。萧云谏平静道,陆晏,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若非铮儿不得已隐姓埋名,你当轮得到你?
他刻意激怒着陆晏。
只因方才凌祉对他耳语道:激怒他,他方才会没了章法,胡乱一气。
陆晏本就只是十五岁的少年,暴戾成性的他更是经不起旁人的一点煽风点火。
萧云谏几句话便将他说得怒火中烧,抢过一旁侍卫手中的弓箭,便拉开朝着萧云谏二人射去。
萧云谏未动,凌祉亦然。
那箭羽虚虚浮浮地撞在瓦片之上,又随着瓦片的坡度滑了下去。
这更是点燃了陆晏的火苗,如同熊熊烈火般,烧了起来。
他怒骂道:放箭!射死他们!
侍卫得了指令,便立了一排,备着拉弓射箭。
只这番下来,却是没有人攻他们身侧了。
便予了二人逃脱的时间。
凌祉握住萧云谏的手腕,脚步轻轻地落在细窄的房梁之上。
他带着萧云谏躲过一箭又一箭。
西厢离着后罩房颇近,过了后罩房便能跳上假山,再翻去一旁曾经的萧府。
那般便能脱身了。
只他想得太过美好,却未曾想到
那一箭眼睁睁地要中在萧云谏身上,他侧身替着萧云谏去挡。
挥剑之际,却没有攀扯住萧云谏的手。
强大的坠力,加之又是一箭直扎进了他的手腕。
让他控制不住,再一次、又一次地松开了萧云谏的手。
萧云谏跌落在地,正是假山前面。
他们兜兜转转,又是回到了原点。
陆晏大笑出声: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凌祉挥剑斩断箭羽,剪头仍是卡在他的皮肉之中,嵌在他的骨血之间。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跃而下,再次挡在了萧云谏的前面。
萧云谏终是赤红了双眸,唤道:凌祉
凌祉回首痴慕地瞧了他一眼,说道:我再不会抛下你一人,我再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阿谏,我会守住你。你放心,我定然会守住你的。
他的脸色多了几分青白。
可还是执剑固执地挡住所有的攻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萧云谏望着自己手中之剑,也顾不得那是否无上仙门的招式。
便将自己印象中所记得的全部使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剑上滴滴答答地落着朱红。
身上不知染就的是自己还是他人的鲜血。
只是他们再奋力、再搏命。
仍是双拳难敌四手。
凌祉正剑锋向着一旁的三人,萧云谏眼前却是多了几分迷蒙。
他只觉得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好似眼前皆是挥之不去的黑雾。
那黑雾笼罩着他,夺去了他的目光,更抢走了他的思绪。
他的五感好似也衰退了许多,只能听这声音,堪堪躲避了几招。
可再也躲避不了那最后的杀势阿谏!凌祉抵挡着三人,回首大声呼喊着。
他好似被夺去了自己的命脉一般,惨白着脸颊看着那侍卫一剑便要刺穿萧云谏的胸膛。
他就算是拼了命,杀红了双眼,将面前控制住他的三人毙命。
也已是来不及。
萧云谏的身子往一旁跌去,那侍卫的剑花一转。
剑尖直穿了皮肉,透过心脏。
噗的一声,越过了脊骨,又穿出了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别走别走别走!阿谏害
不过凌祉终于明白他之前是怎么废物掉的了,现在知道了。
生怕你们看完这章瞬间弃文qaq卑微作者,在线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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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死生
是阿绾。
阿绾方才俯身在假山后的密道中。
透过高高的杂草丛缝隙,早便瞧见了凌祉与萧云谏的局势。
她记着萧云谏让她不要出去的话语,可却真心做不到让自己一个人躲在里面,对所有的一切都坐视不理。。
她不能如此这般的,对着萧云谏二人的险境视若无睹。
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萧云谏这个抚养她长大之人,受到伤害。
她的双腿打着颤,泪珠亦是在眼眶中打着转,分明是害怕极了面前的刀光剑影。
可她仍是哆哆嗦嗦,握着那柄匕首,趁着夜色,匐在草丛中,慢慢挪了出来。
似是没人留意到她,亦或是瞧见了也顾不上,更不在意这般一个弱女子。
她缩在草丛中片刻,竟是没有一人上前来。
兴许便是这般给了她勇气,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握住匕首,随意朝着敌人挥舞了两下,毫无一点章法。
她哪里会什么说给顾铮听得剑法,不过只是安抚着顾铮罢了。
只这两下,旁人没有碰到,却叫自己险些失了重心去。
恍惚间,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抬眼便是瞧见有人朝着萧云谏直攻而去。
萧云谏只来得及堪堪躲避半个身子,那人便又对着萧云谏下了杀招。
阿绾不知自己脑海中念着什么。
归根到底,不过不想要萧云谏死。
更不想要顾铮难过罢了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是以身迎上,生生替萧云谏扛过了那一剑去。
那一剑穿心而过,又狠狠拔起。
阿绾甚至自己还未感觉到疼痛,便已成了一具残躯。
她的唇边、鼻腔,都不受控制地呛出鲜血来。
只那一剑抽出的瞬间,她便近乎于失去了所有意识。
只有虚虚地握住跌撞着爬过来的萧云谏双手。
她奋力地挪着目光,落在自己的闺房上。
她的上唇磕着下唇,却叫人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萧云谏已是泪流满面。
他就算再努力,他也握不住阿绾流逝的生命,眼睁睁地瞧着她如花般的年岁便在自己怀中逝去。
他附耳在阿绾唇边,只听见她喃喃道:嫁衣、嫁衣
随后,便脖颈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阿绾!阿绾!
可任凭萧云谏再如何呼唤。
那个和顺的少女,却再也睁不开她清澈的双眸了。
为什么?
为什么!萧云谏一双眼眸红了彻底,如同鬼魅般可怖。
就连面前想要杀他的人,都被他一张诡异的脸,惊骇到不知该如何。
萧云谏满手血污,自己的、敌人的,更多的却是阿绾的。
鲜血染红了她的妃色百迭裙,远远瞧过去
少女就像是穿着嫁衣,躺在那处一般。
可她
到死都在想着要嫁给顾铮。
致死都在想着那件她未曾穿上的嫁衣。
可是为什么?
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是因为陆宴这个疯子,非要认定顾铮会夺了他的皇位去,要将顾铮杀之而后快?
可是阿绾呢
她到底没有等到顾铮。
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自己!
若非不是为了替自己挡这一剑。
阿绾又何会失去生命?
他死了,不过是魂魄飘荡数载。
可阿绾,却再也没有来生了!
萧云谏状似疯魔。
他踉跄地起了身,一剑划开了面前人的喉咙。
喷溅的鲜红落在他的面颊,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
他已不是方才那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仿若他才应该是这场屠杀的主宰者。
凌祉背腹受敌,肩胛、腰侧、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