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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不夸赞一句,他当真是年少有为。
  他脸笑得有些僵硬。
  一转头便瞧见了凌祉长身鹤立在一侧,手中还环抱着那件月白色的大氅。
  凌祉似乎面容上似乎有些期许,将大氅往前递了递。
  萧云谏没接,只斜了凌祉一眼。
  他仿若胸中赌了一口气,刻意没有去理睬。
  屠妖大会伊始,作为无上仙门掌门的遥天真人便先例行打了些官腔。
  而后,便都留给了萧云谏这个芝兰玉树的首徒。
  萧云谏踱步走过这些个被押解的妖族,却迟迟未曾动手
  这个年近耄耋,恐不取妖丹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不成;
  这个尚有幼子在侧,若当真取了妖丹,那孩子如何能活,亦不成;
  而这些个,林林总总,终归都是不成的。
  萧云谏捏紧了自己的佩剑聆风,敛了眼眸。
  他环顾四周,朝着众多掌门、长老们浅笑作揖。
  他知晓自己得尽快做出选择。
  他抬眸向着凌祉的方向看去,却见凌祉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一旁角落里的一个瘦弱妖族少年身上。
  那少年裹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裹住了他的面容。
  他跪在台上,深深地垂着头。
  细细看去,似乎还能瞧见他在无助地发着抖。
  萧云谏扫了一眼台上妇孺老幼,当机立断便朝着瘦弱少年走去。
  终归是有一人要被开刀的。
  萧云谏站定在少年面前,风吹动了他宽大的衣衫。
  他似乎感受到了些许的寒意,颇为后悔方才没有听从凌祉的话,留下那件大氅。
  他提起手中聆风,准备一鼓作气地挑了少年的妖丹出来。
  少年更为害怕了,他小声地啜泣着,肩膀向下塌着。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稍稍抬头再望向这个世界。
  萧云谏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剑光一起,便已是倾注了许多的灵力。
  可他未曾触及到瘦弱少年,便觉得自己脖颈处一阵寒意。
  他微微垂首,便见有一柄剑抵在自己的命脉之上。
  那柄剑通体银白,檀木剑柄上栓了一枚云纹流苏。
  一如那件月白色大氅上的纹路。
  一如凌祉佩剑息雨上的配饰模样。
  他抬眼,却撞见的是那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摒弃了平日里对自己的深情。
  多得却是千分万般的冷漠颜色。
  凌祉?!
  怎会是凌祉?!
  萧云谏顿觉面前一片昏天黑地了起来,只能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微微晃动了两下,耗费真气叫旁人不看出自己此刻的端倪来。
  他厉声呵道:师凌祉,你可知自己在作甚?!
  凌祉面色不变,剑尖却仍是直指他颈间命脉之处。
  锋利的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肌肤,血色滴滴答答地沿着剑身落在地上。
  可凌祉却仍未曾退让分毫,只道:放开他,留你一命。
  竟是这般无情!
  萧云谏瞬间便觉耳畔一阵嗡鸣,仿若狂风过境般炸裂。
  除却凌祉的这一句话,他好似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第2章 替身
  萧云谏怔怔地看向凌祉,手脚发木。
  不敢相信,这话语竟然是从凌祉口中所出。
  他只觉得一瞬间气息紊乱,注进剑中的灵气反扑了回来。
  尽然将他的心肝脾肺全都搅得一团乱。
  萧云谏唇边呛出一口鲜血。
  可他没动。
  凌祉便更没动。
  就好似曾经那个为了自己恨不得以命相护之人,如今忽然间改了性。
  明明在前一刻,还抱着斗篷,想要为自己遮风避雨。
  可这倏地间,就变了天。
  他执拗地按住聆风。
  更是怔怔地瞪着凌祉。
  凌祉似乎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
  可吐出来的话语,却依旧是:放开他,留你一命。
  一瞬间,他如坠冰窟。
  胸膛仿佛被人狠狠撕开一般,穿心入骨的疼。
  他本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人渣
  可又怎会这般难过?
  他不明白。
  他不知道。
  恰巧微风拂去了那少年的斗篷。
  萧云谏终是瞧见了一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面庞。
  不,合该是自己同他八分相像才对。
  他忽然就忆起凌祉房间里面挂的那副画作了。
  他从前总是以为凌祉不过画意不精,才画的并不十分像自己。
  可现下却陡然间明白了
  哪里是不精?
  那画作简直没有一丝偏差、完完全全和这面前人。
  一模一样。
  想起他还曾几次三番因着这件事而和凌祉闹脾气。
  凌祉面容上的表情,可当真耐人寻味。
  依稀记得那画上人左眼角下曾有过一颗猩红的泪痣。
  萧云谏曾只当是凌祉勾勒背后红梅林时候,不小心落得。
  还曾叫凌祉莫要再分了神,就用指尖挑去了那一抹红。
  就连那句甚是想念。
  现下细细思索,恐也并非对着自己言说的。
  还有、还有
  那一桩桩一件件,却是半分真心对自己的都没有吧。
  凌祉他那深情的眼眸
  到底透过自己,看得是谁?
  萧云谏兀自冷笑了一下了一下。
  他一双本是柔和的眉目骤然缩进,眸色冰冷地就像是一汪寒潭。
  他手腕下翻,聆风便是叮当一声,落在了台子上面。
  他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方才灵力作乱时候的伤痛,踉跄了几步。
  一口银牙咬碎,竟是从嘴角唇边溢出鲜红出来。
  他知道,他不能输的。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踉跄两步,努力稳住了自己身形,问道:那我算什么?
  你说过的,各取所需,玩玩罢了。
  凌祉漠然地抽回了抵在他命脉处的息雨,目光再也不为他而驻足。
  萧云谏终是吞下了口中腥甜。
  他咧开嘴角,兀自笑得有些张狂。
  各取所需,玩玩罢了。
  多么刺耳的语句。
  可偏偏是从前他对着凌祉说了无数次的。
  是他告诉凌祉,他没有真心。
  可到头来,没有真心的哪里又只是自己?
  萧云谏仿若这才听见了周遭的声响,已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萧云谏的道侣吗?怎的为了个妖族,对他兵戎相见了?
  凌祉在做什么糊涂事!竟然在屠妖大会的场子上闹起来了,他不怕丢了无上仙门的面子吗?
  竟有些大快人心,萧云谏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也该受受此等羞辱!
  他敛了眼眸。
  竟是在此刻,半分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还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遥天真人飘然落在两人身侧,负手站于两人中间,用身体遮挡住了许多落在萧云谏身上的目光。
  他拧着眉头,对凌祉问道:师弟,怎么回事?
  凌祉一搭手,行云流水般地行了礼,道:只是见了一位故人,掌门师兄不必担心。
  萧云谏听他言语,却是冷哼一声。
  遥天真人却又问道:是何故人,值得你在如此大会上,对云谏兵戎相见?
  他瞧着一旁跪着的妖族少年,抬手便掀去了其覆脸的斗篷。
  远处旁的宾客瞧不清晰,又舍不下自己灵修的脸面去抻着脖子张望。
  遥天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
  凌祉微微垂首,目光从萧云谏的脸上滑过。
  萧云谏扭过头,却在他目光远走之时,又板正了回来。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将向来最平整不过的衣衫揉得七零八碎。
  凌祉却是道:正是此位故人,还请师兄见谅。
  遥天真人叹了口气:那你也千不该在这万众瞩目之下
  凌祉未待他说完,便道:事急从权罢了。
  好一句事急从权。
  先头这话都是搁在自己身上的。
  萧云谏嗤了一声,冷冷地摆过脸去。
  他怒目着那事件中心的妖族少年,看着那一张分外熟悉的侧脸。
  随手挑了斗篷又把少年从头到脚地遮盖住了。
  他抽了抽唇角,状似挑衅般地瞥了一眼凌祉,却半句话都没说。
  遥天真人向来御下极为温和,此时也颇为无奈。
  可现下这幅场景,凌祉更是半分不让。
  他只得先对着在场宾客说道:是我们无上仙门准备不周,错选了这得了鱼鳞病的常人,才叫我师弟凌祉一时情急,造出这等丑事来。还请各位见谅,明日此时,再逢屠妖大会。
  既是遥天真人这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然开口,自然也未曾有人再做多思虑。
  等着宾客全然散场了,遥天真人抬手在穹顶上织了一层结界,叫旁人看不见、听不得。
  他未曾先寻凌祉、萧云谏二人的错处,只是朝着那依旧瑟瑟发抖的少年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缩了下肩膀,声音细若蚊蝇:回、回真人的话我名青鳞。
  遥天真人应了一声,便叫他抬起头来。
  萧云谏环着手臂,立在一侧,斜着青鳞。
  再次见到那张如同照镜子般的面容时候,他还是咬破了自己的唇尖。
  他当真想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可心中却仍是如同被绞紧了一般。
  难受得要命。
  遥天真人又问:你是何时生的?父母几许?怎得生了这么一副这般相貌?
  青鳞似乎害怕极了,朝着凌祉的方向靠了几分。
  萧云谏看他这幅姿态,冷哼道:我便是这种货色的
  替身二字到了嘴边,他却完完整整地咽了回去。
  如此傲骨。
  他又怎么甘居此等身份。
  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萧云谏攥紧了手指。
  可晃悠了两下身子,脸色有些过分发白。
  恨不得疾步上前去,分开挨得极近的二人。
  明明不是这般的。
  他才该是那个没心的人!
  萧云谏只觉得眼睛酸涩得不成样子,别过头强抿着嘴。
  凌祉俯下身去,替青鳞拨开发丝,温和说道:别怕。
  青鳞像是得了主心骨,这才惶惶开口:我生来,便是这样一幅样貌。
  他低垂着眼眸,背脊佝偻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生来便是这副相貌,呵萧云谏嗤笑一声,倒是不知,您生辰几许啊?
  青鳞似是极其惧怕萧云谏的模样,抽噎说道:乾、乾元三年。
  乾元三年!
  那是两百年前。
  就连萧云谏都未曾出生,这青鳞就已经
  孰先孰后,岂不明了?
  萧云谏瞥见凌祉脸上顿起了惊喜一色,更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鳞。
  他心中一塞,凌祉那副姿态,分明是笃定了什么事。
  青鳞跪得有些久了,晌午太阳又颇大,他脸色发白、嘴唇干涸,晃悠了两下,竟是往一旁歪倒而去。
  凌祉忙上前搀住了他的身子,忧心问道:可有事?
  青鳞缓缓摇头,宽大衣袍中却掉出一个耀眼物件。
  萧云谏觉得刺目得紧。
  他唤起聆风,抢在青鳞之前,将那物件挑到了自己手中。
  并不似是青鳞脸上的鳞片,却更像是蛋壳一般。
  青白的底色,在阳光映衬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晕。
  还给我青鳞声音喑哑,仍伸出手奋力够着那蛋壳。
  他见无望,便扯了扯凌祉的衣袖。
  双眼含泪,竟是重重地咳了两声。
  瞧他这幅姿态,萧云谏更是觉得碍眼,随即便将蛋壳捏在了指尖,道:是何物,还需无上仙门查验。
  可他却未曾想到,他拂袖转身间,凌祉竟是会替青鳞出手夺得此物。
  息雨的剑锋直逼萧云谏而来。
  萧云谏下意识地提臂去挡。
  他只当凌祉就算再薄情寡义,也该看在同门上点到即止。
  凌祉!
  萧云谏捂住自己的左臂,天青色的外衫已全然被血渍侵染。
  他回过神,方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凌祉。
  却连凌祉脸上一闪即逝的愧疚之意都未曾瞧见。
  第二次了。
  这已是第二次了!
  凌祉他从未伤过自己,却在今日伤了自己两次。
  凭什么?
  他脸色煞白,倒是瞧着比地下跪着的青鳞还要不好看上几分。
  颈间伤口、唇边血渍。
  如今再合上这沁血的衣衫。
  他便只觉得哪里都不如自己心中绞得疼痛。
  蛋壳被掷向空中,落入了遥天真人的手中。
  他看着蛋壳顿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气,道:
  凌祉伤害同门,于无境峰思过三日。
  云谏,你且先回去疗伤,明日屠妖大会也不必露面了。
  萧云谏赤红着双目:师父!
  遥天真人朝他摆摆手:不过要你休憩几日。你依旧是我的首徒,无上仙门的大师兄。
  师父萧云谏仍是有些不甘心。
  遥天真人将蛋壳揣进怀里,抬手输入灵气替萧云谏止了血。
  他话音仍是温和,却由不得半点质疑:云谏,去吧。
  萧云谏无奈,只得答道:是。
  至于你遥天真人的目光落在青鳞身上,同我回去,细细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