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什么消息?什么渠道?”
“宫中与灵辰宗有长期的辰光石交易,对其相关矿产的出入都比较了解,最近发现了一些征兆,部分原矿的精炼方式,都和宫中独门的阵禁用法相似,而且流向诡秘。据宫主讲,其中应有特殊的信息含蕴其中,故而决定过来探查。
“本来宫主没有亲自过来,可日前金幢教北上,拦海山局势大变,就在十日前,也就是魔门东支封海的前三日,宫主秘密到来,说是金幢教北进之事,玄机颇多,就藏身在商旅中,相机行事……”
听朱文英的解释,余慈解开了一些疑惑,却有更多的疑惑泛出来。
他目光指向外海方向,眉头锁死,仍是那句话:羽清玄你在搞什么鬼?
在余慈疑惑难解之时,太阿魔含已经搞明白了局势。
作为域外魔主中的佼佼者,他在真实之域上的造诣自不必提,搭眼一看,便知真界动荡的源头在何处。
嘿嘿,罗刹鬼王……原来是两手准备!
在罗刹鬼王的计划中,拦海山和飞泉山,正是虚实变幻,哪一路都可能成为主攻的目标。
区别的标志,便在于他太阿魔含的“目标”是哪个。
如果来的是湛水澄、绿波,便在拦海山下手;如果来的是羽清玄,便发力攻打蕊珠宫。
总之,就是她们挑软柿子捏,而太阿魔含这边,就听天由命……
简单到发指的思路,却只有神主才有这等便利,羽清玄的大挪移神通,都不可能达到。
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让羽清玄脱离的。
太阿魔含明白,他同样也是被罗刹鬼王算计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刹鬼王应承的帮助,却又切切实实地做到了。
魔染永远是以“内魔”为最上乘者,外部的助力,反而是隔靴搔痒。
如今蕊珠宫有陷落之厄,羽清玄再怎么冷静,心神也要受到冲击。
这时候,只要针对性地施以手段,魔染之事,可谓“事半功倍”。
至于什么“谨慎”,都滚一边儿去吧。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一念至此,太阿魔含再不考虑退出真界之事,而是趁着神意交缠的机会,有意无意,将二人神意对冲的层次,往“真实之域”上带。
羽清玄虽是大劫法宗师,在真实之域的造诣却是可以信任——有什么比让她“亲眼看到”自家基业崩溃,更能触动心防的?
随着太阿魔含的想法改变,刚刚僵持的局面,便有改变的迹象。
而对太阿魔含的意图,羽清玄应该也是明白的。
就如此刻,她悬浮在半空迷蒙的寒雾中,却转过头,看向西南方向。
漫天的寒雾,漫长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然后,太阿魔含就看到羽清玄面上,浅浅的微笑。
“让魔主费心了,如今留守宫中的,是我四个师妹。”
“呃?”
太阿魔含的心绪有些凝滞。
羽清玄的态度,未免太轻松了些。
寒雾之中,羽清玄正缓缓向上飞起,速度不快,就是寻常迈步登阶的样子。
她一边走,一边道:
“我同门五人,都登入长生,只是有两个还欠打磨,未能独当一面。真正支撑起蕊珠宫的,还是我、绿波和水澄。我们三个,也都是在上一劫拜入师尊门下的。
“在师尊看来,我是首徒,注定得传承;绿波虽然资质心性稍逊,却是性情可人,甚有长性,乃是守成的首选。
“而师尊向来认为,授业不可寡,传道不可多,收徒授业,算来两人正好。
“可为什么后面又收了水澄?”
羽清玄说话,娓娓道来,层次依循,条理分明,颇得引人入胜之旨。
太阿魔含便有点儿入戏,险些问出个“为什么”,还好意念一动,便按捺下来,暗呼厉害。羽清玄一言一行,已经有“言出法随”的苗头,其未来的标尺,难道是萧森那个“小圣人”?
等等,不是他要乱羽清玄的心神吗?
怎么他自己有点儿乱了?
一个恍神的功夫,已听羽清玄续道:
“水澄的特殊在于,她实是天资神授,论天分,其实还在我之上,使师尊不肯有遗珠之憾。
“惟一可惜的,就是她太过贪玩,或者说,自有独特的修行节奏……当然,这百年来,恩师失联,宫中风雨飘摇,再贪玩儿,总要比以前用功些。
“论强攻破袭,纵横来去,她不如我;可论镇压一方,封疆守界,我不如她远甚。
“说了这些,其实是想说,魔主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太阿魔含!”
顷刻之间,本来婉转流淌的清溪,却是冰冻寒透;又似是锵然出鞘的利剑,霜刃如雪。
“尔等天魔,除了魔染他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焉知世人英杰俊才,是何等模样!”
太阿魔含为之愕然。
此时的羽清玄,锐气凛然,英姿勃发,尤其那冰冷又似蔑视的意念,分明是站在高处,俯视下来。
太阿魔含竟然忘了愤怒,而是记起来,眼前这位女修,修行百年便成就大劫法宗师,手刃魔主,镇压西南,正是真界“英杰俊才”的代表。
只是,因为她已经强大到“理所应当”的程度,常让人忘记了,对此界绝大多数顶层大能来说,羽清玄是何等的年轻。
锐利、高傲、锋芒毕露,才是她最应有的面目。
随后,羽清玄话锋再转:
“不,你知道,却没有记性。看来,叶岛主那一剑还不够……”
这话便如一柄戳入肚肠的尖刀,命中要害,再狠狠一搅。
域外星空之中,忽有一处区域,轰然动荡,强横的魔意与周边魔域交融,狂澜巨浪一般,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附近百万天魔、眷属、外道,感受到魔主怒发如狂的情绪,都是深深为之战栗。
如火焚般的怒意同样压入了真界,直抵拦海山外海、羽清玄所在。
羽清玄却只微微一笑:
“我也懒得让你长进,干脆,就帮你解脱了罢!”
话音方落,暴怒的魔意侵掠如火,席卷而来,羽清玄则半步不让,两边激烈碰撞。
这一回,已不只是单纯的神意对冲。
太阿魔含再怎么样也是魔主级别的大能,对他来说,利用负面情绪,几乎就是本能。滔天魔意飞扑而至的时候,燃烧的愤恨心绪,已化为层涌而出的狰狞魔头,在魔意中游动、扑击,搅动周边天地元气,又撼动心神,自成一体。
冰封大劫的寒雾,足以冻杀万物,这些魔头往往是游动数息,便给绞成冰屑,然而随灭随生,无有穷尽,展现出太阿魔含即使在愤怒的情绪下,依然不失法度,或者说,到了他这个层次,任何状态下,都有法度相随。
释放情绪的过程,就是冷静的过程。
太阿魔含挟怒一击过去,脑子倒是有了概念。
他发现,羽清玄说话是很犀利,也很损,可他的情绪变化,分明是有被引导的迹象。
好嘛,他这乱人心绪的行家,反而被类似的手段,反手一巴掌抽过来。
尤其是羽清玄这手段发于无形,隐藏着讥刺轻蔑的言语中,之前他竟然毫无所觉。
情绪的变动极为激烈迅速,前一刻愤怒,后一刻冷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发出的神通、施展的手段,却不是想收就收的,尤其是利用自身情绪的神通法门,永远都是双刃剑。
太阿魔含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不等明晰,却见一直缓步登天的羽清玄,忽地摘下了头上发簪,青丝披散。
就这么一个动作,却是解开了某种更深层的束缚,不可思议的澎湃力量,便如冲破堤坝的海潮,浩浩荡荡,奔涌而出。
相应的,她的修为层次急剧拔升,却没有将太阿魔含的魔意、魔头驱离,而是有深沉的寒气,渗透进去,隔着七八万里,但神意、情绪层面的碰触,却极其直接。
神意对冲时,还有跳变一说,但情绪上,却直接将这份寒意传导至心底。
魔域正中央,太阿魔含本体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卡扣”的声响。
束缚感和危机感同时到来。
对太阿魔含来说,羽清玄的宣告,固然凌厉,但他最在意的还是那种被挖了疮疤、被蔑视的羞辱。他从本心就不认为,羽清玄能拿他怎样!
可在这一刻,寒意跨越虚空,渗透到心底,他蓦然惊觉,羽清玄的手段。
此时此刻,他与羽清玄气机互锁、神意互锁,都很正常,可是这份渗进来的寒意,不正是羽清玄的情绪意志么?
情绪层面上,双方也锁住了。
由此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骤然间,数万里的距离完全没了意义,两人瞬间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每一次的神意对冲,都带动情绪层面的震荡,也渗透到形神的每个角落。
冥冥中,最根本的“道心”也难安其位,彼此影响、干扰、直至粘连、锁扣。
气机互锁、神意互锁、情绪互锁、魂魄互锁、道心互锁!
连续五层锁扣,在真实之域层面,形成了恐怖的漩涡,太阿魔含和羽清玄都“跌”了进去,且注定了只有一个能爬出来!
太阿魔含真的震惊了。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我做什么……自然,还要把你胜过!”
羽清玄满头青丝在寒雾狂舞,修为层次的提升,似乎没有一个尽头。
太阿魔含的境界水准,毕竟还在她之上,节奏还跟得住。
他不是没想过争抢主动,打破平衡,趁着“道心互锁”的良机,一举将羽清玄魔染。
然而可恨的是,一步错,步步错,由于羽清玄的强势,他丧失了主动权,自家心中的破绽倒给揪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有“魔染”之厄的,倒成了他!
一时间,他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攻守易势,且短时间内,都看不到翻盘的迹象。
这一刻,太阿魔含仿佛是看到了叶缤。
当年他把叶缤视为借以突破的“真种”,叶缤却也将选为了“磨剑石”。
这是双向的选择,没什么主动、被动之分,偏偏太阿魔含还自以为是,由此险些被一剑斩落。
面对羽清玄,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可问题在于,今日的羽清玄,似乎要比当年的叶缤更主动、更强势、更决绝!
太阿魔含隐隐有些后悔,之前的神意对冲,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授人以柄,给了羽清玄与他互锁的机会!尤其眼下局面,虽和当初他魔染叶缤有点儿相似,可主动权的易手,代表着事情性质的大转变。
天魔以他化为超拔之机,人类修士却不需要,但因为天魔他化之时,往往都是锁定人心最虚弱处,斩杀外魔,往往能顺理成章,将内魔一并打杀了,使心境更为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