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下他对九烟的看法,万腾山又道:“此人性情看起来也算和顺,若想让此他与我们合作,应该不是太难。但我听项师兄讲,此人身后,还有一位大能。故而最终合作成功与否,不在他的性情、盘算,而是背后是哪位?想要什么?这一点,项师兄应该比我清楚。”
见万腾山把皮球踢回来,鬼神剑也是咧咧嘴:“谁知道是哪个?不过,我倒觉得,不需知道是谁,到那个层次,又走的是神道,追求都差不多。紫极黄图上,并无那位名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有一点儿雄心,便是想着跃登紫极……”
众人听得都是皱眉,倒不是说鬼神剑说得不对,而是这个目标太空泛了,找不到任何利用的抓手。
还是道华真人问道:“听说那一位对黄泉夫人很是看重?”
论剑轩的耳目遍布东华山内外,对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非常了解。对当初鬼厌发话寻找的目标,自然不会漏过。
“也许是翟雀儿那边?”
“翟雀儿一行是想要照神铜鉴、自在天魔摄魂经,黄泉夫人只是次选,要我说,碰不上他们还要更高兴。倒是随心阁那一场交易大会,拿出玄阴重水的、每日盯着会场的,都是那人座下的鬼厌,哪个重视,一目了然。”
“黄泉夫人对神道有何助益?”
“那女人便是宗主也观之不透,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玄机?”
“呃,诸位,这样的条件有必要谈吗?”
讨论到最后,道华真人一句话,众修士面面相觑,都是哑然。
不错,这种条件完全没有任何可行性,与其说是讨论,还不如说是被神秘的九烟及其背后那位,勾起了好奇心,意图从中找出端倪。即使被道华真人说破,一时也有些停不下来。
自从与九烟相约之后,这些时日,鬼神剑也是花了一番力气,仔细收集了相关的情报,心里面颇有一些揣测,当真是不吐不快:“前段时日,天马城上空,移山云舟生乱,那蕊珠宫的绿波,专门过来,为九烟出头,还拿出了羽清玄的名头;由此再往前推,当年北荒九烟冒出头的时候,也是与湛水澄为伍,很受照顾,传言他还无师自通,领悟了蕊珠宫独门的‘太玄冰解’神通!”
“项道兄的意思是……”
“我是想,他背后有没有可能是蕊珠宫?”
这个念头在心中转了很久了,鬼神剑说起来分外流利:“百多年前,太玄魔母与罗刹鬼王一战之后,一直潜而未出,或许就是转修神道?当然也有消息说,那一位的情况要更糟糕,但就算是以羽清玄的能耐,也勉强能做九烟背后的靠山了。”
他说得流利,众修士也是面面相觑。
这个猜测,思路上还算清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在场的都是各宗派的嫡系人物,了解的信息甚是齐备,总觉得以太玄魔母师徒的性情,似乎不怎么会做那汇聚信力,操纵人心的勾当。
还是道华真人开口道:“不管他背后何人,只要走的是神道,而非魔主之途,便应当有堂皇气象,更与咱们没有直接的冲突,论及合作,应该没有问题。更别说大势已然至此,但凡明眼人,必然不会做内耗的蠢事。”
其实把他的话掰明白了,就是说“对九烟等人,不要担心,也不要指望”之意。
一旁万腾山却是莫名想起了雄踞于东海之上的罗刹鬼王,虽然同样是“妖魔鬼怪”,但神魔法门有别,数劫以来,论剑轩能够容忍,也就是此类缘故。照这个思路推下去,就算太玄魔母真的要做神主,也没什么,反正在那之前,她肯定要和罗刹鬼王做过一场,宗门倒是乐见其成呢!
鬼神剑还有些不甘心自己的猜测空置,正要再说,脸色却是变了一变,和观星台上几位,一起抬头。
但见苍茫天空下,那一片阴影有了明显的变化,感觉中是往外“鼓”了一些,就像墨汁积蓄太多,有滴垂之势。
此前,东华诸峰的震荡强弱变化不定,但一直都没有停止,可阴影生变之际,竟是风烟俱净,从观星台远眺,四野山峰茫茫如泼墨天外,看似凌乱,实则凝肃森然,气氛较之前大有不同。
鬼神剑将没说尽的话一发地咽回肚子里去,直接问万腾山:“可都准备好了?”
万腾山默默点头,东华主峰内外,论剑轩修士已经全员戒备,布下了四个剑阵,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异变。只是这时候,翟雀儿、九烟,还有东阳正教这几个较强的队伍还没有抵达,着实调配不易。
正思忖间,高空中白影一闪,分明就是祁白衣。显然是巡游期间,看到阴影异状,近前察看,看似鲁莽,其实最为直接干脆。
众修士就等这位的消息。
可未等祁白衣真正靠近,阴影深处,陡然传来一声吼啸,音波扫荡天际,便似狂风吹卷,众修士愕然看到,东华诸峰之间,仿佛是由山峰撑起的天幕,直的被狂风卷起,扭曲抖荡,几乎要一把掀了去!
天幕抖荡中,幽暗之颜色铺天盖地,仿佛高空凝就的“墨汁”破碎,瞬息之间,就把整个东华三十三峰,都染上墨色。
本来在阴影周围巡游的祁白衣,当场就给吞没进去,声息全无,似在那弥盖天地的幽暗之后,就是一片无边世界,看得人心头发颤。同时,观星台上的修士们也都注意到,摆放在一起的几幅卷轴,似乎与此天兆遥相呼应,有相抗相斥之意,只不过缺了介质,难有作为。
“混帐……这些画屏真的是镇压之物。”
事到如今,真相实是最清楚不过,鬼神剑的脸上很不好看,便是如今天光遮蔽,光线黯淡,也遮掩不住。
虽说他早早就有这方面的预估,可真的事到临头,心里面依旧很不痛快。因为这正说明,布下阵势的那位,将他们的心思完全纳入股掌之间,明知道是陷阱,也在责任或是贪欲的驱使下,干脆利落地跳下去。
正骂着,昏浊的天空中,雪白剑光如一道闪电,冲破阴云,直落到观星台上来。
鬼神剑知道是传讯飞剑,伸手一把接着,然后眉头就连跳几跳:“祁师叔示警求援,让我们通知宗门,再赶去接应……”
观星台上众修士,一时都是哑然。能够让祁白衣这等冷傲孤僻之人,三两息就发讯求助的,会是怎样的一种危险?
万腾山腰脊挺起,断然道:“我即刻引剑阵前去。”
鬼神剑却是一摇头:“不,我去!师弟你才战过一场,而未知环境下,剑阵运转,也受限颇多,不够灵便。”
遇事遭劫,像鬼神剑、万腾山这样的论剑轩的嫡系弟子,反应永远都是最干脆的,也永远都是就事论事,便如剑势之凌厉、直白,其运转方式,并不因纯化和造化而有本质的改变。
鬼神剑理由充分,又是以主事者的身份下令,万腾山当即闭口不言,不浪费口水。鬼神剑又道:“道华真人和胜慧行者,与我同去,雷大师和万师弟传讯宗门、各峰修士,将所有弟子都聚起来,组织布防接应。若上面有变故,便是援手,也不可用添油之法,务必同进同退。”
“自然。”
看万腾山应了,鬼神剑咧嘴一笑,视线在道华真人、胜慧行者脸上打了个转儿:“两位,就要陪我走一遭了。”
道华真人和胜慧行者也是全无废话,当下剑光、遁光腾起,直往祁白衣消失之处去了。他们三个,加上祁白衣,已经是东华山周边,接近最巅峰的战力,若是也失陷其中,这仗差不多就不用打了。
万腾山抿着嘴唇,施了一番手段,刹那间,七八道剑光从他袖中飞出,自东华主峰上飞流而下,散向四面八方,另有一道,直趋天外,是往灵纲山方向去了。论剑轩独门传讯飞剑,半途自有神通法术接引,一天之内,就能飞到造化峰。
做完这一切,万腾山长吁口气,也不与身边的雷同豪说话——两人都是沉稳少语之人,这样反而更自在。
从观星台上,往天空、四方诸峰观看,只见得无边黑暗垂落,似乎还把这颜色一层层地往上涂抹,涂到最后,反而显然纯粹通透起来。
那浓重的黑暗,本身便似有着深邃无尽的背景,说是涂抹颜色,看得多了,倒像是将东化三十三峰的虚空屏障层层刮开,将其与无有穷尽的黑暗融为一体。而在黑暗的更深处,点点光芒正渐次铺开,没有任何繁密的感觉,而是使得本就幽暗无边的虚空,愈发深邃和宏大。
那是域外的星光。
从阴影变异到现在,不过是数十息的功夫,整个东华诸峰已经完全换了模样。
主峰上的空气迅速变得稀薄,观星台上两人,没有运功,便觉得身形飘飘欲飞,似是没了重量。
“果然,黄泉夫人是不会给人反应时间的……可这样的大手笔,又有什么目的?”
如今东华诸峰的模样,显示出九天外域的法则,正将其侵蚀异化。相对来说,由于既往原因,这种侵蚀是比较和缓的,至少没有出现剑园、北荒那种撼摇万里的冲击、爆炸。
可正因为如此,其法则润物无声,早已侵入根本,侵蚀划化之事,愈发难以逆转。
虽说目前还没有完全被吞噬,这处虚空的根子还是东华三十三峰,但法则既立,完全吞并也是早晚的事。
如此这般,论剑轩把东华山占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嘿,就算预防万一的后手,也是地仙层次的后手,他们这些人又何德何能,可将其破除?
一念至此,他叹了口气,旁边雷同豪不知为何,也是如此。
气息尚未完全顺出,万腾山猛然惊醒,扭头去看雷同豪,却听他身一声闷闷雷鸣,两人视线对在一处,都是体会到了彼此那份警惕。
刚刚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竟然同时受到魔意撼动,想来是趁着东华诸峰遭遇吞噬引起的震动,趁隙而入,作用在心神。
万腾山眉峰之间,一道白气霜意腾起,他已如此,主峰周围,那些尚未达到真人境界的弟子又如何?
此刻,万腾山没有丝毫犹豫,一声厉喝:“阵起!”
万千雪线飞起,交错成网,又有寒意气雾填充,化为彤云层层,顷刻之间,剑阵已经发动起来,万腾山破除天魔邪妄的纯厚剑意,依此阵势布置,散入阵中每一个修士身上,锵然作鸣,有万丈冰雪剑光,自峰顶而起,刺破天穹,百里千里,亦可得见。
这就相当于一个清晰的标识,召取各峰修士,前来共拒劫难。
只不过,万腾山却是不知,在南部诸峰上的余慈等人,在无边幽暗中,除了漫天星光,什么都没看见。
像是商合,甚至是拿出了外域常用的“星盘”,对照星辰位置,推算方位。
“难不成,大伙儿真到了域外?”
“想验证还不简单?”
端木森丘嘿然一笑,气脉运转,身上七八个窍穴位置,忽然就有银光点点,闪烁不休,便如某几颗星辰,投影其上。
“喏,至粹玄真!”
端木森丘身上窍穴的星辰闪光,正是他以独门步虚术汲取外域星空之中,虚无缥缈,又往来不绝的至粹玄真,凝化而成。
他做了榜样,其余修士,最差的也是步虚中阶,自然也有各自的步虚之术,当下都运转开来,一时间,周围星域范围内,光线骤然亮起,至粹玄真受众修士吸引,自虚空深处来,化为光、风、火等多种形态,闪耀不停。
不过,他们也不是纯粹为了试验。
世间对“玄真”的认知,不是太统一,有“先天性灵种子”说,有“原初纯净元气”说,也有“鸿蒙道标印记”说。其中又以“先天性灵种子”说最为主流,是可以弥补修士先天元气、胎中损伤的宝气精华。别说步虚修士,就是长生真人,也经常需要到外域来,吸取一些。
到他们这个层次,汲取至粹玄真,已经是本能一般。
再说,常年在域外修行,他们都很清楚,在这种环境下,时刻保持着对至粹玄真的汲取状态,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域外环境险恶,不但有亿万天魔、眷属、外道、奴族形成的严密大网,还有数之不清,预料不到的恶劣环境、突变等等。便如这汲取至粹玄真,最好的渠道当然就是靠近一颗大日星辰,在其暴烈的太阳真火边缘,寻找那最上乘的“玄真之英”,无疑也要冒着生命危险。
时刻保持对至粹玄真的汲取状态,积少成多,除了可以少去体验几回“太阳真火”的威能,也可以通过周边虚空至粹玄真的有无、多少,感应环境,察明危机。
里面的经验、教训,是不知多少世代以来,千千万万前辈修士积累、传承的,但凡是有心修行者,不可不知。
也因为如此,相较于其他人,余慈这边就过于安静了些。
要说,这真是个古怪情况。
以余慈目前的状态,其战力不用说,寻常真人修士不在话下,就是劫法宗师来了,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境界上,真形法体成就,阳神虽因分枝去星轨,难以圆满,总还在不断壮大之中,称得上是步虚上阶的水准。
可就是这样一个状态,却没有一门步虚术傍身,如果拿步虚境界的硬杠杠来判断,他完全就是个步虚初阶的雏鸟。
与其他步虚中阶、上阶的修士相比,自然是格格不入。
旁人也觉得古怪,但之前余慈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深刻,只觉得他深不可测,步虚术也与众不同,谁也不会想到,他是真没有!
当然,余慈其实也吸收至粹玄真,承启天那边,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一直在加持,常年开启天门,其间又有藏洗日月存炼符运转,从日月星三光和域外杂气中,剥离出玄真之英,加以吸收,传输到本体内,以增寿元。
但那毕竟是本命金符上的符法,说到底还是还丹层次,又是在真界之中,隔了碧落天域、九天真罡,只是占了一个长年运转的便宜,效率不算太高。
如今到了外域——起码是像外域的地方,余慈倒也要试验一番。
当下他将心内虚空法域张开,异象都隐于无形,只有脚下血煞雷池,刚镇压了狄郎君,血光翻腾,实在遮挡不住。
就在这一圈血光的遮掩下,余慈已是在星辰天中,发动了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挡下了符法发动时,天门开启的天地异象。
只是那效果不尽如人意——此符开启天门,招取的主要还是日月星三光,其中混杂着一些域外杂气,玄真之英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法门如此,并不能体现出在外域的“地理优势”,终究还是要搭配藏洗日月存炼符……
唔?或许那个法子可以一试!
余慈想了一想,天垣本命金符微微震动,太阴炼形符、藏洗日月存炼符、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三种同脉符箓,逐一亮起,又有心念贯穿,一气呵成,顷刻之间,就成就了一门符法神通。
由于有心内虚空法域的遮蔽,其他修士还是看不到,就在余慈头顶三尺,莫名凝成了一个茶杯状的器物,其色青白,如玉石雕就,样式古朴无华。余慈观其形制,知道这是玄门的甘露碗,是布坛时常用之物。只不过这一个,完全是由符箓凭空凝就。
星辰天上,原本自天门倾泄而下的日月星三光、域外杂气等带起的狂飙,就此中断、平复,但小碗中却是始终有莫名的运化之理,只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出效果。
而此时,剑光闪烁,一把传讯飞剑冲破黑暗,到了这边,被端木森丘一把抓着。
“主峰那边过来的。”
搭眼一扫就知来路,端木森丘一边看一边说,但很快就是惊愕:“这时间有古怪,从发出到现在,怕不有将近半个时辰?”
因为用到传讯飞剑,一般都是长途送讯,故而高等级的传讯飞剑上,一般都有标识刻度,可以测出路上消耗的时间,免得算错时日,误了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