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没关系,余慈已经在其中找到了乐趣,那是任何辛苦都掩盖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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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慈在山中不断触及到修行的快乐时,“游历山川”的慕容轻烟,在一段二十余日的旅程后,来到了绝壁城外。
恰值深夜时分,女修站在城外高山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这巨大的城市。
夜间的绝壁城分化非常清晰。北端的丹崖大部分隐藏在黑暗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盯视着对面灯火辉煌的新城,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它的势力范围。而夹在中央的老城,闪着几点模糊的光,完全充作这一幅静态画面的背景。
高山上寒风呼啸,摇摆裙袂,慕容云烟轻拢住散逸的发丝,视线从巨城的实体上越过去,投入上空阴暗的云气中。
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阴霾天气,寒气涌动,也许晚上会有一场降雪。可当女修的看法与他们不同,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应方式,她知道,有一团极度冰冷的力量,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巍巍然耸立在云层之上,将其森森寒意密布在云层里,酝酿着一场特殊的雨雪天气。
女修稍等片刻,估计着高空冰寒蓄积到了一定阶段,她轻启朱唇,一层妖异波动通体腔的共振放大,扩散开来。
没有任何声音,震波在空气中传导,一下子便从城后高山之顶,蔓延至下方的新城,然后持续扩散,转眼就扫过中心城区,一直越过丹崖,最终消寂。
丹崖之上,李佑正在白日府单独为他安排的独院中生着闷气。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不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许多。
一切都是从那夜南霜湖大战开始的,当时他和梦微同去迎接慕容轻烟,结果遭遇南松子。交手不过几照面,那厮便布下幻阵,将他和梦微困了进去。梦微很快破阵而出,倒是他给陷在里面,挣扎了许久才最终得脱。
等他赶过去,南霜湖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他竟是从头到尾成了路人,而且梦微还受了重伤,刚刚成就的还丹有被打散的危险。
李佑非常不爽!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梦微在两个月前成功定鼎枢机,凝成还丹。对此事,他并不惊讶,也不嫉妒,他非常清楚梦微有多么优秀,毕竟,即使是戒律部的修士,又有几个,在七岁稚龄,就敢直面宗门至高无上的老祖宗,义正辞严,直斥其非的?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算起,七八十年间,也只有梦微一个。
宗门内早有定论,梦微就是未来执掌戒律部的最有力人选,被她在修行进度上超过,李佑心服口服。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当夜无所作为的理由。
和山上同辈人相比,他李佑已算得非常出色,但和外面天地无止境的高手比对,他还太过渺小。
至少要成就还丹!在离尘宗这样的大宗门,只有成就还丹,才初步具备独当一面的资格。
他回山闭关,精进修行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可眼前的现实就是,他必须留在绝壁城,作为离尘宗的代表,统合城中势力,抵御天裂谷动乱带来的影响。
现在看来,要回山,还要有相当一段时间。
该死的天裂谷、该死的绝壁城、该死的……唔?
李佑皱起眉头,虽然年纪尚轻,但实证部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实战,长期的战斗磨炼,让他具备着极灵敏的感应,那是对压力、对危险的嗅觉,对此他也一直很有自信。
就在刚才,类似的感觉一闪而逝。
他提起宝剑,出了院门。丹崖上很是安静,没有任何变化,天空中的阴云倒是压得更低了些,仰头上看,已经有细细的雪粉降下来。
“下雪了!”
女修伸出手指,承接飘落下来的细小冰晶。冰晶很快被体温融化,丝丝凉意依然恋栈不去,还和周围飘落的雪粉相呼应,使气温继续下降。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说话,略有些困惑:
“唤我前来的,是你?”
女修平静转身,施礼道:“晚辈慕容轻烟,见过柳前辈。”
她施礼的对象,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影织成的斗篷下,不露半点儿头面。所站立之处,光线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为昏暗,夜间本来就微弱的光线似乎完全吸蚀进去。
慕容轻烟就是对着此人,绽开笑容:“恭喜柳前辈,贺喜柳前辈。迷途百年,终知回返。想来此时,无量虚空之外,已有恩威加持于身,修为恢复全盛期,乃至更有精进,也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她的笑容和善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转眼之间,她身子周围,光芒骤暗,且寒意凝结如实质,便如千百把尖刀,悬在空中,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女修无限美好的肌体撕成粉碎。
暗影中人毫不掩饰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小丫头少废话,你不是神主座下使者,这‘天魔唤魂神术’是么回事?”
慕容轻烟的回应则是不急不缓:“柳前辈何必猜疑。晚辈体质特殊,机缘巧合,蒙贵宗神主不弃,勉可借用一二种神术,以此奔走,为贵宗传递些消息。”
“哦?”
隐在阴影斗篷下的厉眼,在女修娇躯上来回巡逡,慕容轻烟也大方,微微垂眸,唇边微弧,任由对方打量。
半晌,对方有些不确定地道了一声:“逾界使?”
女修的笑容如鲜花绽放:“柳前辈慧眼如炬。”
她的恭维,暗影中人却是懒得消受,嘿地冷笑起来:“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个情报贩子。”
慕容轻烟不以为忤,微微屈身,算是重新认识,再行见过。
所谓“逾界使”,通常是被称为“灵巫”,是指此界一种极特殊的血脉,天生通灵,可接触天地间常人难以想象的玄妙存在,也可以适应修行界和血狱鬼府,甚至是九天外域特殊的地理环境,自由出入在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
而且,在暗影中人的认知里,某些资质特别好的“灵巫”,甚至能够接触到传说中的有无边大神通的神主,与那些强大的存在进行一些有限的交流,甚至能够以本人为祭品,以某种代价,向其并不皈依信仰的神主,换取一些能力,看起来,慕容轻烟就是这一类人。
看起来很了不起,不过“灵巫”也有其局限在。这种人由于体质特殊,很难在修行上获得成就,能够结成还丹已经很了不起,其寿元相对短暂,很难在此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
由于他们特殊的能力,通常他们会是两个或多个势力之间的传话人,也利用他们独特的渠道贩卖情报,多方交际,八面玲珑。暗影中人“情报贩子”的评语,是非常恰当的。
既然知道了慕容轻烟的身份,暗影中人便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柳观,刚从血狱鬼府的百年禁锢脱身,那个已经将他逐出的宗门里,又有谁如此及时,请一位“灵巫”和他联系呢?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取出一颗核桃大小的铃铛,通体紫红,在夜色中微晕着光,晃了晃,清亮细碎的声音就响起来,吸引了暗影中人,也就是柳观的注意力。
“早在半年前,柳前辈以大决心,献祭通神,重得赏识那一刻,铃铛的主人便已有所感应,特意请我往八苦阴狱走一遭,与前辈联系。却不想前辈驱动寒潮,已离了阴狱。我又往循迹往天裂谷来,终于在此遇到前辈。”
柳观的面目隐在暗影下,看不清楚,但女修能够感觉到,此人对她手中的铃铛非常关注。她笑了笑,伸手将铃铛递过去。
纤手伸入前方暗影中,微微一冷,指尖铃铛便已不见。慕容轻烟收手回来,柔声道:“铃铛的主人让我给前辈带句话:前尘诸事已了,重见神主恩威,师弟何不速回?”
第101章 分析
话一出口,高山夜空,便是电光打闪。柳观的眼睛闪动强芒,穿透阴影,直刺在女修身上。面对能够穿透灵魂的凌厉眼神,慕容轻烟微笑以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合格传话人的模样。当她把话传到,任务也就结束了。
半晌,阴影中,有笑声流出来:“好,很好!鬼铃子,够朋友!”
柳观放声大笑,笑声肆无忌惮地从高山之巅激荡出去,隆隆作响,一点儿都不顾忌下面绝壁城中会否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时候,雪花下得更密了,更有风卷雪雾,弥漫百里,此时俯瞰绝壁城,已经是茫茫一片,便是新城闪烁的灯火,也有大半被风雪遮掩。这种环境下,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高山上的异状。
柳观仍在用笑声发泄着他的情绪,慕容轻烟稍稍走了会儿神,她知道这场风雪的来历:“是小五阴冰霰截魂咒吧。以阴气抽阳气、截魂灵,若是施法成功,修为会有提升,可一场大雪下来,满城平民,倒有三四成要病上一场,体弱的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回眸瞥了身侧阴影一眼,女修摇了摇头,此人当年便是肆无忌惮,如今百年禁锢期过,性子竟是一点儿没变,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柳观的笑声慢慢止歇,慕容轻烟略扬起秀眉,追问一句:“那么,柳前辈是答应了?”
“当然,当然答应!我绝对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些当年逐我出门的老家伙们,又会是个什么脸色!”
柳观的心情当真激昂到极处,可紧接着,又峰回路转:“可惜,现在不成。”
“哦?”
“有两只小虫子在老子眼前乱飞,真当我抓不住他们?”
柳观说着便兴奋起来,但又和先前的狂喜有些不同,更像是追逐猎物的猛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既然敢用那毒妇的名头来激我,他们就要有被碾碎的觉悟!”
“毒妇?”
慕容轻烟明眸一转,没有去问所谓“毒妇”是谁,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答案。毕竟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的纠葛,是此界非常流行的话题。经过百多年的沉淀,有些褪色,但在几个特定圈子里,还是历久弥新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慕容轻烟甚至颇为清楚里面某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但为了不惹柳观发狂,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有人想对前辈不利?”
柳观傲然道:“他们还不够资格。”
顿了顿,他又嘿然道:“就是滑溜得很,这段时间在周边若隐若现,想抓住他们,还要费一番周折。”
慕容轻烟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她道:“绝壁城附近,除了离尘宗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竟然有人敢捋前辈的虎须?若我是他们,早早便要逃出万里之外,还留在此地做甚?”
“就是如此,才值得好好查探。”此时的柳观,更像是一只戏鼠的猫,要从里面挖掘出更多的乐趣。
“唔,能让前辈感兴趣的事,晚辈也忍不住想知道呢。”
慕容轻烟真是很想一探究竟的模样,柳观在暗影中瞥她一眼,冷笑道:“不愧是个情报贩子,但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倒也想知道那二人的来历。这要从我引爆阴狱寒潮说起,当时我在寒潮中,发现一个两界甬道……”
柳观一说话便滔滔不绝。他本就是好动之人,这段时间在城中潜伏修行,已经憋得很难受,难得有人与他交流,他自然要好好发泄一下。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很快柳观便将事情说了清楚,便是这两个月在城中察访的结果,也一并说出来:“使军荼利明王法的小和尚,面目是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然而我观当时情况,应该是证严的师傅伊辛和尚附魂其上,有那一手万里附魂的本事,起码也是步虚中阶炼真淬形,阳神接近完满的水准,距离真人境界,也只差一步。然而在这绝壁城中,却不过是一个小小宗派的住持,表露在外的水平,也就是个还丹中阶,岂不可怪?
“还有那‘月魔’,虽是妖魔之躯,步虚之力,用的却是剑意,我怀疑,那厮便是伊辛和尚在城中的朋友,卢明月。此人在城中,甚至只是个还丹初阶……嘿嘿,在这二人的修为,在修行界也能闯出不小的名头了,偏偏藏身在此,行动鬼祟,必有极大图谋,若不挖出他们的根脚,老子便是回去了,心里也要憋闷难受!”
慕容轻烟听了因果,静思半晌,忽地笑起来:“说起这二人,晚辈也很陌生。不过我倒觉得,前辈当局者迷,被他们请入套中去了。”
这话实在突兀,也很不客气,柳观厉眼翻动,在女修身上一剜,但躁动的情绪还是被更强的好奇心压过去:“小丫头有什么说法?”
“我有三条理由,请前辈指正。”
慕容轻烟屈起一根手指:“第一条,若无那两界甬道,莫说柳前辈引爆阴狱寒潮,便是将八苦阴狱掀掉,那也只是血狱鬼府受到影响,与此界无关。故而那两界甬道,乃是天裂谷寒潮动乱的关键。
“晚辈做了多年‘灵巫’,往来两界不知多少次,对两界甬道,也有些认识,自然生成的甬道是有,但周边环境必然极是恶劣复杂,以集合足够多的诱因,再一举打破两界域限。可是天裂谷下四五十里深度的环境,远没有复杂到这种地步,自然生成的可能性不大。”
“嘿,这点我早想过,我看那二人就是打通两界甬道的罪魁祸首!”
女修浅浅一笑,屈起第二根手指:“这里便有第二条。那二人明知得罪前辈,又露了马脚,竟然还恋栈此地不去,在前辈眼前晃影,这不是阴谋败露的架势,而是将计就计的居心!”
“既然他们知道前辈的底细,自然也知前辈一贯行事张扬,如今天裂谷之事方兴未艾,离尘宗和落日谷固然是追查不停,便此界修士,至少有三五成,都注目过来。此时这刻,前辈大动干戈,而飞虫体积甚小,转眼飞得无影无踪,那么暴露在天光下的,不就成了前辈了吗?”
暗影中,柳观疑道:“栽脏嫁祸?”
“前辈也感觉到了,这里有些牵强。”
女修屈起第三根手指:“伊辛和尚出手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身份,想栽脏嫁祸,这就是个最大的破绽,偏偏事后还没有补救,这已经把他们自己陷了进来。置自身于险地,可不像是谋主所为,倒像是有明确目的的死士。此时他们不去做既定的事,反而与前辈在这里纠缠不清,岂不可疑?
“若依晚辈前面所言,他们是在将计就计的话,那么前辈在此,应是最遂他们的意,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因为这样,这一摊水便浑了!要知前辈是此界有名的修士,出身不凡,又在血狱鬼府多年,若是涉足此事,为人所知,无论是哪一条,都有挖不尽的可能,如此条件,可以成为最好的干扰,插进原本清晰的事态中去。
“晚辈是贩卖消息出身,最知道这种局面下,本来非常清晰的线索会被弄得错综复杂,越是整理,越是混乱,直到彻底模糊了线索,使事情真相不见天日,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柳观在暗影中沉吟半晌,方道:“你是说,老子被他们设计,当了挡箭牌,帮他们打掩护?”
“既然是死士,何须掩护?”
女修从容笑道:“我是觉得,这二人将水搅混,又不刻意掩饰,有些力求高调的意思,倒像为别的什么事情打掩护。若里面有一个计划或阴谋,他们也只能算是其中一个环节,胜之可也,败也无妨,而真正的关键也许还在亿万里之外,甚至还未真正发动。至于更进一步如何,那还要前辈全面掌握了此界局面后,再做出判断。”
“唔,看得远,有道理。”
柳观是真的被女修说动了。他一开始确实是一时兴起,再加上有“黄泉”这个名字梗在喉中,半是玩乐,半是发泄。可这两个月来,他非但没有发泄成功,反而被勾在此地,凭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劲头,与两个“飞虫”较劲儿。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真的被人当了枪头子使,而不自知?
再看了眼慕容轻烟,柳观想着借这女人清晰的思路,琢磨一个好主意。然而恰在此时,寒风吹卷,山巅之上,女修粉面朱唇,青丝白裙,衣袂飘动,从容微笑间,仪态万千,那模样,好生熟悉。
当此念头萌发在心中,忽有一股热流直冲上脑子,嗡声鸣响。
“真是个聪明女人哪!”
柳观的感慨是发自肺腑的。慕容轻烟嫣然一笑,正要谢过,眼前骤然一暗,随即下颔便是剧痛。柳观的拇指食指勾起来,夹着她双颊,迫得她张启朱唇,小指则刺在喉咙处,尖锐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探出香舌,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