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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房的人进京,原本是为了自家子弟求情,哪成想会闹成这个样子,又是绝望,又是气闷,最终,终于被人驱赶着,愤愤不平的回冀州去了。
  这是群脑子里养鱼的智障,完全没看出更深一层的意思,但朝廷里边儿自有能臣,将皇帝心思打量的一清二楚。
  先行科举,再动世家,接下来可不就是要清缴地方抱团的小势力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人本来就是贪婪的动物,乔毓对此毫不意外,想着考试刚结束,阅卷还需要几日,便没有急着回去,想着在府中住一夜,第二日再回万年。
  她是爱交朋友的性子,做乔妍时是这样,做乔毓时也是这样,问一问两代中青年,谁不知乔大锤威名?
  这会儿回了长安,她免不得要同亲朋好友们聚一聚,苏怀信、许樟、陈敬敏、高三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少年郎君中穿插着几个女郎,乌泱泱的一群,人声鼎盛。
  喝酒喝到最后,有人提议道:“大锤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咱们最笨,说不出什么来,但心里是钦佩的,来一块儿敬你一杯!”
  众人哄笑起来,却真的举杯,齐齐向她致敬。
  乔毓喝的不少,面颊微红,神态隐约醺然,含笑谢过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日她回去的晚了,人又有些醉了,倒头便睡,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还搂着被子呼呼大睡。
  乔老夫人心疼孩子,也舍不得叫她起床,吩咐人往冰瓮里添了点儿冰,叫她舒舒服服的继续睡,却不知道这会儿,乔大锤的名字已经在朝堂上被御史弹成了筛子。
  乔毓将冀州房的人打发回去,又因此夺官,直接牵扯到了省并地方冗官的事儿,也切实的触碰到了部分朝臣的利益,被人捅到御史那儿去弹劾,当然也不奇怪。
  这事儿是皇帝打算办的,没人敢直接提出非议,故而子弹都朝乔毓去了,弹劾她罔顾人伦,不敬尊长,巴拉巴拉的,又攻讦起女人为官,牝鸡司晨的事儿来。
  皇帝早就定了主意,自然不会更改,淡淡听御史说完,便直接驳斥回去,半分情面都没留,直接叫人回府静修去了。
  那御史姓张,人倒不坏,只是有些迂腐耿直,太将长幼尊卑挂在心上,但省并冗官的那些利益纠葛,却真跟他没关系。
  被皇帝赶出宫时,他脸上还带着些许悲愤,一甩衣袖,恨恨的回府去了。
  张夫人正跟小儿子说话,见丈夫气冲冲的回来,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小儿子便忙不迭端了茶过去,笑嘻嘻道:“阿爹,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简直是不像话!”张御史气的胡子直往脸上翻:“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话出自《论语》,讲得便是亲亲相隐。
  张三郎听得莫名,同母亲对视一眼,不免细问几句,张御史便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忍怒道:“毕竟根出同源,竟如此无情!”
  “他们不擅离职守,怎么会被撤职?家人往长安去闹事,其余人会不知道?坐视事情发生,撤职也不冤枉,关大锤哥什么事儿?”
  张三郎听得眉头紧皱,不满道:“爹,你这么干,我以后没脸见大哥了!”
  张御史:喵喵喵???
  他撸起袖子,皮笑肉不笑道:“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大锤哥又没错,你弹劾她干什么?”
  张三郎梗着脖子,摇头叹道:“阿爹,你这事儿办的是真不漂亮,我以后没法儿再跟大哥一起喝酒了!”
  第78章 预警
  乔毓是在午膳时候, 得知自己被人弹成筛子这事儿的。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还怕她因为这个不高兴,再出去把几个御史的府邸给砸了,哪成想她端着碗慢慢吃饭,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办这事儿之前, 就猜到会有人反对,弹劾几句算什么, 不疼不痒的。”
  乔毓满不在意的说了句, 又将碗递给侍立在一侧的女婢,叫她帮着盛饭:“我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这会儿就受不住, 将来怎么办?”
  卫国公听得失笑,常山王妃与昌武郡公对视一眼,也是忍俊不禁, 乔老夫人欣慰道:“你能想开就好,娘就怕你钻牛角尖, 平白气坏了身子。”
  天气仍旧是热, 乔毓却也不急着返回万年, 先往郑国公府走了一趟, 同魏玄说起省并冗官之事,又提及前几日本处置的魏家族亲。
  魏玄秉性刚直,并不将那点小事挂在心上,反倒向她致歉:“也是我没有约束好族人,这才闹出这等事来……”
  乔毓喜欢跟明白人说话,闻言便笑道:“都过去了。”
  说完, 又道:“等考试的结果出来了,还要请郑国公去把关呢。”
  魏玄自无不应,送她出门时,却多提了一句:“几位御史言辞过激,但也不是存了什么坏心,只是被人所惑,所以才会如此,秦国夫人不要见怪。”
  “我不至于为此动气,但也不觉得他们适合在这官位上呆着,”乔毓知道他不是量小之人,心中有所异议,便坦然道:“御史的职责,便在于监察百官,忠言进谏,可他们呢?这次被别人煽动,上疏弹劾我,下一回会不会被人煽动,再弹劾别人?如同他们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只会被人利用,做了恶人手里的刀,那这所谓的御史,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玄被她说的一怔,静默片刻,肃然道:“受教了。”
  “不敢当。”乔毓不欲将话头起的这么沉重,笑了一笑,上马往常珪府上去了。
  她到的也巧,常宁正将昨日的试题及回答默写出来,叫父亲帮着掌眼,常夫人做了酸梅汤,给那父子俩送去,见乔毓到了,忙叫人再去取了杯盏来,为她也添了一碗。
  乔毓尝了口,爽歪歪道:“好喝!”
  “绿豆汤虽也解暑,却不如这个,”常夫人笑道:“我做的不少,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些给老夫人尝尝。”
  乔毓也不客气,笑着应了声“好”,又同常夫人寒暄起来,约莫说了一刻钟话,那边儿那父子俩却始终沉默着,偷眼去瞧,便见常宁有些忐忑的站在书桌前,常珪眉头皱的正紧。
  常夫人没拿乔毓当外人,便站起身来,到丈夫身边去接了那答卷看,瞅了两眼,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来,问:“答得不好吗?”
  常珪叹口气,道:“差强人意。”
  “既然还好,你摆这个脸色给谁看?不知道的,以为这不是你儿子呢!”
  常夫人没好气道:“有话就说,跟个哑巴似的,晾着孩子算怎么回事?”
  常宁有了依靠,立马附和道:“阿娘说的是!”
  常珪被妻子说了几句,也不恼,剜了儿子一眼,又指着他交过去的那份答卷,闷声道:“你看他这句,再看这句,明显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常夫人被说的动摇了:“有这么差劲儿吗?”
  以常珪此时的眼界来看,哪怕是科举夺魁的状元,怕也不过了了,他摇头道:“还得雕琢……”
  常宁弱弱的分辨道:“我跟其余人对了对,已经算是写的不错的了,搞不好,能进三甲呢……”
  “真的?”毕竟是亲儿子,常珪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闻言欣慰道:“你要是真进了三甲,我就把小花烤了,专门犒劳你!”
  “……”乔毓悄悄问身边儿嬷嬷:“小花是谁?”
  “舅老爷前几日送来的一只鹿,”那嬷嬷笑道:“老爷原本是打算养着,宴客时再杀的。”
  乔毓听得失笑,却提起正事来:“早先在万年,被打发走的几个人里,也有常家的族亲……”
  “打发了便打发了吧,大锤哥,我得多谢你,要不是你帮着下了这个决心,我真未必能做得出来。”
  常珪提及此事,神情怅惋,转向乔毓,叹道:“我幼年丧父,母亲独自将几个孩子拉扯大,族亲们帮扶甚多,底下弟妹也都留在地方,真找上门来,叫我怎么推拒?”
  他是这样,乔老夫人是这样,其余人其实也是这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你们家是这样,乔家是这样,魏家想来也是如此,”乔毓道:“我都想好了,等将来省并地方冗官的时候,便将各自族亲所在之地避开,你去查我的,我去查你的,没法子攀关系,想来也还简便些。”
  常珪听得颔首,又正色道:“不过,丑话得撂在前边儿——若只是小错,便削官罚俸,斟酌着来,若有人尸位素餐,鱼肉乡里,也决计不可轻纵!”
  他叹口气,由衷感慨道:“圣上登基之后,一直都顾及着朝廷,顾及着太上皇党羽,好容易腾出手来清缴地方,头一仗必然要打的干脆利落,否则,日后谁会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乔毓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出了常家之后,乔毓又往其余几家去走了走,无一例外都收获了支持与勉励。
  返程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夕阳的余晖淡淡洒在街上,万物都蒙着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乔毓想着今日见过的那些人,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战乱,所以大家都更加珍惜和平,想要建设好这个国家。
  或许是因为大唐新立,所以朝臣们丝毫不见颓唐之气,都想着建功立业,开创盛世,英姿勃发如旭日的朝阳。
  乔毓想到这儿,不觉微微笑了起来,转过这条街,却见崇仁坊门前站了两个年轻郎君,蔫眉耷眼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她还记得俩人,昨夜都与自己喝过酒,一个是张家的郎君,齿序行三,另一个却是陈敬敏。
  乔毓对于小弟,还是很关爱的,下了马,笑道:“敬敏,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张三郎低着头不敢吭声,陈敬敏抬腿踢了他一脚:“说啊,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对不住啊大锤哥,”张三郎红着脸道:“我也是刚知道这事儿,今天弹劾你的人里边儿,其实就有我爹,你看这事闹的……”
  乔毓原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听他这般言说,忍俊不禁道:“没事儿。你爹是御史,监察百官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情,职责所在,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只是我还有另一句话,劳烦你问一问令尊,”她徐徐道:“冀州房的乔家族人玩忽职守,真的对吗?乔四郎等人的所作所为,难道不该被判刑吗?以他的观念来看,我是有错,但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这般对待乔家族人,是不是就是理所应当了?他在别人处听到此事,上疏弹劾,又是否有偏听偏信之嫌?”
  张三郎原以为她会埋怨自己的,这会儿听乔毓这般言说,不禁怔住,旋即脸颊便更烫了。
  他们之所以喜欢跟乔毓相处,便是因为她骨子里有种坦坦荡荡的气度,从不扭捏小气,自己觉得她会因此置气,疏远自己,反倒是太小看人了。
  “我记住了,”张三郎衷心道:“大锤哥,多谢你。”
  “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干系,”乔毓笑了笑,又向陈敬敏道:“都是吃过酒的兄弟,别为了这点事闹的不高兴,他父亲想说什么,他又管不到,因此埋怨他,便有些过了。”
  陈敬敏能跟张三郎一道过来,显然是与他亲厚的,这会儿听乔毓主动为后者开解,不禁笑道:“多谢大哥体谅!”
  天色也不早了,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起淡淡的饭香味儿,几人寒暄几句,就此辞别,各自归家去了。
  张三郎进门的时候,张夫人正打算叫人去寻他,见儿子自己回来了,又催促着去净手:“阿娘叫人炖了黄豆猪脚汤,你最喜欢喝的,快来尝尝……”
  张御史哼了一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道:“跑哪儿去野了?都没跟家里说一声,不像话!”
  张三郎擦了手,道:“我跟敬敏一块儿去见大锤哥了……”
  “她有什么好见的?你爹刚弹劾完她,人家能给你什么好脸?”张御史横眉竖目道:“趁早断了来往了事!”
  张三郎瞅了自个儿爹一眼,再想想大锤哥说的那些话,不禁摇摇头,给自己盛了个猪蹄儿,抱着哼哧哼哧的开始啃,权当是没听见自家老子念叨。
  张御史见他这副情状,愈发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爹,”张三郎抬起头来,油光满面,含糊不清道:“我真替你觉得脸红……”
  张御史火冒三丈,抬手想要抽他,张夫人赶忙拦住,又劝儿子:“好好说话!”
  张三郎哼了声,便将乔毓前不久说的那些话讲了:“都是人,我大锤哥还是你最看不上的女人,你瞅瞅人家的胸襟气度,再瞅瞅你自己,啧啧啧……”
  张御史听得默然,久久没有做声,直到张三郎啃完第四个猪蹄,才道:“秦国夫人她,真是这么说的?”
  张三郎道:“我是你儿子,你知根知底,我是能编出来这种话的人吗?”
  张御史喟然长叹,站起身道:“真是老了,不服输不行啊。”说完,饭也没吃,便离开了。
  张夫人见丈夫如此,不免有些担忧,想悄悄跟上去看着,却听儿子道:“别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