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待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死亡结果,而罗斯,在等待欣赏他的死亡。】
玄境殿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双手背后,居高临下望着武当山上的人来人往。
张胜寒成为武当掌门三年有余,可从没觉得自己掌控了这个庞大而冗杂的组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深刻地认识到,掌门有多么难当。
在三年前——武当没发生那场变故前,他不曾想过这个位置最终会落到自己手中。
他一直被认为是不参与世事纷争的隐士派,包括他本人也认同这个观点。他曾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张胜寒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卷入权利斗争。
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他顺水推舟当上了掌门,没有根基,没有派系,他看似站得很高,可脚下却是分崩离析的浮冰。
“卞离……”张胜寒眯起眼睛。
缭绕的云雾仿佛映衬出他的心境,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了。
“掌门。”
身后传来有意踩大的脚步声。
“罗斯?有什么事?”张胜寒转过身。
“我昨天找陈简聊了聊。”
他把留声瓮托在掌心,播放昨天和陈简的对话。
从进门打招呼到罗斯说“这是武当内部的事”。
对话戛然而止。
“只说了这些?”张胜寒很了解罗斯,“后面的话呢?”
“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罗斯,你是在挑衅我?”张胜寒抬了抬眉毛。
“没那回事。”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惟恐天下不乱。”张胜寒表情淡漠,“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心引火烧身。”
“属下明白。”罗斯说道,“我只是想让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张胜寒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护法,露出刺骨的笑容:“为了卞离的事?他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悔恨教了你这样的弟子。”
“他不会知道了。我们还是想着如何自保吧。”
罗斯说完这句话,将青铜瓮留在原地,离开了。
张胜寒注视着他的背影溶解进雾气,在短暂的一瞬,他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杀意,但那抹杀意很快随着雾气一同消散开来。
自三年前那场疯狂的夺权计划成功后,他突然就失去了生存的动力,更别说做出杀人这种惊心动魄的事。
他在等待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死亡结果,而罗斯,在等待欣赏他的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让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吧……
张胜寒默想。
*
今日的武当格外热闹,比武场里里外外只能看见像海浪一般的人头。
昨天下午,随着最后一场资格选拔圆满结束,分组结果也在同一时辰出炉。
熟悉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比武第一天一定会有夺冠热门,本届也按照惯例,安排了中土众多年不遇的奇才稚泣与商联的希阙娴。
说到希阙娴,江湖人士其实更熟悉她的妹妹希阙仪。
希阙仪是商联最出众的药剂师,曾拜柳星绝为师。照理来说,柳星绝作为古镜门长老,教出来的弟子应当属古镜门,但希阙仪却没有遵守传统,反倒加入最为赚钱的商联,这个举动很快传开,遭人唾弃。
没多久,柳星绝明确宣布是他允许希阙仪离开。这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人们都说是希阙仪用美貌勾引了柳星绝那个色老头。
因此直到现在,希阙仪还是经常被传出流言蜚语。
如今她的姐姐就要与稚泣交锋,大家都想一睹两姐妹芳容。
商联看席上,希阙娴和妹妹正应付各大帮派的来人。
“愿希女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多谢各位,小女定不负众望。”
希阙娴拱手,同时向妹妹希阙仪挤眉弄眼,叫她也赶快道谢。
“谢、谢谢各位。”希阙仪的脸红扑扑的。
“幼妹认生,各位谅解谅解。”
坐在离他们稍远的武者看到这一幕,窃窃私语:“……那个就是希阙仪。”
“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是啊,扭扭捏捏,她怎么可能勾引柳长老——有些人就喜欢凭空污蔑。”
“不过她也二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胆小。真不知以后要嫁给怎样的男人。”
“得了吧,她的钱财让多少人眼红,娶了她,谁还惦记她那性格?”
“说得也是。”
几人哈哈大笑。
这些闲谈自然传不进两姐妹的耳朵,否则以希阙娴的脾气,早就气势汹汹找他们问罪了。
应酬后,她们总算坐进了属于自己的看席。
每个帮派拥有各自的专门看席,顶上建造遮阳挡板,左右用木板与闲杂人隔开,简而言之就是包厢。
包厢空间很大,足够三四个人坐下,现在里面只有两位女子。
希阙仪和姐姐一样有一头柔顺青发,别在头上的银色发簪和雪白的皮肤相称,在木头搭建的看席里格外突出。
“总算结束了。”希阙娴叹了口气,“真不明白,我都要上去比武了,他们为什么还来这套。”
“是啊。”
希阙仪微微喘息,与陌生人见面给她不小压力。
“你也是,”姐姐皱眉,“这么怕生,以后怎么在江湖生存?我们商联最重要的就是贸易,是与人交谈。你看看你。”
“哎呀……这个以后再说嘛,”妹妹撒娇道,“反正我是炼药师,是制药,买卖的事就交给姐姐了!”
“犟嘴。”姐姐叹息。
希阙仪把目光放到比武场中央,那里已经摆上了巨大的铜鼓。
“姐姐,你得小心稚泣,他的武功并不高明,却是胜在脑袋。”
“放心,傻丫头,你是在说姐姐不聪明吗?”
希阙娴捏了捏妹妹粉白的脸蛋。
“姐姐别说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嘴,“总之万事小心为好。”
她起身帮姐姐梳理头发。
两人互相打趣,全然没有即将要参与格斗的气氛。
希阙娴虽然表明镇定得很,内心却忐忑不安。
她早早就调查过稚泣的底细,怎会不知他的厉害之处?不过她不会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妹妹从小就以自己为榜样,因此才背负有违师徒之道的骂名来到商联,她必须扮演好“榜样”这个角色。
听到场外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希阙娴知道自己该去准备室了。
“姐姐去去就来。”
“嗯。”希阙仪乖巧地点头。
目送姐姐离开包厢后,希阙仪靠在躺椅上,以极佳的视角观看场内比武。
嘈杂的环境中隐隐传来乐队奏鸣,希阙仪心烦意乱,用软枕头裹住脑袋。
突然,本该无人推动的包厢门被缓缓旋开。
“谁?!”
希阙仪猛地回头,枕头从椅子滑出。
来人弯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枕头。
“弄脏了多不好。”
希阙仪看清来者是谁后,将枕头拿回,重新塞到脑袋边。
“听说你死了。”
“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我死了。”皇甫晴笑道。
“半个月没你消息,跑哪去了?”
希阙仪懒懒散散,看都不看皇甫晴一眼。
“偶尔体验一下死后的感觉,”皇甫晴拉过希阙娴刚才坐的椅子,和她并排躺着,“看来我的风评不错。”
“是吗?有些人可相当厌恶你。”
平日矜持胆小的希阙仪对皇甫晴毫不设防。她闭上眼睛,悠然地摆动小腿。
“具体来说呢?”
“你知道的。”希阙仪打了个哈欠。
皇甫晴心知肚明,他摸索着玉琴信物,突然想起什么。
“姐姐马上要成为稚泣的手下败将了,你现在什么感受?”他打趣道。
“只希望那家伙下手轻点。”
“也是。”
“你来这干什么?就为了跟我说你还活着?”
希阙仪侧过头,枕头还裹着眼睛。
“当然不是——最近壮月接了个棘手活,教主想让你协助他。”
“我怎么帮他?”
皇甫晴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贴在希阙仪耳边说道:“按上面的做。”
“滚远点!”
希阙仪立刻抽枕头砸向皇甫晴,但他已经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