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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省城一趟,一来一回用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胭脂记都没有开门,少赚了不少银子。罗衣打算进城购买一些原料,再做一批胭脂来卖。
  才准备出门,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近了。
  说是意想不到,却也不贴切,来人是罗衣认识的人,而且是熟识的人。偏偏他的样貌,让罗衣惊愕不已。
  “咳。”来人走到罗衣跟前站定,眨着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眼,挠着后脑勺,声音颇是不好意思,“妹子,你还认得我不?”
  罗衣没吭声。
  她直直盯着他的脸瞧。
  那一脸的络腮胡子,被他刮去了,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从一个虎背熊腰,胡子拉碴,人见人怕的凶悍男人,变成一个长着桃花眼,白皙俊秀,羞涩腼腆的男人。罗衣扶了扶额头,觉得自己可能没睡好,居然有了幻觉。
  “咳。我本来就长这样。”王大林放下挠头的左手,换右手去摸鼻尖,他一脸的局促,“小时候我祖母、姨祖母、姑姑们老逗我,见了我不是捏脸就是抱着我一阵搓,我烦透了,长大后就留起胡子。”
  长得太好看也很苦恼,说的就是王大林。他因为自小生得俊秀,导致见到他的女性亲人全都控制不住跟他亲近的冲动,生生把他惹烦了,长大后就留了胡子,盖住那张异常俊秀的脸。
  罗衣一时无言。
  如果忽略掉他异常高大健壮的体格,单单看他这张脸,俊美程度居然跟周自荣不相上下。
  “你怎么忽然把胡子剃了?”她问道。
  王大林的眼神闪了闪,有些飘忽起来:“就是忽然想剃了。再不剃,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罗衣抿了抿唇,没说话。
  “妹子觉得我这样不好看?”王大林见她的反应跟预料中的不大一样,心里有些没底,试探着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再留回去?”
  罗衣叹了口气。她看着王大林,委婉地道:“我喜欢不喜欢,不要紧。你妻子喜欢不喜欢,才要紧。”
  “我没有妻子!”王大林立刻道,“我最亲近的除了祖母,就是妹子你了!”
  罗衣心里一涩,说不出的后悔。
  她早先就不该抱有侥幸,以为他跟她只是朋友之谊。从赵仁的身上,她就应该明白,当一个男人主动跟一个女人走得近,如果不是心怀叵测,便是抱有好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他道:“大林,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王大林一愣,不解地道:“怎么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妹子你指出来,我改。我性子粗,说话过嘴不过脑,你别恼我。”
  “不是这个意思。”罗衣抿了抿唇,尽量跟他说得明白,又不叫他难堪,“我在说什么,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的。我当你是朋友,你也当我是朋友,好吗?”
  许多话其实不必点得特别透,当事人心中早有感觉。
  王大林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张,几次想说什么,又颓然闭上。
  何必装傻呢?她不傻,他也不傻。
  “妹子,我……”王大林此时脸上露出十分的后悔来,他就不该一时好胜,想跟周自荣那个小白脸比容貌,否则也不会被妹子点破,从此都不肯见他。
  他后悔得简直想回到过去,把那个愚蠢的自己掐死。但他回不到过去,世上更没有后悔药吃。
  “妹子,你误会了,没有,其实我……”他明知道狡辩没有用,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别……”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想说他对她没那个意思,他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他还是可以见她,哪怕一年只见几回也没关系。可是他看着她乌黑的瞳仁,里面盛着淡淡的怜悯,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脸上一下子露出难过来。他不太控制自己的表情,想要强笑,最后挤出来的却比哭还难看:“妹子,你真狠心。”
  他不再掩饰,任由难过爬上脸庞。
  明媚的桃花眼泛着水光,眼眶红红的。有不舍,有怨怪,有痛楚。
  看着他这般模样,罗衣心里也不好受。
  她其实也有点喜欢他。他是个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再普通的事物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想起赵仁,当时也是跟她说:“我不怕,就算你走了,我带着回忆,也能好好地过。”可是当她真的走了,他连笑容都勉强,眼底满是悲伤。也不知多久才能走出来?
  她不希望历史重演。现在王大林虽然难过,却不到悲伤的程度。
  “你走吧。”罗衣对他说道,转身回了院子。
  她最近都不打算进城了。
  王大林在院子外面站了很久,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远了。
  这一幕也没有逃过周自荣的眼睛。
  他本是外出散心,没想到回来就看到一个长得不比他逊色的男人站在院子门口,跟罗衣说话。
  他虽然不认得这张脸,但是他认得那个高大健壮的身形,也认得他每次跟罗衣说话时,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小心翼翼和呵护。
  虽然最后王大林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好似受到重大的打击一般,但周自荣并没有掉以轻心。
  “我们进京吧。”回到家,周自荣叫了罗衣和李氏,说出自己的决定,“明年我就要赴京师参加会试,不如提前去,早些安置下来。”
  李氏自然没有意见。从来都是周自荣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周自荣这番话主要是对罗衣说的。他说完后,便紧紧盯着罗衣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
  罗衣平静得一如往常:“好。”
  周自荣一下子笑了。
  家里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周自荣雇了一辆马车,带上细软,三人便离开了大马庄。
  离开之前,自然要向村人辞行,尤其是帮助过周自荣许多的村长。
  其他人也因为出了周自荣这样一个解元而感到骄傲,虽然周自荣并不是他们大马庄的人,可到底也在他们这里读过书,因此分外热情地相送。
  至于胡父和钱氏,他们每次出现在周自荣面前,想要索要好处时,都被周自荣用“嫁妆”两个字打了回来。女儿跟他们不亲,女婿又是这般精明的样子,他们就算出了嫁妆,往后两家人能亲密起来吗?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也不敢跟周自荣闹,以周自荣如今的地位,他们敢闹一声,不等周自荣说什么,村长都能摁死他们。
  三人顺顺利利地离开了大马庄。
  只见罗衣没有跟王大林辞行,周自荣很是高兴。虽然罗衣不喜欢他,但她也不喜欢王大林啊!
  这样一想,他高兴极了。
  “娘子,你该跟大林兄辞行的。”等到离开安定城很远,再也没法掉头后,周自荣有些责备地看着罗衣说道。
  罗衣忍不住笑了,侧脸朝他看过去,慢悠悠地拽了句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不辞行?没有关系,他们哪怕隔得再远,互相也会惦记对方。
  周自荣的脸顿时绿了。他看着罗衣好整以暇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用力磨了磨牙,才维持住温柔体贴的模样。
  然而罗衣看着他故作的温柔,神色渐渐淡了。
  有一个人,容貌俊秀,丝毫不逊于他。那个人也很温柔,也会害羞,也曾经红着眼眶,目带怨怪地看着她。但那个人的每一丝情绪,全都是真实流露。
  周自荣,全是装的。
  他们就好像镜子的两面。一个真,一个假。一个剖开胸膛,是红艳艳的心。一个剖开胸膛,是乌黑无光的心。
  罗衣本来就不曾被他迷惑,有了王大林的对比,更是永远也不会被这个人的故作温柔所打动。
  一个月后,三人在京中安顿下来。
  周自荣早出晚归,联络从前的旧识,以及拜访名师,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他虽然十分忙碌,却也没有忽视了罗衣,仍如往常一般温柔体贴。
  出门之前会跟她说话,回来后也会到她跟前说一会儿话。哪怕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也会打了洗脚水,端到她面前,一边洗脚,一边说:“走了一天路,脚都痛了。”
  他皱着眉头,用撒娇的口吻,跟罗衣说着生活中琐碎的事,就好似两人已是老夫老妻一般。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钱,租下一间地段不错的铺面,叫罗衣再把胭脂记开起来。
  京中的物价和安定城那种小地方可不一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一间铺子,一年的租金都要六百多两。在安定城,都可以直接买一间小铺子了。
  “娘子,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放心,我自己能赚钱。你赚的钱,我一文钱也不要。”他抽了一天时间,陪着罗衣把做胭脂的原料买齐了,又跟她打了一天的下手,“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可以被你信任的。”
  他用行动向罗衣证明,他对她是真心的。
  而他的这种种种细腻,处处体贴,很快被他的朋友们知道了。
  “我说周兄怎么不肯刻印章,还当他是开玩笑,原来果然是为了嫂子。”一人笑道。
  其他人不明,便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还扯上了嫂子?”
  那人便笑道:“他怕嫂子写一封休书,盖上他的印章,把他给休了。”
  他原是玩笑话,其他人也没有当真,只以为周自荣和罗衣的感情分外深厚,才害怕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并且这样郑重其事地防备着。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罗衣,却是挑了挑眉,想起被她存起来的和离书。
  李氏不知道多少回偷偷翻她的东西,想找到这封和离书。原来,周自荣也惦记着?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春闱。
  周自荣信心满满地出门去赴考。临出行前,他对罗衣说:“如果我金榜题名,重新用八抬花轿迎娶你,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你考上再说。”罗衣微微笑道。
  周自荣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柔情的笑,然后出门了。
  罗衣这才搬出针线筐子,裁布,配线,描花样,准备做一件男式长袍。
  “呵,这时候知道对荣哥儿好了?”李氏见了,忍不住嘲讽道。
  这一年来,李氏虽然看罗衣不顺眼,却碍于周自荣那里,十分的恶意压成了两分,很少找罗衣的麻烦。
  但今日她十分紧张,何况周自荣又不在,她便不忍着了,朝着罗衣开起了嘲讽腔。
  罗衣头也不抬,认真地裁着料子。
  李氏嘲讽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回应,也觉得没趣,丢下一句:“现在才想起来讨好荣哥儿,晚了!等他金榜题名时,多的是大家闺秀要嫁给他!”
  罗衣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很用心地做着这件男式衣裳。从裁剪,到缝制,到绣花样,全都一丝不苟。
  做好之后,她又做了一套里衣,并着两双袜子。
  只除了鞋子,她还没有学会,便没有做。
  她收针时,恰好周自荣考完回来。
  他满脸的疲惫,但精神还算好,进门便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