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信件，是燕满亲手从边境取到的，然后又亲自送到嘉泉府。
上次从神灵市传来的消息，让燕满震惊了好几天，直到现在，一想到之前在农庄见过的女孩就是神使，他都会感到一阵骇然，这样的心情别说是几个月，就算是几年、几十年，他恐怕都会一直记在心里。
但同时，这件事也像是一柄利剑，高高地悬在他心上。
神灵市的强大显而易见，这也是燕满一早就知道的事，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那位神使的想法。
至少从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情况看，那位神使同样也是一个极为理智的人，她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势力，却从来不主动进攻，甚至还设置了一环又一环的局，让他们主动上钩。
当初的进攻，他也大概知道情况，确认有好几座城墙因为连续不断的强势进攻而倒塌，显然神灵市在防守的方面确实有不足之处。
可问题在于，谁也不知道神灵市的临界点在哪里，也许他们缺的就只是最后一根稻草，但这跟稻草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没有人知道，恐怕连神灵市自己都不知道。
这也是燕满对这件事感到震撼的原因。
在不知道临界点在哪里的情况下，让敌方主动进攻，这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也是第一次，他觉得或许有人能胜过秦容逸。
想到这一点时，燕满突然一震，连忙压下心底的思绪，加快了奔跑，要尽快将信件传回去。
当天晚上，燕满回到嘉泉府。
这一次，他将马放在城门处，一路快跑到皇宫外，气喘吁吁地请守宫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按理说皇宫落锁，不会见任何人，但燕满拿了从神灵市送过来的信件，哪怕是守着城门的守卫都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叫人进去禀报。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去禀报的人走出来，请燕满进去。
燕满一路快步走到宫殿，到门口的时候稍稍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这才迈步往里走。
看清秦容逸整齐的模样时，他松了口气，连忙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陛下，这是神灵市送来的包袱。”
一旁的小太监下来，从燕满手里将东西接过去，送到秦容逸身旁。
包袱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个，看着并不值钱，甚至这一路回来的时候，燕满一直都不敢又太大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就将东西甩出去，到时候他再怎么被惩罚，都赔不起。
秦容逸打开包袱后，里面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是一封信和几张纸。
他先把纸张打开，摊开放在桌子上，一张张看过去，每看一张，他的脸上都会产生莫名的复杂情绪，直到把纸张看完，他下意识叹了一声。
燕满听着声音，立即问道：“陛下，可是神灵市有所动作？”
秦容逸点了点摊开放在一旁的信：“这是父王的画，先前我叫人送去的东西，他已经收到了，父王在画中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燕满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他这会儿虽然看不到画上的内容，但他见过小时候太子给当时还是小殿下的秦容逸所画的画，那画风，根本不像是一个太子会画出来的，反而像是普通农户人家画的画。
但人家是太子，哪怕是画的再差，旁边也不愁人吹捧，他这样的外人自然更无从置喙。
上面的秦容逸随手把斥责的画放在一旁，继续道：“父王说他在神灵市的时候，突然产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被抓包关进笼子里，还在画中写他完全没有那个想法，也没有能力那么做，叫我帮他美言几句。”
秦容逸说完这些，燕满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大逆不道、画中写的内容，还叫作为敌对的秦容逸去给他美言，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两国敌对的事，像是开玩笑的吗？
秦容逸也没有太在意秦元青的东西，看过之后，就将这些东西忽视了，转头拿起桌上剩下的信件，看清上面的落款之后，他怔了一下。
燕满看他拿起信，久久没有反应，问了一句：“这也是太上皇的信？”
如今秦容逸登基，“太子”这个称呼不好再用，他们只能改成“太上皇”，虽然这也不过是一个虚名。
“不是，是那位神使的信，”秦容逸说着，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逐一往下看，看完之后，又回头看了两遍，“神灵市用的笔，似乎并非毛笔，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笔。”
“嗯？”燕满惊讶反问，诧异于秦容逸的关注点。
“里面的内容倒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因为父王的事，她找我要一些东西罢了，”秦容逸随意道，抬头看着燕满，“正好你如今无事可做，便顺便将这件事做了吧。”
“是，”燕满立即躬身，答应后才询问，“陛下，那位神使大人提了什么要求？”
“不过是叫我关了全部的勾栏院罢了，”秦容逸淡定道，“你需要多少人，大致估算一下再给我答复，将勾栏院全部关了之后，里面的妓子全部送去神灵市，剩下的人，先关进天牢，若有反对的，也一并抓了关进天牢。”
燕满惊愕抬头：“陛下所说小事是这个？”
“不是小事？”秦容逸看着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说完后又道，“这样的地方一早就不该存在，关了也好，这个你拿着。”
燕满抬手，接过秦容逸抛给他的东西，低头一看，立即跪了下来：“陛下，这是陛下随身的……”
“嗯，”秦容逸低头看他，“朕给你权力，若是有朝堂中人参与其中，不论对方身份如何，一个都不能放过，若是漏过一个，朕拿你是问。”
“是。”燕满立即应声，心里却大为惊骇，这一闹，不知道多少官员要被抓被换，若没有万全的策略，伤害到的将是朝廷的根基。
他知道秦容逸一早就想对朝中的某些官员动作，但绝不会是现在。
而如今，秦容逸却因为一封信将计划提早了不止一步。
第四百六十七章 美好人生
秦容逸突然的动作, 对赵王势力范围内的一些官员和富商带去了巨大的打击。
赵王势力内没有安全区，这些富商官员也被一些欲望养到胆大，这样的动作, 也让他们有所不满, 甚至因此也有了一些对应的动作, 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将秦容逸换下来。
秦容逸刚登基不久，又是从赵王手里夺到的皇位，他如今的身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有人要以此为由，做一些手脚并不难啊。
一时间, 各地开始传出赵王被秦容逸囚禁, 如今饱受煎熬的言论，以及秦容逸德不配位，自他登基后，百姓生活困苦、日益艰巨，应当将赵王解救如何，如此才是真正为百姓好。
这样的言论出现, 确实有不少百姓被煽动，甚至有皇室中人蠢蠢欲动。
如今的形势，赵王必定对秦容逸不满, 倘若可以将赵王解救出来, 等已经年迈的赵王驾鹤西去, 救出赵王的那人必定能得到皇位。
消息愈演愈烈，对秦容逸的地位也带去了极大的威胁。
然而秦容逸却依然不闻不问, 按照之前的计划, 让燕满带兵, 强势镇压，不管是谁反对，都一律被关进天牢。
时间一长，再没有人敢多嘴，但是私底下，多了不少对秦容逸不满的人。
这个过程中，燕满一直都按照秦容逸的吩咐做事，直到将最后一批人都送去神灵市之后，他走到秦容逸面前禀报，才忍不住提起：“陛下，如今外面传言纷杂，怕是对陛下不利。”
“即便是以温和的手段，这些人对朕也不会有缓和，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秦容逸抬眸看他，“如今天下形势，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神灵市，这些人的动作，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陛下可有对神灵市的计划？”燕满问道。
秦容逸摇了摇头。
燕满看着他摇头的模样，有些惊诧：“陛下竟无计划，那为何？”
“你还没看出来吗？现在是神灵市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如何计划，该是神灵市进行决定，”秦容逸沉声道，“神灵市如今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是真正受天庇护的存在，我们与神灵市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燕满皱眉，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忍不住道：“神灵市那位神使作风奇特，多方作战，竟真能把控到如此地步，现在想来，她一直没有主动进攻，岂不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提出这个可能性之后，燕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等他抬头，却见秦容逸点了点头，显然也跟他一样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且比他想到的时间还要更早。
仔细想来的话，或许在秦容逸提出“战亡的士兵没死”的消息是真实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燕满心里都被惊骇占据了，沉声道：“如真是如此，一旦有一日我们与神灵市对战，恐怕那些普通百姓，也会站在神灵市那边……”
秦容逸从上方走下，慢慢说道：“神灵市最早从临春府为中心拓展，而后逐渐收拢周边府城，传言朝廷还在时，曾经将那些底层的百姓都送去临春府，那时有传言，护送的士兵必须遵守的几点，一个是‘所有重病之人的性命都要用药吊着，一定要让他们拖着重病之身抵达临春府’，还有一个是连带责任，被送去临春府的人，谁都不准自杀，否则牵连家人，一家人都不能活命。”
燕满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点了点头：“是，当时我们还在说，朝廷的手段确实狠戾，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些百姓去送死，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样的法子，不过从如今的情况看，他们似乎反而为神灵市做了嫁衣。”
“不是他们为神灵市做嫁衣，而是这个计划打从一开始便是神灵市的人故意提出。”秦容逸斩钉截铁道。
燕满愕然，仔细想了想，皱眉道：“可当时的神灵市，不过只有临春府这么一个地方而已，这样一个小地方，主动提出让朝廷送人过去，而且送的还是底层的人，他们就不怕出现动乱吗？还有这些狠戾的要求，神灵市提出这样的要求做什么？”
“为了保护百姓，”秦容逸转头看他，“‘重病之人吊着命’，是为了他们到神灵市的时候，还能活着，没有这一条，生了病的人极有可能会在原地被丢弃，途中必定死伤无数，至于连带责任，这是为了限制百姓痛苦难熬，选择走向绝路，有了这一条，那些试图走向绝路的百姓也会留着自己的命，但只要他们抵达神灵市，见到神灵市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他们自然能活下来。”
燕满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说的话，那次大迁移，反而救下了更多百姓的性命？”
秦容逸点头：“北方粮食产量低，被送走的往往是那些没钱没粮的人，他们不被送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们被送走了，不止这些百姓能活下来，那些不需要分摊食物的百姓也能多活一些人下来，这便是神灵市的计划，从头到尾，他们的重点都在百姓身上，但在当时看来，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些计划背后会有神灵市的身影。”
“神灵市太可怕了，”燕满忍不住道，“这几年，神灵市每一步的拓展计划都踩在人性的弱点上，他们知道朝廷并不太在意百姓，就想出了让百姓去‘填命’的计划，又知道神灵市的名头好用，特意引导让我们主动进攻，这些计划，换成别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也想不到，可那是神灵市，唯有神灵市可以做到这些。”
“是，只有神灵市可以，”秦容逸再次点头，“而且神灵市的计划没有漏洞，或许从一开始，神灵市的弱点就只是百姓而已，如果是当时的神灵市，有人对百姓动手，或许也可以引出神灵市主动进攻，那时候神灵市的兵力弱，也许会有机会攻入，但如今这样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施了。”
“这……”燕满犹豫片刻，想了想后看着秦容逸道，“若是当时与神灵市对上的是陛下，是不是能有获胜的机会？”
“我也不行，”秦容逸摇头，“机会只有一次，且一瞬即逝，要能夺到神灵市，那是唯一一条路，但并不是必胜的路，别的不说，那位神使行事小心，在外没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只有有她在，唯一的那次机会谁输谁赢，依然不一定，如果让我估算，最终获胜的依然会是神灵市。”
燕满长叹一声：“那我们就没有胜算了吗？”
“暂时只能先静观其变，看神灵市的抉择。”秦容逸说道，虽然这时候他不得不选择“等待”，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多少气馁和颓色。
他做出这个选择，并不是走投无路，选无可选，而是在综合分析之后，选出来目前最好的道路。
燕满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神情，本以为会见到不满，却没想到秦容逸眼中的神色竟然带了几分笑意。
笑？
燕满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才确认没有眼花，秦容逸是真的在笑。
可如今的情况，他们对上神灵市，胜算极低，为什么秦容逸还要笑？难道是被刺激疯了？
这么想着，正好秦容逸的目光扫过来，燕满立即低下头，避免自己的思绪从眼中露出。
“好好去做你的事，”秦容逸的手落在燕满肩上，“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你的位子，也该换人了。”
“臣必定竭尽所能，替陛下分忧解难。”燕满屈膝下跪。
……
赵王势力内发生的事并没有对神灵市带去太大的影响，田唐也不在意秦容逸用什么手段来解决这件事。
她不止一次从多个方面听说过“小殿下”是能人，这样一个总是被夸的人，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倒要怀疑外面传言的秦容逸的能力到底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
从先前她废了神灵市内的妓院之后，她也对这时候妓院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且越了解越厌恶，如今秦元青的把柄主动送到她手里，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至于要求秦容逸废了赵王势力内的妓院后如何善后，就不是她该想的事了。
这时候，第一批被送到神灵市的女子，率先到了新建的学校里。
而等待她们的，是学校的第一堂课。
课程的内容很简单，来自于已经在学校里学了几个月的学生的学习分享，以及生活经验。
如何学习，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如何从原先的身份脱身，改变过去那些经历对自己的影响，以及如何真正踏上一条崭新的路。
这些刚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们来之后最先遇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经历了害怕、疑惑、吃惊、欣喜、激动之后，她们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这时候，台上在分享经验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是我这段时间学习过程中，体验最深刻的，所以我想把它分享给你们：‘我们的人生，是最平凡的人生，我们的生活，也是最平凡的生活，不要把自己当成特立独行的人，我们就是我们，是最普通的百姓中的一员，普通百姓有的，我们也能有，不要怀疑自己，你可以拥有属于自己最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