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其余人跟在卫建亭身后, 同样也认真看着神灵市的模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 卫建亭转头, 看着身后的众人。
卫良才的目光与卫建亭对视片刻, 主动开口喊道：“爹——”
卫建亭叹了一声：“或许是我太过愚钝固执。”
卫老太太上前，紧紧握住卫建亭的手，颤抖着低声与他说话：“过去这些年，辛苦你了。”
只是短短几个字，卫建亭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娘知道, 娘都知道，”卫老太太伸手, 轻轻搂着他的背, “你这些年同时肩负着卫家、朝廷和百姓的重担, 娘心里都知道你的苦。”
卫良才也走了过来，双手环抱着两人，低着头低声说话：“爹，奶奶，我们卫家过去做的一切, 不仅仅只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百姓, 以后我们都留在神灵市好不好？”
卫家举家搬到神灵市，叛国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对卫建亭来说, 他眼前的路其实很明确, 要么回京城, 必定是自寻死路，要么留在神灵市，被关押在牢里或者彻底站在神灵市这边。
“我想再好好冷静一下。”卫建亭沉声说道，过去许多年，他一直都守着朝廷，护着朝廷的百姓，让他突然之间彻底背叛朝廷，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可看如今神灵市的情况，确实百姓在神灵市过的日子会比在朝廷管辖下过的更好，从百姓的角度看，在神灵市和朝廷这两个选择中，他们毫无疑问会选择神灵市。
但即便如此，他的态度还是肉眼可见出现了摇摆。
田唐专门为卫家人分了几个小院，将这些小院围拢起来，变成一个大大的院子，让卫家人住在其中。
至于卫建亭，她也没有再叫人将他关押起来，而是随他在神灵市走动。
毕竟原本朝廷就怀疑卫家，经过之前的事，有理由相信卫家的人一旦出现在朝廷的势力范围内，肯定会被擒获，到时候基本是死路一条。
如今卫家人都在神灵市，卫建亭的离开，不仅会给他自己带去死路，还会让卫家人在神灵市中处境尴尬，在这样的情况下，卫建亭除非脑子有问题，否则他绝不可能离开。
在卫建亭适应在神灵市的生活时，卫良才也开始正式在神灵市工作。
这段时间石雄和吴修杰都在外头带兵抢人，临春区的军营里目前只是由临时的将领在管理，卫良才过去，正好接管这部分工作，同时他也可以先适应一下在神灵市的生活。
卫家的加入，对神灵市而言也是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几乎是在卫良才去临春区接管军营后不久，整个神灵市就传遍了有关卫家的事，对百姓而言，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卫家，都是他们心里最厉害的守国大将，如今卫家站在神灵市这边，意味着卫家要守的国变成了如今的神灵市。
百姓们喜欢神灵市的生活，也愿意在这里过日子，但如果要说归属感，其实他们会更偏向“老家”，毕竟老家才是他们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如今卫家的事传开，百姓心里也多了不少对神灵市的归属感，这也算是卫家给神灵市、给田唐带来的意外之喜。
在卫家适应神灵市生活的同时，宁暨府的工厂也开始了第一次招工。
这次招工对于文化水平的要求并不高，且招工的范围主要划分在宁暨府范围内，要求招收的工人具有一定的经验，不管是在家里织布的经验，还是在一些布坊等工作的经验都可以，最终按照能力排序，取排在前列的几十人。
这段日子，宁暨府的百姓对神灵市的存在多少有了一些了解，但是对于工厂的情况还是一知半解，招工公告贴出之后，报名的不少，但持观望状态的百姓也不少，最终参加报名的总归也只有上百人。
从这上百人里招几十人，招工的数量比例要远远比神灵市招工的比例要大，基本上每两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人被招收入工厂。
面对这样的情况，田唐并没有叫人去特意宣传什么，只是按照一开始的流程进行招工考试。
几天之后，招工考试结束，成功考入工厂的人每一个都被分发了工作服。
工厂正式开工的当天，田唐来到纺织厂，刚走到纺织厂外面，就听到了纷杂的喧哗声。
应莲跟在田唐身旁，听到声音后上前将围观的人稍稍拨开。
宁暨府的纺织厂是新建的，顾及到宁暨府工厂的重要性，又是第一个工厂，这会儿临时负责人正好是田金花，见田唐出现，立即上前行礼：“神使大人。”
旁边围观的人都一惊，这时候不用再别人说话，他们自动就避开了。
只有最中间的两人依然在拉拉扯扯。
这两个人都是女的，一套工作服分别穿在两人身上，一人穿着裤子，一人穿着上衣，被两人拉扯的是一张通过招工考试的通知书，且都紧紧攥着，哪怕田唐出现，也没有人要松手的意思。
田唐转头看着田金花：“怎么回事？”
田金花低声解释道：“这次招工，有一个被成功招收入工厂的人叫郑丹，这两个人都说自己叫郑丹，说自己才是参加招工考试的人，一直在门口僵持不下，之前考试的人不少，我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她们到底谁是真正的郑丹。”
田唐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会出现“真假美猴王”的戏份，眼里多了几分兴味，点了点头，上前看着两人：“你们都说自己叫郑丹，但看你们都穿着工作服，应该跟对方认识，对方是你的谁？”
这一次，两人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她是我的小姑子。”
“她是我嫂子。”
“嗯，”田唐再次点头，“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跟你们一起来？”
这一次开口的人是嫂子：“我相公跟我婆婆来了。”
小姑子哼了一声：“你抢我的工作，还好意思说？我要让我哥哥休了你，呸，不要脸！！！”
“明明是你抢我的工作，”嫂子咬着牙道，“先前你说要跟我一起参加报名考试，结果你自己起不来，我好不容易考中了，你还想抢我的工作，你才……你才不要脸！”
田金花站在田唐身旁，低声跟田唐说话：“她们俩先前就已经吵过一次了，都是这样的话，而且这个嫂子看上去很温柔，我感觉叫郑丹的可能是这个嫂子。”
这时候，小姑子继续往下说，用的还是骂骂咧咧的话语：“呸，先前不知道是谁说我迟早要嫁出去，工作给了你，才是我们老刘家的，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之前抢我的东西还哭就算了，现在还要抢我的工作，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嫂子继续咬唇：“不是，明明是你抢我的工作。”
田金花又变了语气：“这么说，我觉得这个小姑子可能是郑丹。”
田唐失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是让她们俩说，自然谁都有道理，还有两个人呢，不如一起出来说吧？”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很快站出来一个老太太和一个男人。
老太太抬着头，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状态：“别说了，这工作是我儿媳妇的，就算是我女儿也不能抢走。”
男人嗫喏了一下，低声道：“我……我妹妹叫郑丹。”
田金花瞪大了眼睛，再次低声跟田唐说话：“我以为他们俩会反过来说呢，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田唐也觉得有些诧异，现在的情况是姑嫂俩都说自己是郑丹，而婆婆和儿子，又分别站在儿媳妇和妹妹这边，要从逻辑上确认这两个人到底谁是郑丹确实很难。
四人似乎也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实话，一个个都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态度。
田唐微微一笑，回头跟应莲说话：“去调查一下这一家子到底住在哪里，问一问邻居他们各自的姓名，除了真正的郑丹进入工厂工作之外，其余人都取消之后再考工厂的机会。”
“等一下，”小姑子突然上前一步，“神使大人说郑丹进工厂，可我们是一家人，谁进入工厂，别的人不是都会怨恨吗？”
田唐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其余几人：“当然，但既然发生了争夺工作的事，不管是你们俩谁是郑丹，都可以彻底离开这个家庭独自生活，工厂会提供住宿以及提前的工资，神灵市所有工人的工资水平，除了可以养活自己之外，再养活一个孩子也不成问题。”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小姑子上前一步：“我是郑丹，是他们联合起来想要抢我的工作，我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唯有嫂子脸上一直带着泫然欲泣的神色。
“事先说好，如果出现冒名顶替的情况，现在认自己是郑丹的人，也不能继续呆在工厂里，不要以为没有手段可以查到你们的身份，之后所有工人的身份，我们都会一一核实，一旦发现，全家都会被排除在之后所有的工厂招工范围内。”田唐说着，目光不仅仅只是扫过眼前这几人，同时也扫过周围围观的人群。
神灵市现在的人越来越多，宁暨府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会出现冒名顶替的情况也在田唐的意料之中。
不管眼前这两人的身份如何，重要的是杀鸡儆猴。
小姑子再次举起手：“我是郑丹。”
田唐点头，依然转头看应莲：“去调查清楚他们的身份，神灵市的所有工作都要摆在事实依据上，不能意气用事。”
应莲立即点头：“是，神使大人。”
不久之后，应莲的调查结果出来，叫郑丹的真是小姑子。
田唐没有说太多，只是遵守诺言让小姑子进入工厂的宿舍，至于嫂子身上的衣服，也让她自己脱下来还给小姑子。
事情告一段落，郑丹回头给田唐鞠了躬，快速往工厂里走去，至于其他的郑家人，特别是老太太，依然看着郑丹的背影骂骂咧咧。
田金花忍不住跟田唐说话：“我真的以为那个嫂子才是郑丹，她怎么装的这么像？”
“所以之后办事还是要以证据作为依据，不能靠自己的固有思维进行判断。”田唐淡定说道，对她来说不管郑丹是谁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重要的是顶替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这件事之后，田唐直接对宁暨府的所有工厂招工的情况都进行了确认，同时让人带这些已经成为正式工人的人去神灵市登记身份，有了唯一的身份证，之后再想要冒名顶替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也是从这一次招工开始，宁暨府的工厂包括学校等，开始逐渐进入正轨。
第三百二十章 次级城市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裴大人。”
“不敢当，裴某早已不是朝廷的官员, 卫将军可适应神灵市的生活？”裴风平与卫建亭终归还是在学校里碰了面。
两人曾经都是忠实的保皇派, 但如今，他们却在神灵市相遇。
卫建亭苦笑：“如今我也不是将军了。”
“卫将军若是想继续当将军, 也并非不可，”裴风平抱了书, 与卫建亭并肩而行。
“裴老说笑了, 神灵市的将军，我或许并不适合, ”卫建亭摇了摇头, 看了眼旁边教室里正在念书的学生们，“我本以为守着朝廷，才是对百姓最好的。”
裴风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教室里的学生：“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守着朝廷，如今想来，是我们身处在如今的时代, 却变得不知变通了。”
卫建亭抬眸。
裴风平收回视线，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们在年幼时，都曾经有过愿景，希望我们能站上巅峰之位, 希望在我们的带领下，朝廷会越来越好，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可事实却并非完全能如你我所愿。”
“裴老似乎变了许多。”两人并肩转过一个弯, 喧闹的读书声逐渐远去时, 卫建亭忍不住说道。
裴风平是吏部尚书，原先还在任时，也是以古板严苛闻名，所有人都知道裴风平对朝廷的在意，对百姓的在意，但在神灵市时间久了，他的脾性变得越来越温和。
两人并不是同辈人，说起来，裴风平跟卫老将军也曾经同朝为官，裴风平当上吏部尚书的时候，卫建亭也还不能担当大任。
这时候面对卫建亭，裴风平更像是看待一个晚辈。
“人总是会变的，”裴风平轻笑，眼神澄澈，即便是到这个岁数，他也依然坚定内心的信念，“当初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并不愿意认可这里，但仅仅只是几天时间，我便被这里百姓的生活所吸引，从古至今，星辰轮转，朝代更替，都是自然规律，你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
卫建亭在面对李二柱和卫良才的时候，可以完全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动摇，但如今面对裴风平，他的心态还是发生了一些改变。
其实这些天他在神灵市，心态早已经因为这里百姓的生活有了一些触动，也因此，他才会主动来找裴风平，想要跟裴风平聊一聊。
毕竟从心态改变上来讲，两人的心态应该是有相似性的。
“朝廷当真没救了吗？”卫建亭做着最后的挣扎。
裴风平眺望远方：“你看到那边的炊烟了吗？”
卫建亭转头，看着从许多人家家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在这样的气氛下，这些炊烟也带着温和的气息，隐约被风吹来的烟火气，也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格外宁静的氛围。
再加上他们正在学校里，学生们的嬉笑打闹声和读书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打从心底对这个地方充满信心，相信神灵市真的能给天下百姓带来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