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敏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夜里耽搁,柳纭娘早上不可避免的起晚了,华隐陪着她去上朝时,压低声音道:“其余几个人证,早在前两天姑母还未进城时,就已经先后暴毙。”
那些人证,都帮杨太后做了不少事,纷纷入罪。
而大牢中的犯人,本身吃得不好,生了病也没药治。最近天气变化大,得了风寒不治身亡也是有的。因此,还没有人怀疑他们是被人所害。
现在看来,或许都是华敏的手笔。
华隐低声道:“姑母下手太狠,那汪氏……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肉,有些地方都看得到骨头了。”
用鞭子把人打成这样,这也忒狠了。
柳纭娘垂下眼眸:“你平时衣食住行要小心一些。”
华敏为复仇而来,那些人被她杀了之后,就该轮到她们祖孙了。
当日下朝后,华敏确实去找了英王,想要重查此案。
不过,英王没有答应,而是命人将杨太后所有的卷宗都送到了她宫里。
根本就已板上钉钉,压根就没法翻的事,还要怎么查?
华敏挺失望的,听说还哭了。
当时正值下朝,好多大臣亲眼所见,私底下都说,杨太后不干人事,长公主太可怜。
柳纭娘听到这些传言,就呵呵了。
说有指认杨太后的人证,全都要么暴毙,要么意外身亡。汪敏如还剩下一口气,但太医说,不太可能救得回来。
当日午后,回到自己殿中,华敏已经等着了。
柳纭娘早就吩咐过,除了贴身伺候皇上的几人,其他人想要面见皇上,都得先问过她。
华敏被拒绝之后,并不肯离开,一直在此纠缠。看到她回来,嘲讽道:“母后好大的威风,这后宫被你一手遮天……”
柳纭娘毫不客气:“你已经是快要做祖母的人,别再任性妄为。说话做事小心一些,别张口就来。本宫可不是你亲娘,惹恼了本宫,别怪本宫无情。”
华敏面色难看:“我已经沐浴换衣,想要面见皇弟!”
柳纭娘倒也没有阻止,她自己先去换衣后,才进了殿中。
殿中昏暗,皇上躺在榻上,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都觉得那是个死人。
华敏一步步走近,想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如果皇上能够亲自指认生母,那么,顾玲珑就会和她母亲一样。
她也算是为母亲报了仇了。
可惜无论怎么看,皇上都木着一张脸,眼中神情倒是丰富,多是憎恶……这是没法指认。
她皱着眉,心里正想着对策。
柳纭娘缓步上前:“皇上,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就在昨晚,宁贵人暴毙。汪氏也被你姐姐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她下手太狠。”
华敏面色铁青:“我那是为我娘报仇。”
柳纭娘似笑非笑:“我和你娘是多年宿仇,她落到那样地步,是她活该。但是,真正计较起来,这事和我也脱不开关系。难道我也是你仇人?还是……”她看着华敏的鞭子:“你也想把我打死?”
华敏是真的想,可她不敢。
如果她只是一个人,打便也打了,大不了这长公主的尊荣不要。可是,她还有夫家,还有子孙。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华敏别开脸:“欲加之罪。清者自清,本宫懒得解释。”
柳纭娘笑吟吟一合掌:“这话说得好。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但凡是假的,都经不起推敲。华敏,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就在上个月,有密报说高家换走死犯……”
听到这话,华敏面色一变:“你胡说。”
柳纭娘摇了摇头:“可我今早上刚得到消息,这并不是胡说,而是确有其事。你的公公当年用一个死人,换走了当街杖毙百姓的同胞兄弟。如今,你那个早已经该被斩首的二叔,现在还在塞北好好活着。”
华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没有证据……”
“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柳纭娘一合掌,脸上笑容敛起,肃然道:“来人,将长公主带回宫中禁足,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就凭华敏这拿着鞭子随便打人的狠劲,除了汪敏如之外,她也打死过别人。
柳纭娘从来的那天起,就已经让顾家私底下查华敏和高家。
也是时间太紧,最近才有了消息。
柳纭娘微微靠近她:“长公主,知道你们母女情深,等我查清了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候你们母女就好团圆了。不用谢我。”
华敏睚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顾玲珑!”
柳纭娘掏了掏耳朵:“连名带姓唤本宫,是为不孝。罪加一等。”
华敏:“……”
她被人拖了下去。
柳纭娘看着榻上闭眼的皇上,笑着道:“皇上,你别觉得我无能,事实证明,我比你要厉害点。像你长姐做的那些事,你就从来都不知道。这天下,是华家的天下,但也是百姓的天下。杀人就要偿命……从今往后,我会教导华隐,他是个聪明孩子,一定会做得比你好。你……安心去吧!”
皇上在今日之前,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本身就已是强弩之末,听到这话,气得又喷出来一口血。
他面色惨白,看着柳纭娘的眼神里满是怨愤。
柳纭娘扬眉:“知道你恨我。其实,我也恨你,你这种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养。”
皇上再也受不住,又吐出了一口血。
一口接着一口,很快面如金纸,转瞬间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皇上即将驾崩,前朝几位辅政大臣和后宫嫔妃都到了殿外。
华隐跪在边上,柳纭娘拍了拍他的肩:“别害怕,皇祖母陪着你。”
闻言,华隐动了动唇。
他才十三,自觉稚嫩的肩膀担不起天下百姓。可看到祖母眼中的笃信,他渐渐放松下来。
不怕,有皇祖母呢。
以往皇上驾崩,都会嘱咐几句,可如今……皇上临终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驾崩,柳纭娘言丧事一切从简。
华隐默认,几位辅政大臣没有异议。
皇上丧事办完,关于长公主和其夫家做下的事也查了个清楚。
华敏不爱住在京城,就因为她性子暴戾,一根鞭子在手,动不动就要人性命。
高家传承百年,本身就有不少错事,加上高家主确实将犯了死罪的胞弟从死牢中换出。还是柳纭娘网开一面,将其一家发配边疆。
*
隐帝和皇祖母很是亲近,在顾太后去时,他将自己关在殿中三日。
三日不见任何人,三日未进水米。更是守国孝三年。
云国史上,要论最有名的太后,非顾氏玲珑莫属,在儿子被人暗害之后,很快收敛悲伤。扶持长孙继位,她垂帘听政年间,百姓安居乐业,朝野上下一片清廉正气。她还建女学,后还允女子科举入仕。后世女子得人尊重,和其脱不开关系。
隐帝治下的通平盛世,有她一半功劳。
以女子之身,胸怀比男儿更加宽广。无论正史野史均夸赞居多,都称她是奇女子。
178.“孝顺”儿媳的婆婆 一 看到……
看到一身华贵的顾玲珑, 柳纭娘有些恍惚。
顾玲珑尊荣半生,少有低头的时候。不过,后来的那段日子, 她被宫人践踏,也学会了谦虚。冲着柳纭娘一礼,真心实意道:“多谢你。”
柳纭娘回过神:“华隐挺好。”
顾玲珑苦笑:“我一直没把那个孩子放在眼中, 没想到他……是我对不住他。”
柳纭娘垂帘听政二十年, 并非她不肯还政于帝, 而是还不了。在华隐成年后, 她还了八次,每次都被他跪请回去, 最后一次, 足足跪了两日, 跪得面青唇白,嘴唇干裂,险些晕厥过去,只凭着一股毅力撑着。若是作戏, 跪上几个时辰便可,实在不必如此。
在那之后, 柳纭娘就再不提及此事。
她心里隐隐明白,顾玲珑正是因为前朝无权才被儿子随意疑心, 华隐如此, 大抵是想让她安心。
这孩子实在贴心, 难怪顾玲珑后悔。
顾玲珑身在高处, 放不下的事情已经很少,大仇得报,她满脸释然, 浑身轻松,很快消散在原地。
*
柳纭娘胸口一阵阵疼痛,鼻息间都是血腥味,身子沉重无比。还未睁眼,就已经察觉到身边格外嘈杂,嘈杂中又夹杂着哭声。
“听说您是神医,您救救我娘成么?我给您磕头……”年轻的女声满是悲伤,下一瞬,就有头磕在地上的沉闷声传来。
柳纭娘胸口堵得厉害,忍不住咳嗽一声,带得上半身颤抖不止,紧接着又吐了血。
在这期间,她睁开了眼,隐约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都是人的腿,众人低声议论纷纷。她伸手一摸,隐约摸到了大门的插销。
若是没猜错,她这是躺在门板上被众人围观。
好惨!
“听说是想不开,吃了五六包耗子药。”
“什么坎过不去,为何要如此?”
“养子嘛,又不是亲生母子,外人看着是孝顺,但也只有同住一屋檐下的人才知道内情,受了委屈说不出,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这话一出,边上有人不赞同:“这儿媳可不像是刻薄的,额头都磕破了。亲儿媳也不过如此……”
“这倒也是。前头半坡周家那个儿媳,婆婆病了,她非说吃偏方治,还说得自己多尽心。结果,周婆子才四十出头的人,半年就办白事了。村里人嘴上没说,私底下谁不计较几句?”
另一边,磕头的人愈发诚心:“您要是不治,我就不起来。”
终于,人群散开,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近,伸手将磕头的人扶起:“别这样,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你先容我看一看。”
柳纭娘身上实在难受,要不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力,早已晕厥过去。一片恍惚里,看到那人月白色的衣摆到了自己跟前,手还没摸上她。却又有个小童一把抓住他的手:“师父,城东罗家的耗子药最好,人要是误食,都没得治。咱们别淌这趟浑水。”
“胡说!”年轻男子大怒:“学医就该治病救人,不能因为没得治就不上手……你若有这种想法,一开始就不该学医。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种弟子!”
小童扑通跪了下来:“不不不,师父,我错了,您别赶我走。”说着话,已满脸是泪:“我爹娘都没了,您要是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去了……呜呜呜……我错了……我跟您发誓,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病人但凡有一口气,我就绝不放弃!否则,让我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声音朗朗,边上有人叫好。
那大夫起身,冲着众人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