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让开一条路给她和惠明,丰玥感觉铁围山的鬼来了十之八九,都不肯错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
他们走到中央,终于看到了骂仗的女主角,——紫红脸膛的梅姐,还有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主角,——铜豌豆。
铜豌豆气得直跳脚,但是显然脏话储备不够多,现在他又是铁围山的大人物了,不能轻易破坏自己的形象,除了被劝架的人拉着两腿乱蹬之外,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梅姐一见丰玥,推开旁边劝架的就扑过来,趴在地上好一声哭,“丰使,你要替我做主啊!”
这一声,好比话筒莫名其妙走音的发出的那种震颤之音,杀伤力极强。丰玥觉得耳鼓都要裂了。
“没什么事的都散了,你们过来跟我说怎么回事。不许哭,不许骂人。”
群鬼听话地做出散开的动作,脚步迟疑,走了几步又重新围拢过来。
有眼力劲儿的鬼立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得,这么一来,跟公堂审问也没什么区别了。
惠明被鬼民的目光弄得不大自在,丰玥都习惯了,送快递的,跟居委会大妈有区别吗?没有!
“梅姐,怎么回事,李麻子呢?”丰玥问,深感奇怪,梅姐在这跟人撒泼,他也不出来收拾她,这不符合他的为鬼之道嘛。
梅姐一听丰玥提到李麻子,又是一声嚎,“丰使,他学了铜豌豆这个王八蛋放的电影,要跟我离婚!”
“离婚?”丰玥算是明白了,合着铜豌豆是被自己的电影给连累了。
梅姐一边哭一边说:“都是铜豌豆害的!他什么电影不能放,非要放什么爱情电影,离婚这是人干的事吗?天理不容啊!”
丰玥真的服了,她就想起全社会对小三的道德零容忍,却忘了质疑令小三可以存在的必备条件,——出轨的男人。
梅姐一门心思责备铜豌豆,怎么就忘了要跟她离婚的是她老公呢?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要护着李麻子,曲里拐弯把一切怪到铜豌豆头上,李麻子摇身一变,成了个受害者了,更不用提承担责任的话了。
“李麻子呢?”丰头开始疼了。精神文化素养的提升,果然不能拔苗助长。她本意是让李麻子看了文明的家庭模式,学会不打老婆。李麻子真行,他怎么就这么快学习到了爱情的精髓,立刻就有了质的飞跃,发现糟糠之妻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呢。
铜豌豆这才逮着机会说上了话,他说:“自己看不住自己老公,怪谁啊?孔圣人说得可真对,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这算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没文化,真可怕!”
眼看梅姐又要暴起,丰玥连忙阻止她,说:“你们都给我闭嘴,把李麻子找过来。”
立刻有鬼窜去叫李麻子了,李麻子家不远,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他没脸出去,丢人。这会儿好几个鬼跑到他家,全然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李麻子,丰使找你算账呢!”
李麻子磨磨蹭蹭走过来,众鬼给他让出一条通道,一个白衣女鬼跟在他身后款款走进来。
他们进了鬼墙中间之后,丰玥看清跟在李麻子背后的是芝小姐,她照理是不喜欢参加这种愚蠢的聚会,但是她不仅来了,还一进来就打了梅姐一个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自带结局的故事尚早——《卫津路九十二号》。
为什么这么意识流?因为清水西老师很怂。
☆、四十八
芝小姐打了人之后,一言不发傲然站在旁边。
李麻子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揍芝小姐,被其他鬼给拦下了。这些拦他的鬼很多都受佣于铜豌豆在电影院上班,巴不得有人出来教训这个对他们顶头上司出言大大不逊的女鬼,芝小姐之举简直大快鬼心。
丰玥揉揉自己鼻梁,头更疼了,她说:“芝小姐,你又怎么了?”总不能李麻子看上的是她吧。
芝小姐面容冷峻,说:“教她怎么把嘴巴放干净点。”铜豌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不自在起来。
梅姐蒙了一瞬间,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张口就骂,那村话粗话,丰玥惠明简直一个字都听不懂。
鬼群开始混乱,丰玥脑子快成乱糟糟一锅粥了,她冷声低喝:“都闭嘴!”
颇有奇效,众声嘈杂就跟被按下了关机键,一瞬间清明了。惠明看着丰玥,这小姑娘威严大大的有。
“李麻子,你不是要离婚吗?离了婚她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还替她出什么头啊?”丰玥问。
李麻子其鬼,就是一个把老婆视为自己私有财产的村野,自己打得,但别人无论如何碰不得。所以一见芝小姐打梅姐,他的本能就是上前替梅姐出气,根本没带任何思考的。这会儿被丰玥问起来,他愤怒地喘着粗气说:“也是她打得的?”
“哦,打不打得现在不关你什么事了,我问你,离婚协议准备好了吗?”
李麻子学习前卫婚姻思想,学习得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他以为只要他跟梅姐划清界限说要离婚,财产一交割,就可以分居了,分居,那可不就是离婚吗?
“丰使!”梅姐彻底崩溃了,状如疯妇,“你要是让他离了我,我马上就撞死在这!”
丰玥简直无语,有些人谁看都是一坨屎,偏偏有人闻着香。
就李麻子这样的混球,要跟梅姐闹离婚,她觉得梅姐应该额手称庆,然后放几串鞭炮好好庆祝一下,还得杀只鸡,必须比过年的仪式还要隆重才行。
可是她偏偏以死相逼,不肯被李麻子抛弃,她到底喜欢李麻子哪一点!在丰玥眼里,李麻子就是注定孤独一生的典范啊。
她本来计划让李麻子跟梅姐麻溜离了,然后把梅姐带去给木木开解开解,现在看来快刀斩乱麻容易出问题,只好转口,对着李麻子说:“麻子哥,你们要是吵架,可以先分开几天。你看梅姐在这也没个娘家啥的,挺不容易的。我可以先带她到丰都城里转一转,等你们彼此都消气了再好好谈谈,行不?”
梅姐还在哭,但是压低了声音,期待李麻子的回答。
李麻子挣脱抓着他不让他打芝小姐的那些手,说:“电影里说了,过不下去可以离。俺跟马春梅,就是过不下去了,俺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管什么离婚协议不协议,这是休书,她从此以后跟俺没有关系了!”
他的话像一把散射机关枪,突突突打在梅姐身上,她大概从来没有料到李麻子会这么绝情,连哭都忘了哭,浑身中枪一样抽搐着。
惠明被那飘落在地的一纸休书扎得眼皮一跳,他忽然知道,李麻子一定是喜欢上其他鬼了。另外那个鬼,就是他抛弃梅姐的这种无情的力量来源。
芝小姐看梅姐的眼神,忽然有了些不忍。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想到梅姐的可恨之处,对她的同情瞬间消散,傲然看了这一地狗血一眼,转身走了。
芝小姐和小蓝迎面撞上。小蓝穿着一件蓝布旗袍,手里抱着一捧红色的玫瑰,极其妖艳。
她走进那个众鬼围成的圈,把花往地上一丢,看着丰玥说:“我当着你们所有鬼的面说清楚,我蓝秋雁这一辈子,绝对不会跟李麻子有一毛钱关系。你不要再费心给我送花写信了,你离不离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鬼民瞬间炸了,合着李麻子是看上人小蓝了啊,众鬼吹着口哨对李麻子表示了无情的鄙夷,恨不得撒泡尿友情赠送给李麻子当镜子使。
铜豌豆冷冷一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这种混乱之中,丰玥抓住的重点竟然是小蓝的名字。她叫自己蓝秋雁。长风万里送秋雁。这猫对老王的情爱,比她想象中的要炽烈很多。她才只是在外围轻轻这么一瞥,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惊世的悚然。
小蓝把李麻子的真心丢到泥土里,给丰玥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转身走了。她完全不想跟李麻子沾上任何一丁点的关系,趁着青天大老爷丰玥小姐在,过来说一声,免得日后麻烦。
李麻子羞愤不能自已,早就溜了。
这些不堪和羞辱,全部被梅姐一力承担。
梅姐呆了好半晌,也不哭也不闹,突然她开始笑起来。愚昧把她所受的刺激转化成了不可忍受的疯狂,她笑得癫狂不已。这个笑法,完全是照搬电视剧里精神失常女性的笑,教科书式发疯。
“我操,疯了!”有鬼喊道。丰玥安排了几个人把梅姐搬上她的摩托车,让她坐在前面,自己骑车载着惠明,发动摩托车的时候丰玥跟站在旁边受了一身无名之气的铜豌豆说:“看着点小蓝,我担心她钻牛角尖钻到找不着出来的路,有事没事把她拖出来说说话。”
铜豌豆忙答应了,丰玥启动摩托车,朝丰都城开去。
梅姐被绑住了手脚,但是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做出挣扎,丰玥被她用头不停地磕着下巴,气得她想把梅姐直接丢下车算了。
这一路开得无比艰难,惠明手里的指路铃摇摇晃晃,几欲脱手。
摩托车在木念心理咨询师门口一个急刹车。丰玥惠明把挣扎不已、笑得停不下来的梅姐抬进咨询室,两个医师立刻围上来,其中一个像挥出飞刀一样把一根针刺入梅姐胳膊肘静脉,梅姐很快安静下来了。
小李飞刀式打安定,惠明又涨了见识。
把梅姐推进急诊病房,一个年老的女医师叫丰玥跟惠明跟上去,问他们一些基本的情况,然后她记录下来,拿去报告给了主治医师。
木木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对丰玥点了点头。昨天丰玥跟她提起自己斯德哥尔摩(受虐者)综合征的朋友时,她还没料到已经严重到临床的地步了。
她跟丰玥了解情况,惠明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邮差包带子被某鬼拉了一把。他扭头一看,峰子鬼鬼祟祟地站在病房门口,冲他招手。
惠明跟着峰子向外走,走到拐角处,他们还是可以看到病房,可是说话声音应该不会被病房里的人听见了。
峰子跟惠明换了个方向,不错眼珠地盯着病房里。
惠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正微笑说话的木木医师。
他一笑,“你喜欢上木木了?”
峰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司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现在叫惠明,”惠明说,“我相信啊。”
“惠明?这么佛系?”峰子不可思议地看一眼惠明,他那种十八层地狱都不愿意收的魔鬼气质果然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别说还真挺佛的大好青年。如此说来,投胎还真的是可以洗尽一身罪孽的啊。
“你不会从昨天开始就跑来人家这里偷窥吧?”惠明才觉得峰子不可思议呢。
“司主,我咋办?”峰子曾经是惠明手底下十六个追捕里面最皮的一个小将,又皮又萌,是刑捕司的吉祥物。因为他年纪最小,所以给他惯的,能不动脑子思考解决问题就不动,出了事不是问司主就是问上头的大哥,“咋办”是他的口头禅。
惠明成功追到了丰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谈恋爱的一把好手了,他立刻给峰子出了个馊主意,“你是不是有点抑郁?”
“啊不,吃嘛嘛香,一觉睡到天大亮。”峰子说。
“啧,”惠明无奈,只能把话说得彻底清楚,“但如果你抑郁了,就能跑到这里来治疗了啊!真的不考虑抑郁一下吗?”
峰子眼睛一亮,终于明白惠明的意思了,他激动不已地说:“司主!你真是足智多谋!你说抑郁都有些什么表现,我现在就去前台填病例。”
惠明帮他百度了一下,主要就是睡不好,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时不时想要自杀,有自残行为,忘记很多事等症状。
峰子这一脸的阳光明媚,分明哪一条都不中啊。
他嘱咐峰子,“最要紧的不是你说给医师你有哪些症状,而是你要表现出这些症状来给医师看,明白吗?”
峰子说:“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装作回到你死了那一天呗,我可以的。”
惠明:“……”
能不能不要利用他来演戏?又得死一次。
惠明还想拉着峰子了解了解他死时的惨状,峰子已经一溜烟跑去咨询师前台,叫值班的大姐帮他填病例去了。
惠明一扭头看见倚在墙角的丰玥,走过去莫名有点心虚。丰玥看惠明:“你跟老七学坏了。”
“我没有,我这不是自己吃饱了,得照顾照顾还在打饥荒的前下属吗?”
丰玥一听他说的吃饱了三个字,立刻说:“行啊你,既然吃饱了,那以后就得给你少吃点,免得你吃撑了。”
☆、四十九
“不会,我胃口好,吃不撑。”惠明拉过丰玥的手,颇有点嬉皮笑脸,恃宠而骄。
丰玥把手抽出来,轻轻抬手捏捏他耳垂,说:“怎么感觉你耳朵又有点欠拧了?给你惯的。我要跟铜豌豆打电话去了,你在这看着梅姐,别乱跑。”
她这次来阴间,本来就是安排电影院利润分配和铁丰道路通路的事,结果被梅姐那么一打岔,连句囫囵话都没跟铜豌豆说上。
铜豌豆显然兴致不高,莫名其妙被梅姐骂得狗血淋头,郁闷难当,只有亲自盘点今日份收入才能给他带来快乐了。
电影院下班了,空旷的房间里就他一个鬼,灯光照在他脸上,满脸沟壑有种狰狞之意。他把那些或崭新或脏污皱巴的阴钞放在怀里,一张一张抚平,做这工作的时候那眼里的认真和热忱,堪比面对自己作品的艺术家。
他数完了端详良久,心想钱是个好东西。因为如今世界,钱不只是钱,钱还是地位。能够给他像丰玥那么一呼百应,一句话就能让别的鬼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权威。
这时一道刺耳的铃声划过,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抱住桌子上的钱,才发现是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丰玥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