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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变冷,春节也一步一步的邻近,小年的前一天,韩兆秋带着家宝看店,甫秀花带着两个女儿上街买年货。
  这是她第一次带着英子,官方理由是英子脑子好使,算小帐快,能替她记着要买的东西都有啥,实际的理由……英子看着甫秀花握着自己的手,觉得陌生又有些别扭。
  因为取暖的原因,黑水县的冬天就算是像今天这样的大晴天,仍让人觉得有点呛人,街道两边除了松树之外的所有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上面覆盖的雪上又有一层煤灰。
  但现在英子是看不到这些的,她能看见的只有人,人,人,人,人,人和各路商家地上埔的,绳子上挂的,架子上摆的各种各样的年货。
  冷冻的各种水果,颜色和形象都诡异的堆在地上的各种鱼类,转个不停地电炒锅旁堆积如山的花生瓜子,土丑土丑的各种年画、挂历,眼熟的眼生的各路女明星模特衣衫褴褛的挂像挂得满街都是,尺度大得英子有些脸红。
  各路的老爷们和大爷大妈们面不改色地挑挑捡捡,甫秀花挑了两张大大的风景画,“你看这山这水多俊。”
  英子见她没有挑那些人像画,对别的也没有要求了。
  雪珍拿起一副西方的餐桌图,上面蛋糕和水果,“妈,这个挂咱家厨房肯定好看。”
  “行。”挑完了三幅画,甫秀花熟练地跟商家讨价还价,最后还拿走了一本台历当赠品。
  除了这些之外,吃喝是免不了的,冻带鱼、冻梨、冻柿子、冻花红果、冻黄瓜。
  花生瓜子是不用买的,自家是开食杂店的,这些都是批发价拿货,比在零售商这里买便宜。
  除了这些之外,雪珍给家里人一人做了一身衣裳,外衣不用买,但是内衣袜子这些要买新的。
  甫秀花还买了两朵花给两个女儿插上,英子戴上花之后照着镜子美了好一会儿。
  这些东西装了三个大三角兜子(一种手工做的布兜),三个女人拎着实在有些费劲,“你爸要是没受伤,这点东西算什么,我们俩个就买回来了。”甫秀花轻声抱怨,“家里还是得有个成年的男人。”正说着呢,迎面小高就来了,小高全名叫高广志,今年二十五岁,农村人结婚早十九就结婚了,但因为他总在外面干活,媳妇跟人跑了,丢下一个两岁的丫头,到现在单身一个人。
  长得人高马大的,在人群中总比别人高一头,他看见甫秀花带着两个女儿,立刻走过来接过甫秀花手里重重的兜子,又接过雪珍手里的。
  “师娘,您出来买东西怎么不叫我一声。”他声音宏亮地说道。
  “自己家的事,哪能老叫人,你也出来买东西啊?”
  “我跟我爸我妈一起来的。”小高回头指着远处的一对老夫妻。
  甫秀花很自然地接过英子手里的兜子,“哎哟,你没说我都没瞅着,这人也太多了。”她走过去跟小高的父母说话。
  “看着吧,他们又得说挺长时间,你俩吃饭了吗?”小高憨憨地笑道。
  “还没呢,回家吃。”雪珍跟他比较熟答得很熟练,“你请我们吃啊?”
  “行啊,那边有卖烤土豆的,我带你们去吃。”
  倒不是他抠,而是去饭店的话不可能只带她们俩个了,必定是要把三个老人都带着,一大群人去吃。
  烤土豆是黑水县人的心头爱,今天人多排队的人也多,小高大约跟那人熟识,插队买了四个烤土豆四个烤鸡蛋。
  “还有烤实蛋,你们要不要吃?”
  “不要!”英子摇头,雪珍也摇头。
  烤实蛋就是烤被淘汰的未孵化的鸡雏,口味有点重,她们俩个都受不了。
  等甫秀花和高家两位聊完了天再来找女儿们,他们三个的烤土豆已经吃了一半了。
  小高跟父母说了一声之后,骑着摩托车先把三大包东西送回了韩家。
  吃晚饭的时候,甫秀花在韩兆秋面前大大地夸奖了小高,“小高这孩子真不错,可惜命不好,没摊上好媳妇,过了年我一定替他好好踅摸一个。”
  “你踅摸啥啊,他头前的媳妇跟人跑了也不光怨他媳妇,他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媳妇生了个姑娘,她妈气得一天月子都没伺候,后面婆媳两个都挠一起去了,他也不给她媳妇撑腰,他媳妇这才一赌气跟别人跑了的,他妈还去找媒人了,想让媒人牵线让女方家退点彩礼,让媒人好顿损,你再给他介绍,包生儿子吗?生个丫头再打仗再跑咋整?”
  “哎呀妈呀,现在的媳妇都这么厉害吗?我刚生完雪珍的时候,你妈不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吗?生完英子的时候你妈那脸拉得真赶上电视上说的了,跟长白山似的,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甫秀花完全搞错了重点,“他原来那媳妇真不是物儿。”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哪个好斗啊!就咱们屯子老董家儿媳妇生了个丫头,老两口大气儿都不敢喘,捧着哄着生怕儿媳妇有别的想法,光彩礼就花了六万娶回来的媳妇,真把孩子一扔扭头跑了,老两口把老骨头棒子榨干了也娶不回第二个啊。现在是倒反天纲,儿媳妇得搭个板供起来。”韩兆秋喝了一口酒按了按自己的腿,“晚上多烧点儿火,我这腿酸疼酸疼的。”
  “对了,老高家大嫂说了个方子,让拿蚂蚁泡酒说是对你的腰好。”
  “大冬天的上哪儿找蚂蚁去啊。”韩兆秋捶了捶腿。
  “她还说了个方子,你等着我找找啊。”甫秀花从外衣口袋里找出了写在烟纸上的方子,“党参……”
  英子对这些完全没有听进去,她想的是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她想说些什么,扭头瞧着雪珍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姐,咋了?”
  “没事儿,走多了有点累。”
  “我还没累呢,你累啥。”甫秀花抬头瞅了一眼雪珍。
  “雪珍又不像你,整天在食杂店不挪窝,她天天踩缝纫机能不累吗?今晚上别干活了,明天再干。”韩兆秋说道。
  “诶。”雪珍应了一声继续吃饭。
  过完了小年,补习班停课了,雪珍的活得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全都赶出来,整天在屋里做活,甫秀花和英子带着能当个小支使用的家宝里里外外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拆洗被褥韩兆秋则在前屋食杂店看店,他怕冷,炉子烧得旺,食杂店暖洋洋的,英子每次忙活得累了,都会跑食杂店暖和去,韩兆秋还会给她拿大铁盆扣土豆吃。
  可能是因为一直看食杂店,能每天看见家里的进项,韩兆秋的脾气好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沾火就着了,甚至跟英子许诺,“英子,今年过年我给你跟你姐一人十块钱,你别跟你妈说。”
  “知道。”英子悄悄地笑了。
  有一次他甚至用铁饭盒给英子煮了一包奢侈的华丰三鲜面,这东西别看卖得很好,好多人拿这个当零食吃,在韩家只有家宝能偶尔吃到,别人只能闻味儿。
  腊月二十六那天,小高和大成子来给韩兆秋拜年,小高拿了十斤猪肉,两条五斤沉的大胖头鱼,两箱水果,大成子拿了个猪头,两瓶高梁酒,两只活蹦乱跳的小鸡。
  韩兆秋还有别的徒弟,但走动最勤的就是他们俩个,他们来了韩兆秋高兴极了,跟他们俩个谈天说地的,甫秀花下厨做了八个菜满满摆了一桌子,因为人少又没有外人,家里的女人小孩也都上了桌,女人们不喝酒,很快吃完了饭下了桌,把东屋留给了他们师徒三个,他们谈谈说话一直聊到很晚。
  英子的褥子皮儿和被面都洗干净晾干了,她从七八岁开始就自己做,原来是甫秀花没工夫,后来英子已经瞧不上她的手艺了,她自己做得更好。
  吃完了饭就坐在床上缝被,雪珍的活只剩下两三件了,她慢悠悠地做着,时不时地停下来。
  英子跟她聊着天,“也不知道今年咱们回不回屯子过年。”
  “得回去吧,不过初三四就得回来,这么大一个食杂店呢。”雪珍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咱们住哪儿啊,咱家的房子肯定冻得丁当的了。”
  “我听妈说她捎信儿回去让二娘帮着咱们烧屋子了,柴火都是现成的,现在柴火不值钱……”雪珍说到一半儿不说了。
  英子抬起头瞧瞧,没啥事儿啊,雪珍也没踩缝纫机啊,那屋里面小高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爸和大成子正哈哈大笑呢。
  “二娘能给咱烧吗?”
  “她种着咱家的地呢。”
  两姐妹聊着天做着活儿,过了一会儿小高推门进来了,“吃冻梨不?”他端着一盘子冻梨,“师娘把冻梨全拿那屋去了,我们男人不爱吃这些,全化过劲了,师父让我给你们拿过来吃。”
  “我妈呢?”雪珍很自然地接过盘子,轻声问道。
  “师娘带着去前院食杂店盘货去了。”
  “就那点货她总盘。”
  “是啊。”小高瞧着一屋子摞得老高的成品衣裳,“你做这些活啊?一天天的得累啥样啊。”
  “这些是没送走的,明个儿就全送走了。这都算少的了,多的时候连床上都是。”雪珍的声音是英子从来没有听过的那种特别奇怪的温柔腔调。
  英子抬头瞧着这两人怎么瞧怎么别扭,姐不会看上了小高吧?小高可是带孩子的离婚男人!家里是不会同意的!
  妈说帮着踅摸对象,可没说踅摸黄花闺女,肯定是要介绍离婚的,守寡的或本身有点残疾或毛病的……
  想到这里英子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哥,我爸召唤你呢。”
  “哦,我马上过去。”小高笑了,“我也呆不了多大一会儿了,得回去了。”
  “这么晚了你回不了家,你搁哪儿住呢?”雪珍问道,小高家也是农村的,离县城不算近,骑摩托车得四五十分钟呢,冬天摩托车不好骑,更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我搁大成子家住呢,我那破车灯坏了,不能走夜路。”
  “哦,你在我家住不也一样吗?”雪珍说道。
  “大成子家有地方。”小高解释。
  英子又打断了两个人,“小高哥你快过去吧,我听大成子哥的意思是要走了。”
  “那行,我过去了。”小高瞧着雪珍说道。
  “行。”
  英子看着这两个人,气得狠狠往被上扎了好几针,差点儿扎了自己的手。
  第21章 过年(一)
  腊月二十八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房门差点儿推不开,英子穿着大棉袄,拿屋里唯一的挖掘工具炉铲子吭吃吭吃地挖了好久才把门前的雪“推”开,勉强开了门。
  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小棚子那里从雪里扒拉出了干柴火,又从木柴火堆里拿了木头,一扭头甫秀花拿着大盆端了一盆的煤出来,母女两个合力把材料准备齐全,总算点着了锅炉,让屋里有了点热乎气儿。
  这个时候雪珍才起来,捂了件大衣哆哆索索地问,“妈,早上吃啥。”
  “吃啥?吃雪。”甫秀花瞪了她一眼,就算她再偏心也知道大闺女远没有二女儿能干。
  早饭当然不会吃雪,甫秀花把之前“呼”肉留下的老汤当锅炉,一颗大白菜切成两半,四分之一扔进了锅里,从面口袋里舀了一碗面,一点点的淋水,做了满满一锅的疙瘩汤。
  韩家的锅炉是两用的,能烧锅炉也能当炉子使,一顿饭做完了,屋里的温度也升起来了,这个时候韩兆秋和家宝才慢吞吞地起来。
  甫秀花瞧着韩兆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爸要是身体还好,哪用你扫雪啊。”
  英子没回她的话,端着碗到酱缸那里盛了半碗酱,又从酱口袋里捞了根黄瓜出来。
  现在韩家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一些,甫秀花一瞧酱是带冰渣的,舍得拿出一个鸡蛋打了鸡蛋酱,酱口袋黄瓜里也舍得倒香油了。
  一家人唏里胡噜吃完了疙瘩汤,身体也暖了起来,韩兆秋看了看外面,“这么大的雪还能回屯子吗?”
  “回不去就在家里自己过年。”甫秀花是一点都不怀念屯子,更不怀念自己的公婆,日子过得越好越忍不住回忆过去的日子,没分家之前自己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啊,吃得东西搁现在狗都不吃。
  “早知道这样过小年的时候我就应该带家宝先回去。”往年过完小年,他们就回屯子了,一直能呆到正月十五。
  现在家里有买卖,关门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年前年后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腊月二十九甫秀花才舍得回去,初三、四就得回来,雪珍也急着干活挣钱……
  不管他怎么想的,甫秀花麻利地收拾碗筷,英子也想帮忙,“你别在这儿了,跟你姐把前面的闸板下了,快过年了,油盐酱醋哪样都卖得快。”
  “诶。”英子和雪珍去前院下了闸板,开了门,还没等把炉子点着呢,就有人进来买东西,甫秀花说得对,快过年了,就算是最抠索的人家也要买些东西,食杂店别看生意小,一天到晚零零碎碎不少卖东西。
  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然传来了消息,小巴大客都不下屯了,去了怕回不来。
  这下好了,踏实地在城里过年吧。
  可谁知道来了个意外之客,将“不可能”又变成了可能。
  已经改名叫韩采薇的韩雪彩开着一辆212到了韩家,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脸上化着妆,口红的颜色艳得像火。
  “三叔,三婶,我明个儿要回屯子,你们跟我一起走不?”
  212吉普车啊,在过去那是只有干部下乡才会开的,现在虽然落伍了,但在韩兆秋两口子眼里仍然气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