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叁年夏天,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约翰·哈特利终于回到离开十多年的故乡。
离开时,他是有头有脸的哈特利医生,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受人敬重。回来时,他得低调行事,如同被秃鹰追赶的猎物东躲西藏,不能冒头。
哈特利医生何曾这样落魄过?
无奈安置下来后,约翰想找自己人,却已无从下手,只好让身边的年轻人去打探消息。不久,年轻人垂头丧气回来告诉约翰,“医生,道上的消息说,安魂会早就不存在了……”
“安魂会不存在了?”约翰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那么大一个利益集团,历史悠久,根基深固,凝结无数男人的野心,满足无数男人的贪欲、性欲,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男人存在,这个利益集团就永远不会消失。
“是真的,他们说,现在是‘万物’。”
“万物?”约翰迟疑,“野心还挺大的。”
“他们的最高决策人,传闻是恺撒·亚历山德罗·卡纳瓦罗。”
一听见这个名字,约翰眉头一皱,记得他被安格斯拔掉十根手指的指甲,本应是他们的俘虏,谁知竟大难不死,摇身一变,又成了威风的大人物。
“有没有我们的人的消息,特别是波顿和比尔?”
年轻人沮丧摇摇头,“什么消息都没有。”
另一人绝望道:“我们的人会不会都死光了?”
约翰陷入沉思,什么残酷的现实都不愿相信,只相信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如杰克,如波顿,如比尔,再不济都不至于全军覆没,无影无踪。
他们也许躲起来了。
约翰侥幸地想着,待小安格斯适应了新的环境,情绪稳定之后,他决定要在万物的地盘,自己的故乡,东山再起。
……
九月,约翰·哈特利的名字被英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源于他在八月中旬受皇家医院的院长邀请,为突发怪病的索尔兹伯里公爵夫人治疗,长达八小时的手术成功挽救了这个半身进棺材的中年女人的命。为表感谢,索尔兹伯里公爵将此事大肆宣扬,斥巨资为约翰·哈特利医生打造美名。
医学界的顶梁柱哈特利回来了,每一份报纸都在用极尽溢美的词眼介绍时年五十叁岁仍风流倜傥的约翰·哈特利医生,他成了时下最出风头的人物。
换作以前,约翰不太希望事情如此发生,然今时不同往日,阔别多年,他需要重修名望与人脉。
八月,一向身体健壮的公爵夫人突染怪病,短短几天人形枯槁,接手的医生无一说得出缘由,只能依照去年发生的鲜为人知的灭门案去判定,公爵夫人活不到九月。
灭门案是指在国内政商两界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家族温特伯恩,一家大小均在去年八月相继得病入院,在病床上垂死挣扎,医生还没来得及查出病源,他们便相继死去,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当局封锁了消息,没多久,再无人提起。直到公爵夫人紧急入院,几天后,医生们才发现不对劲,并想起温特伯恩家族的悲剧,开始慌了。
正好此时,小道消息流传约翰·哈特利已回伦敦,皇家医院的院长消息灵通又走投无路,只好找这位身份敏感的曾经的天才医生来帮忙。
约翰冲着病人有尊贵的身份才答应试试,听闻了温特伯恩家族的事,他更是兴趣盎然。花了一个礼拜查阅大量封禁的资料,约翰相信这是战时的人为病毒之一,经过二次改造,失去了传染性,对于病人的折磨和从患病到死亡的时间却远远加剧了。
为公爵夫人做开颅手术,约翰心里也没什么底,手术之前还让公爵签了合约,人死了,不关他的事,人活了,他必须付给他巨额报酬,并公开宣传哈特利医生的高明医术。
自此,名声大噪的约翰很快迎来一个出人意料的访客。
“医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再见约翰,年近叁十的比尔紧紧抱着他,两眼一热,哭得像个孩子。
约翰安抚他,等他冷静下来,温声道:“比尔,你们这边出了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比尔坐在沙发上,双手攥紧又松开,无力轻颤,满是无声的痛苦。
“安格斯交代的事情,本来都快办好了,但是,忽然就被袭击了,好多兄弟死了,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我们逃出伦敦,基地一个一个都被摧毁,整个欧洲……”比尔语无伦次地说,“医生,我们太大意了,才会死得不明不白。对方的火力太强了,事情也太突然了,等我们回过神,整个欧洲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本想从直布罗陀离开,回美国告诉安格斯,可是没有来得及,整个基地的人都死了,波顿……”
谈及波顿,比尔闭上眼睛,难以割舍的泪水涌出眼角。时至今日,他仍能看见,好兄弟在一团红色的萦绕中下沉,下沉,直到红色被冲淡,他的黑色身影消融于深蓝的黑暗里。
“波顿怎么了?”约翰不安地问。
“波顿中枪,我们跳海,他死在海里了。”
闻言,约翰沉痛地凝望虚空,脑海里浮现出波顿的模样,一时难以接受。
倘若波顿没有中枪,便也能活下来。
然而眼下不是哀伤到钻牛角尖的时候,约翰只能压下失去波顿的痛苦,轻轻按着快要崩溃的比尔的肩膀,“比尔,我很庆幸还能看见你。”
“我没能救他……”比尔抬起头,眼眶通红,“医生,我没能救他……”
“这不是你的错。”
波顿和比尔结伴已经很久了,失去波顿,比尔至今无法接受。约翰看得出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改口道:“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比尔一抹泪水,平复心情道:“我……对了,安格斯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们,可一直联系不上,美国那边也出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安格斯在哪里。”约翰黯然垂眸,“我没看见他的尸骨,我不相信他死了。”
比尔闻言睁大了眼睛,面如死灰。
“也许他只是被抓了。”约翰正色道,“比尔,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比尔抿着唇颤抖,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冷静多了。
“这段时间我打听到了很多。安魂会现在叫万物,最高决策人是恺撒·卡纳瓦罗,那该死的老东西,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将他从我们手里劫走,我早该杀掉他!”比尔悔恨莫及。
“现今,道上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医生,叫枫叶医生,是恺撒背后的人,也是万物真正的主人。”
“枫叶医生?”约翰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号,有些茫然。
“你有什么头绪吗,医生?”
约翰摇摇头。
“说到枫叶,我也只想起来郗良很喜欢枫叶。”比尔问,“她人呢?”
约翰又是摇摇头,“你们之前住的地方和她的房子都被摧毁了,安格斯和杰克等人下落不明,她也一样。”
比尔闭上眼,扶额难过片刻,艰涩道:“医生,我怀疑枫叶医生就是我们应该找的那群狗,否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能力。除了他们,两个法兰杰斯也在瓜分我们。我见过一个东方男人,佐-法兰杰斯家的叶柏跟他在一起,而他就姓佐。”
“你说什么?”约翰错愕,一时不知道该震惊法兰杰斯也在对他们出手,还是该震惊欧洲大陆真的有姓佐的人。
当年,安格斯叁世信誓旦旦骂安魂会有一群姓佐的狗,可实在像是天方夜谭。
比尔悲哀道:“现在想想,只有一个可能了,那群狗和佐-法兰杰斯是一家人,他们勾结在一起了。医生,如果安格斯只是被抓了,那么,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抓他?”
安格斯很厉害,在比尔一众人心中一直如此,同时,他们也对他很了解,倘若安格斯会大意,也只有在叁个人面前才会大意。
约翰、夏佐、郗良。
“夏佐……”约翰心如死灰道。
已经过了一年多,约翰不得不承认,安格斯很可能已经死了,因为郗良,夏佐不可能由着安格斯玷污自己心爱的女孩,他肯定早就想弄死安格斯了。等安格斯把安魂会搅得天翻地覆,又毫无防备地回到美国,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粉墨登场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刚好。
“医生,我们一定要报仇!”
仇,是一定要报的。
然而光是改名为万物的安魂会,包括那群狗,就已经足够让现在手头比较紧的约翰忙上十年,再加上两个法兰杰斯……
这一刻,约翰无比后悔。现在的敌人,就是当初安格斯叁世要他们先防备后杀戮的对象。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约翰悔得肠子都青了。
寂静片刻,比尔冷静下来,神情复杂道:“医生,我……我暂时不能回来帮你的忙。”
“怎么了?”
“当时我在海里漂着,是一个东方女人救了我。说起来你以前可能也听过她,她说过她年轻的时候最招摇,没有人不认识她,那个时候她叫瑞秋·温特伯恩。”
“瑞秋·温特伯恩?”约翰对这个名字有遥远的熟悉感,他确实听过,因为是温特伯恩家族的人,温特伯恩一个从政的家族在商界也举足轻重,绝对要归功于瑞秋·温特伯恩这个被诟病唯利是图的女人。
“她后来离婚,用回本名黎蔓秋。”
约翰点点头,黎蔓秋这个名字他也熟悉,“可惜温特伯恩一家已经……”
“他们家还没完,还有一个小子在黎女士那里,整天都要我抱他。我听黎女士自己说的,温特伯恩家的大人都在医院死了,就剩这个孩子病情还不太严重,她动用点关系抱走了这个孤儿也没人敢说什么。之后,她找了自己的老朋友,也是个医生,才救活这个孩子。前几个月我在她的游轮上醒来,就是被这孩子压醒的,他压在我的胸口上,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海里。
“黎女士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说年轻的时候喝太多酒了。现在她快死了,我已经答应她,等她去世,我就当孩子的监护人。”比尔说着眼睛一亮,道,“医生,我知道我们现在肯定最缺资金。你知道黎女士的财产有多少吗?简直无法估算。等她死了,就都是我们的了。”
约翰闻言唇角一抽,不由一问:“她知道你的身份?”
比尔果断摇头,“她对我很好,我想过和她坦白,但她不想听,她说她要是在乎就不会把我从海里捞上来。”
黎蔓秋含笑的声音在比尔心里回荡,“小子,除了钱,我什么都不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在乎,因为,你要是好人,我能比你好百倍,你要是坏人,我能比你坏千倍。”
约翰无语凝噎,不过,毕竟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见过大风大浪的,救了一个人后留在身边,相信比尔要她财产的心思她也明白。
“比尔,回去以后真诚点,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钱的事,该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