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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海沉沉摇晃,翻涌的浪花锋利地砸在身上,枪声从天边传来,比尔仿佛置身拥挤人潮,被推搡着前进、后退,喘不过气来。
  “波顿?”他睁大通红的眼睛四下搜寻,泪水和海水一起,淌得他一嘴咸涩,“波顿?波顿!波顿——”
  不远处一个脑袋破水而出,比尔如看见救命稻草,奋力游过去,然而海浪将他卷开,他目眦欲裂,眼里的波顿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
  “波顿——”
  浪潮声滚滚喧嚣,不知游了多久,比尔终于触碰到兄弟的身躯,不经意品到的海水带着血腥味,他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气喘吁吁急忙道:“波顿!你应我一声!应我!”
  波顿面色苍白,海水涤荡,将他的伤口刺激得愈发疼痛,但他却感觉不到了,海水冰冷,冻得他发麻。他怔怔地遥望远方,呢喃着,“郗良……”
  比尔侧耳倾听,几乎要崩溃道:“波顿,振作点,你喜欢的女孩在纽约,你要回到纽约,她就在那里等你,你说了要永远保护她的。”
  “我看见她了。”
  “她不在这里,她在纽约。”比尔的声音发颤,看着波顿神不守舍的模样,近乎绝望地哭了。
  “我看见她了。”波顿恍然大悟,低声道,“比尔,她是不是出事了?”
  比尔摇着头,“她不会出事,有安格斯在她身边,她不会出事。”
  “可是我看见她了。”
  波顿喃喃,流下两行清泪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比尔眼睁睁看着,只知道结束了,波顿的一生结束了。
  “波顿?你应我一声啊?你醒醒——”明知不可能,比尔还要唤他,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破天荒抱着波顿大哭,“波顿,波顿,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为什么要结束在这里?你走了我怎么办?波顿……”
  ……
  两道身影消失在大雾中,叶柏垂下手,左誓还在看,他不可置信开口道:“哥,你一直在等这一幕?”
  左誓嘴里说的“有本事做嫁衣没本事穿的家伙”是道上传闻已死的私生子安格斯,“小喽啰”便是安格斯的残留势力。叶柏不明白,佐铭谦明明让他们能保住安格斯的残留势力便保住,连法兰杰斯家那边都由霍尔亲自在明里暗里地保安格斯的人,然而,左誓却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守着安格斯的人跳海……
  “不然呢?可惜雾太大,看不太清楚。”
  左誓的视线里停下一辆车子,车上下来两个黑衣人,在确定目标跳海以后似乎还朝海面开了几枪。他左看右看,看不清车子的牌号。
  叶柏闻言,像被扼住喉咙,“你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事发生?”
  车子开走了,左誓才放下望远镜施舍了叶柏一个眼神,“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左誓轻哼,“我以为你会知道那家伙在这里有一个基地,不过现在应该废了。”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
  左誓打断他,“为什么不保住他们?”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过去这段时间为了保他们浪费了多少钱?到头来,他们还剩多少人?对方要取代他们就必定要他们死了才能安心,这就叫斩草除根懂不懂?要种一颗树,你得先确保那块地没有别的根。说实话,对方的办事效率让我很满意,要合作就应该跟这种人合作,至于那小子,到了这步田地,他要是还能卷土重来,不说成功与否,我都敬他是条汉子。”
  他说着,收起两个望远镜往屋里走,叶柏简直要惊掉下巴,又听见他继续说:“这事到现在差不多该结束了,那小子已经玩完了,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安家落户,到时候,摸清他们的底细才是要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跟躲在暗处的人打交道。”
  所以,他宁愿旁观一场杀戮,以等待最后称王的人。
  “那两个人……”叶柏还是不能忘记他们消失的一幕。
  “唔……”左誓微微沉思,“希望他们就此‘鲤鱼跃龙门’吧,素不相识,我也算给他们说句好话了,很人道。”
  “我们不去救他们吗?”
  “救?跟他们很熟吗?”
  左誓说着,看见叶柏悲天悯人的眼神,改口道:“这种天气不适合出海。再说了,对方要拿下一个重要的基地,不可能不用老手段,一个基地才跑出两个人,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染什么病?赶紧收拾东西,回家打麻将。”
  把行李放上后座,左誓将叶柏赶到副驾驶位。平时,有人跟他一起他从不亲自开车,但这会儿他怕叶柏一不小心分神自己会跟着他车毁人亡。
  在车上,叶柏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左誓说:“我看你跟了布莱恩后,人都变傻了,还有铭谦那小子,就不知道什么该帮什么不该帮吗?布莱恩也不提醒着点,看不清哪里是无底洞,哪天栽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柏冷静下来想了想,左誓确实是对的,明知道人家想要得到什么,也有本事得到什么,一件势必的事,他们却叁番四次地插手,不仅毫无成果,事情也越搞越乱,其实是在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若是由着别人得偿所愿,等一切沉淀下来,浑浊变得清明,看什么都会容易些。
  他小声赔笑道:“布莱恩也是忙斯特恩的事忙晕了。”
  左誓就差冷笑出声了,“他现在忙晕了,之前呢?被人怀孕吓晕了?到头来还要等那个小姑娘杀了斯特恩老头捡个便宜?”
  叶柏默然。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布莱恩给佐铭谦订了这个婚事,暗地里,布莱恩也设计过几回暗杀,目标是利奥波德·斯特恩,无奈都被佐铭谦叫停了。
  之后,妮蒂亚·斯特恩怀孕,让布莱恩迟疑着不敢再动手,以为佐铭谦对这女人动真情了,这样一来,谋杀岳父什么的实在有违道义。结果有一天,他们在报纸上看见了利奥波德·斯特恩的死讯,大吃一惊后不禁暗喜,反正不是他们动的手,因而没有一点罪恶感。
  左誓嘲讽布莱恩白白捡了个便宜,又去问佐铭谦,事情是谁干的?佐铭谦淡淡回答,“郗良。”左誓继续讽刺布莱恩,“废物,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
  左誓一向干脆利落,也只喜欢干脆利落,布莱恩的行事风格与他有些像,只是有时会瞻前顾后,不入他的眼,他就要骂。
  叶柏叹息一声,转移话题,“说起那小姑娘,倒是可惜了。”
  年纪轻轻的,就自杀了。
  左誓目光一沉,轻声说道:“遇人不淑,早死早解脱。”
  叶柏唇角一抽,决定保持沉默。
  以前佐铭谦说郗良嫁人了,他们都没当一回事。去年,佐铭谦难得找他聊天,他便成了第一个知道郗良“嫁”的是安格斯的人,当时他心里翻天覆地难以平静,可佐铭谦很平静,他说他把她埋在她会喜欢的地方,还问他,“这算是对她好吗?”
  叶柏把这件事告诉了布莱恩,布莱恩心情复杂,说:“我活该被左誓那东西骂。”是啊,他以为佐铭谦喜欢妮蒂亚了,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佐铭谦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他却毫无察觉。
  他们有点遗憾,没见过郗良。
  叶柏依稀记得人生中和那孩子唯一的一面,她邋里邋遢,像个小乞丐,满是泥印的小脸倒还看得出五官标致,一双大大的眼睛深沉明亮,小小的身子缩在江韫之旁边,有些忸怩。
  车内气氛死寂,叶柏感到压抑,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开口,“哥,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你先回美国去。”
  “为什么?你不用我帮忙了?”
  “在那些人没起来之前,这里都不会有什么事了。而且比起这个,把那个女人和孩子盯紧了更重要。想不想赌一把?你不在的时候,铭谦一定没有去看孩子。”
  叶柏无奈叹气。
  “铭谦靠不住,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横竖是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更不会有别的孩子,以后佐家的希望就只有那个孩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铭谦多去看他,你也得陪他去。我可不想佐家再出一个佐铭谦,那个女人也没有夫人聪明,能不能养得出第二个佐铭谦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了。”叶柏头疼道。
  原本,利奥波德·斯特恩的死令身怀六甲的妮蒂亚·斯特恩精神恍惚,时好时坏,仆人叫苦连迭,生怕她自己胡来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她们会被怪罪。好在佐铭谦还有点耐心陪她,只是不会说什么话哄她。
  去年五月六日,妮蒂亚终于生了个男婴,可是,在她休息前,自己的丈夫明明还在眼前,只是小憩一会儿,丈夫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当即犯病,一连好多天,母乳也不能喂给孩子了。
  是叶柏抽空把母子接回家里休养,直到佐铭谦办完郗良的后事回来,并非两情相悦的夫妻就闹翻了。
  叶柏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吵的,但原因也猜得出,妮蒂亚问佐铭谦去了哪里,佐铭谦定然会直接告诉她,而她憎恨郗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抛下刚生完孩子的自己去给郗良收尸,她自然是要发疯。
  佐铭谦离开那个家,再没回去。妮蒂亚也要带着孩子离开,不过没被允许。
  七月份,在叶柏的劝解下,佐铭谦回去了一趟,然后,带着离婚协议回来了。妮蒂亚以死相逼,要离婚,并且要带孩子离开,佐铭谦同意了。
  这些事,叶柏当时不敢让左誓和布莱恩知道,因为这桩婚姻所带来的麻烦,左誓都会把它们归咎在布莱恩身上,而布莱恩早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需要左誓再在他的耻辱上践踏,所以两人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没完没了。
  可惜纸包不住火。
  离婚后直到现在,在叶柏的劝说和提醒下,佐铭谦偶尔会去看望孩子,但都只是半天的时间。
  ……
  让叶柏随霍尔回美国,临别时,左誓瞥了一眼霍尔,陡然陷入虚无缥缈的回忆与设想,假如当时他卖力一点,让康里死前惦记过的事成真,现在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那个小姑娘还会不会自杀?
  会不会他实在不知道,至少,佐铭谦如果娶的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两人之间没有利益纠纷,没有爱恨情仇,不会不好到哪里去,再不好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地鸡毛。
  独自开车离开,左誓终于叹一口气,凝望挡风玻璃外的远方,自言自语道:“先生,你倒是走得干脆,也不管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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