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塔西娅一觉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甜蜜又可怕的梦。
她跌跌撞撞跑出寝室,罗莎琳德朝她迎过去却被她避开,一路往“梦”里的方向跑。
推开房门,陈旧的空气扑鼻而来,地板看起来干干净净,实际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尘埃。蓝色的眼睛不禁睁大,原本湿润得发亮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娜斯塔西娅,你怎么了?”
罗莎琳德与以往无异的平静声音从身后传来,娜斯塔西娅一脸痛苦地转过身。
“罗莎……”她张了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一滴泪珠从酸涩的眼里滚下来,“郗良呢?”
“郗良?”罗莎琳德像在确认似的问。
娜斯塔西娅哭着跪坐在地上,无力哀求道:“把她送回来好不好?”
罗莎琳德倒抽冷气,双手握紧,薄唇沉重地动了一下,“娜斯塔西娅,你这是怎么了?”
“郗良……”
罗莎琳德一步两步走近她,半跪下来捧起她的脸,肃穆地和她近距离对视,“你的头还疼吗?”
娜斯塔西娅的眼睛微微红肿,抽泣着摇头,“罗莎,我要郗良,把她送回来好不好?求你……”
死去的人会被带走埋掉,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罗莎琳德眸底一片阴霾,面不改色问:“郗良是谁?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被扶起来的娜斯塔西娅猛地一怔,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颗泪珠滑至下颌。
“郗良……她来这里住。”
“娜斯塔西娅,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住。”
罗莎琳德说得风轻云淡,娜斯塔西娅一脸愕然,难以置信道:“怎么会……郗良啊,她没有地方可以去,说好她干活就给她留在这里,她……”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罗莎琳德硬着头皮道,“你是指这间房吗?这里也一年没打扫了,空气不太好,走吧,你需要新鲜的空气。”
闻言,娜斯塔西娅慌乱摇头,太阳穴一阵沉痛,她抬手摸去,绷带还在。
“罗莎,我知道她死了,可你们不要把她带走啊!是哥哥把她带走了对不对?你让哥哥把她送回来好不好?郗良,我要郗良呜呜呜……”
罗莎琳德不得不承认,对一个可怜的女孩做这种事,比刀尖舔血的生活还要难过。她按住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你还记得你睡觉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睡觉之前?”娜斯塔西娅神色恍惚道,“郗良死了……”
“你不记得你在楼梯上摔下来了吗?”
“我在楼梯上摔下来?”
“没错,你已经昏睡几天了。”罗莎琳德竭力克制着,用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说话,“肚子饿吗?”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脑子愈发糊涂了。
“我没有摔。”她心里不大确定地说。
“你摔了。”罗莎琳德指了指她的绷带。
“这是郗良用酒瓶砸的。”
“那恐怕是你梦里的事。”罗莎琳德恫吓道,“你踩空摔下楼梯,幸好没几层台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梦……”
娜斯塔西娅回头看着房里的一切,郗良睡过的床,仍然没有被褥,灰尘令它发白,它空洞得叫人心生惘然。
窗户紧闭不开,窗棂上也是一层灰。地上,桌子上,一点血迹也没有,空空荡荡。
“走吧,回房里休息。”
娜斯塔西娅想不通,回过神来时已经在熟悉的大床上坐着,罗莎琳德给她的双腿盖上一层薄被,温柔地帮她拆绷带。
“罗莎,我嘴里好苦,”娜斯塔西娅泪眼迷离道,“我知道这种滋味,每次哭过都会有。”
罗莎琳德的手僵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看来你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不过没事了,梦已经过去了。”
梦,真的是梦吗?
娜斯塔西娅沮丧地回忆着,一想到蛛丝马迹便抓住罗莎琳德说:“郗良是哥哥的妹妹。”
“你是说佐-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连连点头。
“据我所知,佐-法兰杰斯先生只有你一个妹妹。”
“郗良是哥哥的母亲收养的孩子。”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娜斯塔西娅陡然失声,脑海一片混沌,说不出现在是梦,还是自己的记忆是梦。
罗莎琳德默默看着她的伤口,已经结成一道浅粉色的小疤痕,看着还很稚嫩,随时会裂开。
“罗莎,梵妮在哪里?”娜斯塔西娅在混乱与绝望中又燃起希冀。
“她在楼下,你想见她?”
梵妮是存在的,娜斯塔西娅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罗莎琳德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下楼去。然而梵妮抱着孩子,死活不敢见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只好强硬拉着她上楼。
“她就要相信了,你最好别害我前功尽弃!”
“这到底是什么愚蠢的馊主意?”梵妮不满道,但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安魂会常用的伎俩,有些极其耐心又残忍的成员很喜欢用此来摧残一个人的神智。
——你确定你的记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梦?
梵妮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伎俩现今要用在娜斯塔西娅身上。
“我听说是安格斯提议的。”
梵妮愤愤不平,“提议的人恶毒,采用的人更恶毒!”
罗莎琳德不予理会,把她推进起居室,并不陪她进去,关上门,她无奈叹口气,转身逃避现实去了。
看见自己的母亲,伊莲恩憨笑着。梵妮战战兢兢,心虚得仿佛一个被逮住的小偷,为了不被看穿,她深情凝视怀里的法兰杰斯小崽子,同她一起傻笑。
“梵妮。”娜斯塔西娅擦干了泪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噢,娜斯塔西娅,看看你的孩子,见你醒来她笑得多开心!”
“梵妮,郗良,你是第一个看见她的。”
梵妮脊背一僵,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强作镇定道:“什么?我看见谁?”
娜斯塔西娅皱起眉眼,潸然泪下,“你们怎么都不知道了啊?”
梵妮见她颔首低泣,怔愣许久后缓缓放下孩子,纤手轻拍她抖动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娜斯塔西娅,如果你做了噩梦,不要害怕,你已经醒了。”
娜斯塔西娅哽咽抬头,梵妮棕红的双眼流露出诚挚关切,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刹那间,她似乎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却不是噩梦。
她害怕,是因为她醒了。
“梵妮……”娜斯塔西娅咽了一口唾液,“在藏酒室里,郗良亲了我。”
梵妮欲替她抹去泪水的手僵住,在那双平静摇曳着波浪的眼眸里,她真切地看见那个画面。
“什么!”她眨眼的同时不可置信地低呼,“你梦见有人亲你?霍尔·法兰杰斯以外的人?”
娜斯塔西娅一脸木然,“你看见了的。”
梵妮咬咬牙指着自己,“我看见了?我有制止吗?”
娜斯塔西娅摇头。
“噢,天啊!如果我在场我怎么可能让陌生人有接触你的机会,还吻你?这可不得了,法兰杰斯先生会生气的!”
娜斯塔西娅微微一抖,“他呢?他回来了……”
“你是说法兰杰斯先生?他还没回来,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居然让你摔下楼梯,那可就惨了。”
梵妮轻咬指头嘀咕道:“你没醒来的这几天我可是天天在祈祷,还好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又伸长脖子观察她额头的伤疤,“真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这道疤能消失。”
梵妮也这么说……娜斯塔西娅不禁感到失落,呢喃低语,“真的只是梦吗?”
“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得好好休息。”
梵妮打算撤退,抱起孩子,娜斯塔西娅茫然地伸出手,“我想抱抱她。”
“给你。”梵妮立刻把孩子塞给她,叮嘱道,“你昏迷的这几天她戒奶了,所以千万不能再给她奶吃了,知道吗?”
娜斯塔西娅低声应了,梵妮走后,她把孩子放在腿上,眨了眨眼端详她。
“你戒奶了?”
伊莲恩看着自己的母亲,笑容可掬。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娜斯塔西娅不死心问:“你有见过郗良的,对不对?”
伊莲恩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晶亮的蓝色眼睛忽闪忽闪。
娜斯塔西娅兴致缺缺地抚摸她的脑袋,思绪万千。
在藏酒室里,郗良抱着一瓶酒朝她走来后肆意亲吻她的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依然真切得可怕。还有那瓶酒,在她头上炸裂的声音和浇灌脸庞的液体,都是真的。
那个时候,她昏睡了,又醒来……
郗良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说。
陡然想起什么,娜斯塔西娅摸摸自己的乳房,又用食指戳了一下——郗良如此做过。
她神情一怔,偏头看向床头柜,连忙将孩子放到一边,慌忙地滑下床跪在地上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笔记本快速翻开。
纸张沙沙作响,蓦地消停,她怔怔看着白纸上的字眼,泪水盈满眼眶,随即被抹去,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九个繁复而精巧的字,顿时破涕为笑,雨过天晴。
伊莲恩趴在她面前咯咯笑,娜斯塔西娅难以割舍地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泪珠直掉在纸上。
郗良是存在的,她有来过,也是真的死了。
罗莎琳德和梵妮为什么要骗她?
娜斯塔西娅合上本子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要跟她们对质,心底泛起一层恐惧,害怕她们会把这个本子拿走,就像把郗良带走了,再跟她说没有这个人。
踌躇良久,她又打开笔记本,九个字如珍如宝,令她泪流满面。
“郗良……”
不能让郗良留下的痕迹被拿走。
娜斯塔西娅振作精神,将纸张漂亮地撕下来,认真对折,拉开第一个抽屉,拿出有点积灰的项链盒,北蓝之光的光彩依旧。
她轻易拆出天鹅绒底,将纸张放了进去,再重新置好项链。
如此一来,郗良留给她的,就会跟康里送给她的礼物一起,永远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