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莎琳德看见郗良,会是什么反应,梵妮心里没有底,她害怕死了,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怕自己被驱逐,但她仍得强打精神,保持镇定。
郗良和娜斯塔西娅手牵着手,刚走出一步,罗莎琳德和艾达从门口走来,梵妮瞳孔紧缩,眼看着罗莎琳德平静的神色转瞬变得惊异。
“这是谁?”罗莎琳德大步流星走过来,难以置信地将陌生的黑裙女孩从头到脚扫几遍,最后盯着她和娜斯塔西娅宛若好友般牵在一起的手上。
陌生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裙,像穿着丧服的年轻寡妇,近看她苍白美丽的脸庞,她竟然还有些羞涩,半个身子隐在娜斯塔西娅身后,低眉顺眼,白净的手攥着黑色布袋,紧张的情绪令她宛如一只死掉的蜘蛛,腿脚都缩了起来。
“罗莎琳德,这是郗良,她没有家,可以住在这里吗?”娜斯塔西娅兴致盎然地说,“她会干活的。”
罗莎琳德错愕一瞬,再看这两人,左看右看,她们依然十指紧扣站在一起,亲密感油然而生,仿佛多年挚友,毫无隔阂。
“她是哪来的?”罗莎琳德眼珠一转,责问梵妮。
梵妮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她自己走到门口来的。她说她口渴,想喝点水,我就……”
郗良偷偷瞟一眼梵妮,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撒谎,但她没有出声。
“罗莎……”娜斯塔西娅神色微变,变得不安。
郗良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睛无辜怯懦地看着罗莎琳德,使她警惕的目光沦陷在惊愕中。
“你……”罗莎琳德一时语塞,眼前这张寒玉雕琢般的小脸给了她转瞬即逝的熟悉感。
对上罗莎琳德的目光,郗良有些不自在,她抽回手,紧紧抱着包袱退后,膝盖窝抵到沙发,她手足无措。
娜斯塔西娅似乎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当即挡在她前面,“罗莎?”
梵妮见状眉一挑,微扯薄唇戏谑道:“罗莎,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让你移不开眼了是吗?”
罗莎琳德回过神来,睨了梵妮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娜斯塔西娅拉回自己身边,继续打量侧站着的郗良。
她的黑裙及地,上面沾了尘土。她抱着黑色布袋,纤细的手指在紧张抓挠,没有血色的指甲精心修剪得圆润,及腰的长发和裙子浑然一体,如同她的保护色,在她微低着头的此刻遮去她的侧脸。
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干净整洁得有些说不过去。
“罗莎,她无家可归,很可怜,求你留下她。”娜斯塔西娅恳求道。
罗莎琳德这才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偏头朝梵妮道:“把她赶出去,梵妮。”
“不……”娜斯塔西娅还想去接近郗良,无奈手腕被罗莎琳德牢牢握住,“罗莎……梵妮,不要赶她走,求求你们了……”
心里的感觉无法言喻,但娜斯塔西娅对郗良一见如故,还想看着郗良,好好看着,一直看着。
梵妮没料到罗莎琳德这么果断,碍于她有把柄在郗良手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郗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动不动,像在酝酿什么。
“娜斯塔西娅,我很抱歉,但她不能留在这里。你也该记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就是。”罗莎琳德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告诫一个足不出户的人这样一个道理。
“我不是陌生人,”清冷的嗓音响起,郗良缓缓侧身直面几人,“我不是陌生人,至少她跟我说话,我不会伤害她。”
罗莎琳德微眯起眼,只觉郗良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毫无信服力,黑曜石般的眼眸没有了惧意,变得真诚无畏,甚至带着一丝诡谲的邪气。
但有一人信了。
娜斯塔西娅露出笑容,深情唤道:“郗、良……”
她叫她的名字有些困难,郗良贴心道:“你也可以叫我西莉斯特。”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执着唤着,“郗、良,郗、良,郗、良……”
她叫得很认真,郗良朝她一笑,“你的声音真好听。”
娜斯塔西娅羞红了脸,“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一时之间,罗莎琳德和梵妮肩靠肩站在一起,像两个多余而厚脸皮的人,没有自知之明地杵在这里盯着人家两情相悦。
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娜斯塔西娅?羞涩但不胆怯,主动且不忸怩,湛蓝眼眸里光芒熠熠,如满天繁星,流光溢彩,却只绕着一个陌生人转。
罗莎琳德拉着梵妮转过身,和艾达围成一个小圈子说悄悄话。
“梵妮,说实话。”罗莎琳德道。
“我说的就是真话,她想喝口水,但娜斯塔西娅对她一见钟情了!”梵妮咬牙切齿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不要瞎说!”罗莎琳德的心都吊起来了,无知的娜斯塔西娅已经嫁给霍尔·法兰杰斯,还生下一个女儿,要是她变成同性恋,这桩婚姻会无法收场。
艾达看着她们两人差点吵起来,幽幽道:“我觉得,只是因为她像个中国人吧?”
“什么意思?”罗莎琳德和梵妮不约而同问。
“我刚刚一直在观察她,她是长得很漂亮,看起来还很神秘。有点像娜斯塔西娅的母亲,还有点像……佐-法兰杰斯先生,而两位佐-法兰杰斯先生又是娜斯塔西娅的养父和哥哥,所以娜斯塔西娅对她有好感,应该就是这样。”艾达温声说道,末了补充一句,“如果你们觉得不像,那就当我没说。我向来看日本人中国人都觉得他们长得一样,分不清。”
罗莎琳德和梵妮一身血液都凉了,众所周知,康里·佐-法兰杰斯和阴原晖有过一段。
“……不可能。”梵妮自顾自摇头呢喃。
阴原晖是安魂会的傀儡,她的一切都在安魂会的掌控之中,如果她怀了康里·佐-法兰杰斯的种,不可能没人知道。而郗良如果是阴原晖生的,她绝对逃脱不了当傀儡的命运,有可能还会因为她的父亲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她会过得比阴原晖更悲惨。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罗莎琳德也说了一句。
“不可能什么?”艾达一无所知,“你们觉得不像吗?其实仔细瞧瞧也不是很像,只是第一眼看感觉像。”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梵妮捂着心口道,转念一想便都想通了——安格斯缠着郗良,强占她当泄欲工具,恐怕也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样子像了不该像的人,所以他对她有了兴趣。
叁人把话说开,罗莎琳德转过身,坦然面对眼下的难题。
“娜斯塔西娅,你一定要留下她?”
娜斯塔西娅慎重地点头,“她没有家,就像——”
梵妮迅速打断她的话,幽幽道:“留下她吧,罗莎琳德,你不也觉得她很漂亮吗?”
“先说说你从哪里来。”罗莎琳德问。
郗良眨巴眼睛,眉眼间摇曳着几分稚气,懵懂而坚定地说:“我的房子。”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对娜斯塔西娅说道:“她有房子,不至于无家可归。梵妮,送她出去。”
娜斯塔西娅一头雾水,梵妮窃喜,郗良不慌不忙说:“我有房子,但我的房子被坏人占了。”
梵妮闻言蹙起眉头。
郗良继续说,神情变得哀伤,“我没有地方去,我的哥哥也不要我,他和别人结婚,还有了小鬼,他们的小鬼就要出世。”
说着,她看向罗莎琳德,潋滟的黑眸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也能把一切尽数吸进去,那里面的黑暗犹如深不可测的黑洞。
“我还要等那个女人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死,但我会等。只是现在,他们幸福快乐,我却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用一只手指着自己,一滴泪珠滑落,眼眶红润起来,“我是流浪汉……”
梵妮微张红唇,发自内心对郗良刮目相看。明明是个被安格斯占有的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女人,却忽然多了哥哥嫂子,而且还莫名其妙想要嫂子死。她不得不感慨郗良张口就来的本事,临场发挥的表演也是手到擒来,那滴泪就是最好的证明。
罗莎琳德微皱眉头,听不清郗良讲的来龙去脉,娜斯塔西娅却已经抱住郗良,央求道:“罗莎,求你,你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罗莎琳德……”梵妮欲言又止。
罗莎琳德回过神,面不改色上前分开她们,晦暗不明的幽蓝眼睛注视郗良,她有点木然,抱着布袋的手在颤抖。
这一刻,别的暂时不说,罗莎琳德相信她命运坎坷,否则不会骨瘦如柴。
“袋子给我。”罗莎琳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