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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记直拳,随着鲁政委的呵斥,力道放缓,恰恰好停在山祥伦鼻梁两三厘米处。
  拳风荡起山祥伦几根碎发,激得他全身汗毛直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啊,宝城,我真的不知道。宝城,这真的不关我的事真不是我干的。”
  迎上卢宝城钵大的拳头,山祥伦连退两步,直接撞进他本家兄弟的怀里。即便被人扶住,他依然吓得双脚直抖,站都站不稳。
  卢宝城见他那个熊样,恨恨地呸了一声。
  “姓山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事,是谁干的,赶紧给老子站出来!”
  卢宝城站在堂屋中央,目光如剑。
  视线所到之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闲杂人等纷纷往两侧、往祠堂外退去,露出好大一块空地出来。
  人群不断退缩,最后,反而把躲在角落里像个鹌鹑一样的山大伯母给显了出来。
  山大伯母抱头躲在八仙桌背后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过于奇怪,引得全屋的人都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
  卢宝城正准备向前逼问,却被鲁政委一把拽住。
  正准备挣脱,卢宝城的眼角却瞧见那一抹熟悉的土黄色旧军装。
  卢宝城视线上移,血红的双眼正对上鲁政委睿智的双眼,长久养成的习惯慢慢回来。
  拍了拍灰尘,卢宝城整了整军装,站在堂屋的正中央。
  全屋的视线都集中在祠堂八仙桌的一角。
  庄杰站在八仙桌旁,扣了扣桌面:“你是山祥伦的大嫂,对吗?”
  山大伯母从蜷缩的双脚上抬起了头,看清来人的装束,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我。”
  庄杰盯着地面看似普通的农家妇人:“你为什么要用铁钉钉死者的眼睛?”
  “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山大伯母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摆手。
  “我已经问过负责合棺的鲍师傅,他说当时祠堂里面就你跟你婆婆,山祥伦因为小女儿哭闹生病最后关头才赶过来。既然你一直在场,如果不是你,那你也是知情人士。你告诉,事情是怎样发生的,钉子是怎么扎进去的?”庄杰不急不缓,用普通话慢慢问道。
  “不是扎进去的,是用锤子敲进……”说到这里,山大伯母回过神来,一把掩住自己的嘴巴。
  “哦,那是谁敲进去的?”
  庄杰敲桌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就如同敲在山大伯母的心口上,敲得她脸色全白,冷汗淋漓。
  庄杰淡淡地笑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打棍那一套。不过,现在市局来了新的法医,他们可以用仪器检查出刀具、锤子上面的指纹,就可以查出来谁用过哪些工具。他们还可以通过屋里的打斗痕迹和血液的流法,就可以判断出当时发生过什么。”
  随着庄杰的话语,堂屋里面几个人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山大伯母看见站在另一侧的山大伯父,连忙扑了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衣服:“孩子他爸,救救我!”
  山大伯父一把扯开妻子的手:“你自己惹的事,扯我干嘛!别弄脏了我家,坏了我家的名声。”
  山大伯母嚎啕大哭,捶胸跺脚,对着她丈夫又打又挠:“你个没良心的,我偷偷拿出来的那些红薯都喂狗了。还有,5天前,你吃的那半个鸡蛋,快还给我!”
  “好你个朱彩丽,原来那两个鸡蛋是你捡走的,你学厉害了,居然告诉我说是玉燕偷偷拿走的。害我一见到卢宝娥屋里的鸡蛋,就以为我的鸡蛋,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都不会打得那么狠。朱彩丽,你个贼婆子!”山奶奶上前护住自己儿子,伸手就给了山大伯母一个大巴掌。
  两个女人,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扭成一团。
  庄杰就这样被人遗忘在一角,揉了揉太阳穴,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
  被众人分开后,山家婆媳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灰,脸上也多了几道伤口,就像个疯婆子一样。
  两人站在八仙桌两端,互相瞪着对方,就像两只斗鸡。
  庄杰在八仙桌上重重一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往婆媳俩面前一摆:“你们看清楚这是什么?”
  山家婆媳俩盯着那个小本子看了许久,山奶奶终究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在识字班学了最初浅的几个字而已。”
  山大伯母跟着连连点头,说不认识。
  庄杰回过神:“哦,我忘了这是村里,嗯,我是市公安局的庄杰,这是我的工作证。”
  说着,他把工作证展示给山家村的村子和几位长辈看。
  听得这话,原本站在堂屋里面的人,躲得更远了。
  这个时期的人,依然不习惯与公家人打交道,生怕惹上麻烦。
  听到是公安,山奶奶也开始抖起来,朱彩丽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
  庄杰敲了敲桌子:“刚才你们两个的话,已经侧面印证了玉莲的说法。换而言之,不仅收敛封棺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在场。而且,殴打卢宝娥,你们两个人都有份!好了,你们也不用吵了,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山家婆媳低头不语,最终在庄杰的视线压迫下,点头称是。
  庄杰指着堂中的棺木:“鲍师傅进来合棺之前,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所以,究竟是谁钉得钉子?”
  朱彩丽默不作声,只呆呆地看着地面。
  山奶奶右手一指:“肯定是她!她跟我说我是长辈,太早进去不好,所以亲戚们离开后,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肯定是她做的!”
  朱彩丽狠狠刮了山奶奶一眼:“娘,你可别乱说话。”说完,拍着大腿,诉起苦来,口口声声都是自己这些年做人儿媳妇的不容易。
  “朱彩丽,卢家各位婶子离开时,一切安好。后面,你一直在房间,如果不是你,那你告诉我是谁做的?”庄杰不为所动,单刀直入,逼问道。
  “我,我……” 朱彩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来。
  庄杰再补上一刀:“鲍师傅当时没留意,但他的徒弟小赖却清楚地记得,最后收拾工具的时候,他把锤子也捡走,是你追上来,要回了锤子。我想,那把锤子,应该还在你家吧。如果你实在不想说,我可以把证物送回市局让人检查一下。”
  “不行,孩子他爸做木工要用,你不能拿走了。” 朱彩丽急了,连忙反对。
  “那,你就是承认是你做的?”庄杰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朱彩丽浑身一震:“是,是我做的。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只要钉了钉子,把眼睛弄瞎了,鬼就看不见路,再也找不回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卢宝城目眦尽裂。
  鲁政委赶紧踏前一步,直接揽住卢宝城,不让他冲上去。
  庄杰继续问道:“刚才你们说是因为你说玉燕偷了鸡蛋,所以你们两人才去了卢宝娥家。后来呢,怎么就吵起来了?”
  朱彩丽避重就轻地答道:“家里琐事多,话赶话,就吵了起来。祥伦面上过不去,就跟宝娥吵了起来。”
  “玉莲看见是你压在宝娥的脚上,山祥伦继续拳打脚踢。然后呢,为什么宝娥的后脑勺破了个洞?那么深的伤口,可不是自己能够摔到的。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一听就知道。”庄杰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震得桌面装着水的碗荡出半碗水。
  朱彩丽不敢在装哭,只得有气无力地小声应道:“娘拿着鸡蛋,祥伦抱着红薯,我们一起往外走。宝娥拖着不肯松手,祥伦恼了,直接用力一角踢了过去。宝娥没有站稳,一头撞在碗柜上,摔烂了两个碗。宝娥撞得有点傻,愣在那里半天没回神。娘生气了,扯起了宝娥用力一推,宝娥的脚被门槛一撞,直接一头摔进里屋,后脑勺撞在地上。”
  “后来呢?”
  朱彩丽抬头看了庄杰一眼:“后来,祥伦搀着娘走了,我落在后面,怕宝娥把东西抢回去,我儿子就没得吃了。所以,我,嗯,我随手把门锁了起来。”
  “我看过宝娥屋里的结构,里屋一出来就是厨房,碗柜就在门口不到一米处的地方。碗柜右边的确有新鲜的刮痕和撞击痕迹,但是找不到血迹。”庄杰看着瘫成一团的女人,“是你把血迹全部擦了?”
  “是我。那天,卢家的人过来,发现宝娥死在屋里。因为我们都说宝娥是自己摔的,如果被人发现碗柜上的血,事情就闹大了。所以,等人抬到祠堂后,我就偷偷过去把血迹擦了。”
  “那宝娥妈妈为什么会吊死在山家?是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说,是不是你做的?”庄杰忽然厉声喝道。
  “没有,真的不管我们的事。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半夜起来,摸了放在角落的草绳,自己上了吊。真的,我如果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朱彩丽跳了起来,连连赌咒,坚决不承认。
  一屋的人看着眼前的女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等人居然故意伤害别人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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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贵女贱
  在文岚的追问下,难得回家一趟的李哲闻,不得不详细介绍后续事宜。
  文岚百思不得其解:“卢奶奶自己上吊,除了恶心一下山家人之外,就没有半点好吃。她的死,一点价值都没有,简直称得上是亲痛仇快。她为什么不报警,反而要做这么傻的事情呀?”
  李哲闻摸了摸文岚的小卷发:“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门路。一方面,老人家一辈子没跟公家人打过交道,满脑子都是前朝那些贪官污吏的形象,自然想不到要找公安,更加不敢向官方求助。另一方面,农村氏族的力量比你想象得要大很多,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可以卡住一个普通农民。她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识几个字,儿女都不在身边,孤苦伶仃的,压根不相信自己能斗得两个家族的族长。再说,她会觉得是自己带过去的那些红薯惹了祸,害得女儿丢了性命。估计,当时她满心愧疚,再加上满腔的愤怒,又帮不了女儿报仇,一时钻了牛角尖,就决定用自己的命给女儿讨个公道。”
  文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死都不怕,难道就不能站出来,通过其他渠道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吗?自己死了,留下个一个孤零零的一个儿子,和两个无人照看的外孙女,这,真的是够傻的。”
  李哲闻拍了拍小女儿的小手,眼睛扫过围了一圈的小孩们:“我们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并不知道当时她们的心境如何。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简单地用我们的看法去批判别人的做法。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对于当事人来说,也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们的身边,那些想不开最后一气之下上吊或者投水的现象,其实并不少见。当然,作为长辈,我希望你们能够理性地看待世间的一切,世上没有跨不过的坎,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遇到事情,碰到困难,你们随时可以回家,我们都是你们的坚强后盾。彦君、彦涛,你们也一样是我们家的孩子,这里一样是你们的家。”
  文雅揽住彦君,文彬与彦涛的肩膀贴得更近一点。
  围坐的孩子们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山家和卢家族长商量的那些条件,真的有效吗?”文雅听完全程,心有戚戚焉,忍不住追问道。
  “嗯,如果没有公安出面的话,说不定,事情就这样被掩盖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没有被捅刀明面罢了。”
  李哲闻毕竟年长,见过的事情,看过的悲剧,多不胜数。
  “可是,区区60元,怎么能抵得上一条人命呢。”文岚心里那股气硬是压不下去。
  李哲闻哑然失笑:“你这傻孩子,对于农村人来说,一个女儿两个箱子,两套被褥,还要陪嫁压箱底的现金,真的不少了。我们这底子薄,很多人全家存款都没有30元,更别说陪嫁30元现金了。”
  一个女儿30元压箱底的现金,两个箱子和两套被褥作为陪嫁,另外,至少送玉莲两姐妹读完高小。
  这就是山卢两个家族商量之后私了的结果,也等于卢宝娥一条人命只换回这点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
  卢妈妈在女儿死后的当晚,泪眼婆娑地离开女儿的尸身,被人请到祠堂。
  满心以为有族长和族老出面,能为自己苦命的女儿讨回一声公道,没想到却只换来这样薄薄的一张协议。
  听完简单明了的协议内容,卢妈妈傻了眼。
  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怎么也抹不净。
  手帕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新的眼泪晕湿。
  自己怀胎十月养下的女儿,自己那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就这样被人打死了,却没人为她叫一声屈,更没人为她的死付出一丝代价。
  想不通,卢妈妈椎心泣血,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卢妈妈声泪俱下,想讨个公道,却被卢家亲眷拦下。
  卢妈妈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却被当成不懂事,被人说是不顾大局。
  八叔婆陪着哭湿了衣裳:“宝娥是命苦,可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啊。我们去庙里给宝娥多捐点香油,让宝娥投个好胎,下辈子生在富裕人家,做个小少爷。宝娥死得惨,可这就是她的命呀。宝娥已经走了,你总得为宝城着想,宝城以后还得回村里生活。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玉莲她们姓山,还得跟着她爹讨生活。宝娥生养了那么多胎,只留下这两滴骨血,你不为宝城着想,也得为这两个孩子着想也。”
  对,没有娘庇护的那两个可怜的外孙女,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