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在院子中的小桌儿边坐下,一眼便瞧见躺在摇篮里的裪儿。
“这是你的儿子吧?长的好生俊俏的模样!”老妇人瞧见孩子,眉眼中含着浓浓的慈祥笑意,伸出手去逗那摇篮里的小人儿。
怀袖将粗瓷茶盏放在老妇人面前,见她着实喜欢孩子,便将儿子抱起来,与老妇人逗着玩儿。
老妇人瞧瞧孩子又看看怀袖,笑道:“这孩子的鼻子和嘴长得像你,眼睛却没你的大,多半长得像孩子他爹吧?”
怀袖听见她这话,便轻轻垂了眉睫,却并没接话。
老妇人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瞧模样是真渴了。
喝完了水,老妇人放下杯,望着孩子道:“我瞧着这孩子约莫有三个月了吧?”
怀袖轻轻抚摸着儿子黑亮的头发,笑道:“婆婆好眼里,两个月并二十一天,还差九天满三个月。”
老妇人始终笑眯眯仔细端详怀袖怀里的裪儿:“这孩子长的一脸福相,日后必定是要做大官的!”
怀袖知道这不过一句吉祥话,只笑了笑便没再言语。
老妇人抬头望了望已经渐露出暑热征候的日头,回头对怀袖道:“山间虽然夏日清爽,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夏日还是易起热疹子,你将那陈年的老艾煮了汤,给孩子洗澡,若是起疹子了,便将艾草烧成灰,用草灰给孩子涂身子,保准一涂就好!”
怀袖闻言,连声道了谢,
老妇人又略坐了坐,便起身欲继续赶路,怀袖本欲出门相送,老妇人再三推辞,挎着篮子很快便消失在了山路上。
老妇人转过一个小山坳,小心回头张望,见怀袖并未跟出来,才放心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阵子,在一处林子稍茂密的地方,远远地便瞧见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老妇人行至马上前,由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着粗布长衫的小厮,将老妇人扶上了马车,待其撩开素布帘子进了车里,小厮利落地一催马儿,马车沿着山路徐徐向山下走去。
老妇人钻进车子里,虽然地方狭小,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向对面端坐的人行了个礼,小声道:“回姑姑的,那个孩子我方才见着了。”
苏麻喇姑立刻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低声问:“王嬷嬷你瞧着那孩子可像万岁爷?”
王嬷嬷笑道:“只鼻子和嘴长得像他额娘,那眉和眼儿,跟万岁爷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苏麻喇姑闻言,闭上眼,双掌合十长长地念了声佛号。
王嬷嬷却蹙眉道:“我听见宫里头传闻,说毓妃娘娘这珠胎怀在万岁爷攻城的时候,可是我方才去瞧,那孩子明明已经有将近三个月大了,这么看来,当初宫中的两位太医给娘娘诊的脉,却有偏差!”
听见这话,苏麻喇姑霍地睁大眼,凝着王嬷嬷道:“嬷嬷说的可当真?”
王嬷嬷笑道:“太医诊脉准不准我老婆子说不好,可若说带孩子,我带大了万岁爷又跟着带贝子贝勒,小儿几个月大长什么模样,我打眼儿一瞧,必定错不了!”
王嬷嬷说的起劲儿,却丝毫没注意苏麻喇姑的脸色变了几变。
马车行至紫禁城地安门前时,缓缓停了下来。
苏麻喇姑随身摸出两块因锭子塞在王嬷嬷手里,低声嘱咐道:“嬷嬷今日辛苦了,这是老祖宗的一点心意,嬷嬷留着买点心,只一件,今日嬷嬷所见切莫向任何人提及,否则老祖宗哪儿……”
王嬷嬷接下银子,垂目连声诺诺道:“姑姑放心,我先前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规矩自然懂得,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断不会向旁人吐露半个字儿!”
苏麻喇姑轻轻点头,命赶车的小太监将王嬷嬷扶着送下了马车,便独自入宫去了。
回至慈宁宫内,苏麻喇姑来不及回自己的佛堂,便先向慈宁宫后殿的抱厦行,挑开帘笼,见孝庄正在看经书,旁边竹青正向炉内添换凝神香。
苏麻喇姑轻声走入房内,向竹青摆了摆手,竹青立刻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苏麻喇姑和孝庄,苏麻喇姑将提梁壶中的热茶向孝庄桌上的骨瓷冰裂盏中添了些茶汁,低声道:“毓妃娘娘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儿!”
孝庄深沉的眸光轻轻动了动,身子缓缓向后靠,苏麻喇姑赶紧将一个大迎枕垫在其背后。
孝庄端起茶盏,边捋着茶沫子沉声问:“那孩子如何?”
“奴婢并未露面儿,差当年将万岁爷带大的王嬷嬷去瞧的那孩子,王嬷嬷说,孩子长得跟万岁爷幼时极像!”
听见这句,孝庄原本平静的神情微动了动,眼中蕴出慈祥温和的神光,浅浅地呷了口茶。
苏麻喇姑继续道:“王嬷嬷还说了件更重要的事儿,她说……”苏麻喇姑说至此,表情有些为难,眼神中亦暗含着极力克制的伤感。
孝庄转过脸,看向苏麻喇姑问:“她到底说什么了?”
苏麻喇姑轻叹了一声,低声道:“王嬷嬷说,那孩子如今已有三个月大,也就是说……当初……”
孝庄咋闻这句话,手抖了抖,茶汁立刻泼洒在面前的经书上。
苏麻喇姑赶紧由袖口抽出帕子擦拭书上的水渍,却没留意孝庄眼中一闪而逝的隐痛。
这孩子一出生,怀袖蒙冤出宫便已被坐实,孝庄只觉胸口阵阵憋闷,伸手紧紧按住胸口。
苏麻喇姑见状大惊,紧紧握着孝庄的手就要寻太医,却被孝庄制止。
孝庄紧蹙着眉,苍老却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苏麻喇姑许多年不成见过的难受之态,这样的神情,只有许多年前,顺治帝执意要出家的时候,她在孝庄的眼睛里见到过。
“这都是我酿的孽,平白诬陷人家清白,不知我此生,还能否有机缘见一面怀丫头的那个孩子了……”孝庄说至此,原本明亮的眸子顷刻间黯淡了许多,眼角闪动着一丝晶莹。
晚间,孝庄无心用膳,苏麻喇姑便伺候着早早歇下了,将后殿交给值夜的宫女,苏麻喇姑方才得空回自己居住的佛堂。
轻轻推开门,苏麻喇姑一眼望见对面桌边端坐的人是,诧然道:“娘娘您……一直没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