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不能去……”谢屿川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别去,姐姐……洛银,别去,会有大火,会有红光……”
他看见了一些画面,看见纷飞的大雪之外,是席卷着火光的飓风,那些风将雷霆带来,漆黑的云层不断压下,逼得人无法呼吸,而雪山墙壁上的神女相也被乌云遮盖,一切暗行,皆被大雪掩埋。
风能将魂魄吹出体外,火会烧毁躯壳,无处可藏的人开始寻找寄宿之法,混乱之下,冰冷的寒器碰上了血光,满目猩红。
谢屿川头痛欲裂,他的身体渐渐弯了下去,他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他快要抓不住洛银……
别去,会被夺舍,会变成红樱那样,不能拥有自己,最终成为他人……
“啊——啊!!!”谢屿川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吼了几声后身体失力,如一片离树的叶,朝前栽去。
洛银眼疾手快将他抱入怀中,以免他坠入山井下的海水。
“屿川,屿川!”洛银心中慌乱不已,她连忙握住谢屿川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跳动迅速,而他的经脉内冲撞而出的妖气也浓得有些骇人。
这回不光是洛银能看见,就连宁玉也看见了,谢屿川满背涌出的黑气,是令人心悸的妖力。
第65章 六十五 谢屿川:带我去天光之境。……
山外雷霆万钧。
淡金色的灵力光圈从石室往外延伸, 于山顶罩下,将星岛上分成两种颜色的山峰彻底包裹其中,一时间雷声被阻隔在外, 颤动的小岛也平稳了下来。
宁玉朝躺在石床上的谢屿川看去, 他眉头紧皱, 蜷缩着身体, 犹如坠入了可怕的梦魇,无法苏醒, 而他身上不断泄出的妖气更是宁玉以前从未遇见过的。
他先前猜过谢屿川的身份,也试探过对方,所以红樱告诉他谢屿川是妖,他未太惊讶。
只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宁玉没想到的是洛银竟也丝毫不意外。
不意外他是妖,更不意外他的妖气竟如此浓烈,比宁玉过往杀过的每一个妖都要骇人。
洛银在谢屿川的身边都设了阵, 又将一指真气送入了他的体内, 只是他身体里四处乱窜的妖气还处于紊乱状态,洛银的真气未必能存留太久。
她重新加固了山外的结界, 确定了谢屿川安全后, 才起身对宁玉道:“走吧。”
洛银和谢屿川在岛上许多天,难得遇见天光之境,她也本就为此而来,能有救墨安仙道和帮助谢屿川的方法, 洛银不能错过。
二人离开星岛后便一路往雷霆尽头而去。
洛银穿越雷霆时,乌云与海面几乎相连在一起,波涛汹涌的海水可以轻易吞灭一座城池。
滚涌的海水深处泛着深深的紫色,雷霆劈落在海面上, 像是海面上浮着一层油,顷刻间被点燃,暗蓝色的火光往远处烧去,波涛的水浪一层翻过一层,将火光吞灭,又被雷霆燃烧。
这一幕当真叫她眼熟,她历劫之时,也有这样的火光在大雪中燃烧,大约与仙界相关的东西,总有类似之处。
到了人界与妖界的交界处。
一缕缕淡色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乌云上照下,那抹黑暗中的阳光将两界彻底分割,洛银还以为在人界这处看见的雷霆怒海已经足够混乱,却没想到另一边的海面更为波涛汹涌,翻腾的海浪与雷电交融,深海中偶尔浮现的身影越过电光,穿梭躲藏。
她没想过一面海下,竟然能有这么多妖。
那些鱼妖在水中交叠在一起,对此时极端恶劣的天气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可以轻易避开海上的雷电,甚至有年幼的随波逐流,每一道浪花都能浮上几只妖。
那穿过云层落下,甚至穿越了海水的光,是两界的分水岭。
洛银悬于云下,被海浪打湿了鞋面与裙摆,宁玉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与她一般,离那一层光芒太近。
她能轻易察觉到,周围的灵力磁场变化莫测,几息之间便变化成另一种模样,像是诡谲的阵法,将每一个误入的生灵都困锁在里面,更改生存的方式。
洛银看见了一尾越过光线的鱼,那条鱼在游入妖界时,身上的鱼鳞悉数褪去,从皮肤表下长出了许多海草一般的毛发,跃上水面后,像是一团野草再度坠入海中。
不过片刻,它便被那边虎视眈眈的妖族吞噬,一条胳膊长的鱼而已,连鲜血都来不及流出便被分得干净。
宁玉道:“不能再往前了,你若走入光中,也会像那条鱼一样,随时被和你同时步入天光之境的生灵同化、融合。”
洛银脚下停顿,她望向四周不断劈落的雷光,回想起她刚到星岛提起天光之境时宁玉的回答,他说当年鸿山书楼上的古卷记载出错,真正的天光之境从不平和,每每出现,都带着恐怖的蓝火和风雨。
洛银位于雷霆中央,没有一道雷电能劈落在她的身上。
宁玉想要将她拉回,也有些畏缩,他对洛银的背影道:“回来吧!尊者,你离天光之境太近,一旦它周围的灵力阵发生改变,光线移位,便危险了。”
洛银没理他,而是闭上眼睛仔细去分辨周围的雷声,有远有近,落在海面上的声音也有分别。
她记得过往看过的所有关于灵力法阵的书,这世间人可以修炼成仙,那修道界的某些修行方式也必然与仙界相通,雷霆落下不像是给海面和海水中生物的惩罚,不断变化的灵力阵似乎也有规律可寻。
此时看似凶恶的天光之境,并未主动去触碰任何一个生灵。
那天光渐近,恶劣的环境下,唯有洛银一人静静地置身其中,一滴滴雨水落下,宁玉知道这是天光之境消失的前兆,等暴雨过后,便会天晴。
洛银却在落雨的那一瞬间抬头看向上空的云层,不过转瞬她便在他面前消失。
宁玉不管不顾也要追上,可乌云犹如大雾阻碍了他的视线,他甚至都来不及抓住洛银的衣角。
“未来师父!尊者!”宁玉不敢在天光之境的范围内使用灵力,只能拔高声音:“洛前辈!你……你到底去哪儿了?!洛前辈!”
风起云涌,波涛不止,天光之境另一面的妖界,群妖环伺,只等他被雷霆击落,鬼哭狼嚎。
“洛前辈!”
暴雨顷刻而下,淋湿了宁玉的衣衫,更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开始胡思乱想洛银是否遇见意外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洛银的声音。
“我们可以回去了。”
宁玉猛然转身,看见方才他找了许久的人就立于身后,不论狂风骤雨如何颠倒海上,洛银的衣衫都是干净的,唯有发丝于风中飞扬。
她有所感,略急道:“屿川醒了。”
谢屿川醒了,洛银便该回去了,不然这般大的风雨,留他一个人在岛中,即便有结界护着她也不放心。
经过方才把人跟丢了这一遭,宁玉也不敢在此地久留,洛银回去不必他引路,只是感知到她的真气已经不在谢屿川的体内,甚至连结界都出现了一丝裂痕,脸上的平静终被打破,简直可以用归心似箭形容。
宁玉不知岛屿上发生的事,还想找洛银谈一谈方才她去了哪里。
张口正欲出声,却见洛银如一缕银光般在眼前消失,速度很快,就像是乌云中窜过了一道闪电,他连忙跟上,心想莫非是星岛上出事了?
大雨随雷霆而至,因有结界防护,雨水无法从山井上空的洞口落入,细细的花瓣铺满水面。
红樱在最初听见雷霆声时便躲入水中,缩在了山石后方的一小块凹进去的洞府里,她害怕雷雨,也害怕那个不断涌出妖气的人。
结界里,星岛山中的平静好似与山外的风卷残云成了两个极端,忽而一阵巨大的震动像是要将山井从中间劈开,井中水纹震颤,红樱的胸腔也砰砰乱跳着。
她小心翼翼地从水中朝外看去,绝大部分的视线被花瓣遮挡,可她依旧能看见水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她,仿佛下一瞬便能将她撕碎。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妖族的语言。
——出来。
红樱不敢动弹,本能的惧怕让她想要逃离,可她逃不出这方寸之池。
黑影破开了水面上的樱花,电光火石之间便将红樱扯出水面,妖力虚弱的鱼妖只能勉强化身成半人半鱼的模样,乌黑的发丝后还藏着扇动的两腮与耳鳍。
冲出水面时感受的,是她这几十年在星岛不曾体会到的寒冷。
山井下的海面沿着山壁被冰冻成坚硬的冷白色,水面厚厚的浮冰将樱花冻结在一起,站在冰上的人扯着她的手臂,脸色阴沉地对她道:“带我去天光之境。”
她认得这个少年,却仿佛首次见面。
跟在洛银身后的谢屿川绝不是她而今看到的这般,阴鸷,冰冷,杀气腾腾。
他的发丝与睫毛像是覆盖了一层晶莹的雪光,泛着淡淡的银色,瞳孔幽红、狠厉,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去过天光之境,必认得路,带我去!”
“我、我不记得了。”红樱痛苦地挣扎着,一条艳红地长尾拍打着水面。
她就去过一次,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想再说一次,若你真的不记得,我不介意让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为我指路。”谢屿川歪着头,说出这话后,抓着她手臂的手越发用力,掌心聚集的寒气将红樱的手臂冻成了白色,一层层鱼鳞密布于她的身体上,令她恐惧万分。
“我、我带你去!”红樱开口求饶。
谢屿川抬眸看向头顶的结界,上面浮着的一层金光还残存洛银的气味,凭此微薄的气味他也知道洛银走了没太久。
明明说了危险,明明他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可她还是跟着宁玉走了!
此行星岛,便是因为宁玉劝说,甚至去天光之境也是为了宁玉的女人!
宁玉、宁玉!
都是宁玉!
若无宁玉,他和洛银此时恐怕已经在祁州的某个城池中游玩数日。
她为何要丢下他和这条鱼在山中?甚至在山外设下结界?
她分明知道海上风波不平,却又一次把他丢下了!
一片片红鳞如飘落的樱花,带着鲜血落在了冰面上,红樱惊惧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在他的身后逐渐化成的魂体,是一头巨大的冰狼,几乎要撑破整个山井,直往结界外冲去。
一声狼啸声融入了结界外的雷声中,红樱浑身发软,骤然明白过来他是什么人。
冰狼冲撞着结界,几下便将结界撞裂,它的身形越来越大,狼爪撕破了山井上空的洞口,扒开了山井出口往外挣脱,他的每一次挣脱都带着白色的寒霜往山下覆盖,从天而降的暴雨靠近山体便化成了一粒粒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山间。
雪白蔓延几乎冰冻了整座山峰,直往山外丛林而去。
常年春暖花开之地片刻被冰封,霜白的颜色延伸至海岸,冰狼终于钻出了山井,与此同时洛银设下的结界也被撕破、撕碎,化为一粒粒金色的细沙,消散于大雨之中。
洛银赶回星岛时,见到的便是这样场景。
整座星岛仿若坠入了寒冬,冰封至靠近沙滩的那片海面都静止了,尚未停落便有寒意袭人,风雨带着冰雹而来。
宁玉慌乱地摔在了冰面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犹如冰山般的山井,他的阵法、洛银的结界也早就被破,死气沉沉的星岛上除了风声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红樱!”宁玉直往高山而去。
他还没跑两步便停了下来,洛银站在沙滩边,不知脚下踩着的究竟是沙还是海水。
她也看见了,冰林之间的小道上,谢屿川的身后拖着一尾红鱼,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妖气冲天,每走一步,海上的冰面就往外延伸一丈。
洛银被眼前场景惊忘了声音。
谢屿川看见了她,她就站在海边。
此刻天是黑的,地是白的,洛银处于二者之间,一身鹅黄长裙在风中翩跹,她也看向他,四目相对,谢屿川红了眼。
他松开手里拖着的胳膊,在这一瞬被丢下的无助和恐慌涌上心头,也有再一次看见洛银的安心和委屈。
高大的身影慢慢弯曲,弓着腰,谢屿川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深吸一口气后再看向洛银,声音发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