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那好物谢屿川学得如何,有无和洛银成为真正的道侣?
洛银见宁玉脸上的表情逐渐不对劲,背后莫名起了一阵寒意,一个晃神后发现是谢屿川心情不好,纷飞落下的大雪中夹杂了一些指甲盖大的冰花,她顿时低声咳嗽了一下。
谢屿川连忙看她,帮忙轻轻顺着洛银的背,问:“你不舒服吗?”
洛银只是瞥了谢屿川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像是做了坏事般低下头,抬眸用一双可怜讨好的眼神望着她。
之前洛银一直不知道宁玉缠上自己的理由。
他出现在安州地界的深林里,碰上或许是意外,可在首次见面宁玉试探了洛银的修为后,他便一直跟在洛银身后非要拜她为师了。
此人没有恶意,至少他浑身所修皆是烈州仙派正纯之气,没有误入歪道,加之他的确殷勤好用,洛银也就由着对方跟着。
她本想,宁玉若愿意跟,一路跟过去也无所谓,若不愿意跟了,半道走了也不可惜。
现下洛银才明白,宁玉的确有缠上她的理由,他不是个一句话会说二遍的人,也从不干涉洛银的去向和喜好,第一次是好意,第二次便是刻意了。
宁玉找上她的理由,在他所描述的世外桃源里,那个不属于九州地界管辖的,他的住处。
洛银没应宁玉的话,只等今夜过去。
胡家人夜不能寐,除草、修坟他们可以做到,可是挖出已过世几百年的祖上坟墓,将他带离安息香堂,迁坟至综山洛家的祖陵中,他们做不到。
胡海中深夜未睡,在书房内咬破手指胡乱写了一封信,揣着这封信子夜出门,直往烈州仙派在碧水城暂歇的住址而去。
深更大雪,祝钦被师弟叫醒,说是客栈门外传来了一阵阵古怪哭声,可他从窗户缝隙朝外看也没见到人影,心中不免生出惧意。
那小师弟年纪轻,祝钦敲了敲他的头道:“胆小。”
走到客栈门前,祝钦也听见了哭声,推开门去看的确未见人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不对劲,那声音是在门边水缸旁传来的。
缸边一团白色的竟然是个趴跪的人被大雪覆盖,他不动,只是手捧着一张血书,断断续续的哭。
祝钦一见便认出了对方,连忙叫人把胡老爷请入客栈,备上温水,灵力推入肺腑,莫真让这寒冬把人冻伤。
烈州仙派与灵州仙派住在一处,胡老爷半夜到访惊动了客栈里的众人,宪长老年岁最长,涂飞晔又地位最高,二人一同坐在灯下看着脸色被冻得铁青的男人泪流满面,才断了没多久的舌头呜呜哇哇喊了半天,流了一下巴的口水。
灯旁血书醒目惊人,胡老爷恳请烈州仙派庇护胡家,也恳请灵州仙派约束洛银,胡家祖宗坟不可迁,否则他们这些做后代的,不如死了。
宪长老垂眸道:“逝者已矣,几百年前的往事真相不可追溯,大动干戈地迁坟,的确不妥。”
修梧长老道:“何况那人还是洛前辈的生父。”
涂飞晔一直沉默,这血书使他大受震撼,他也不懂,过去几百年的事洛银为何如此执着。
大寒到了尾日,还有三天便是除夕,碧水城阖家欢庆的日子里,胡家一行人被迫入了安息香堂内,一行二十多个胡家后嗣、旁支,长跪牌位前,背对堂外的风雪。
堂内尚有烈州仙派众人和被拉来的涂飞晔等人,从昨夜起他们便在此地等候。
所等之人,辰时踏雪而至。
第52章 五十二 洛银:怎么都跪下了?
冬日辰时的天方亮, 胡家的安息香堂外种了两排白梅,迎风傲雪而开。
洛银来时如一缕轻烟化形,飘然站在安息香堂外的梅树旁, 一袭鹅黄裙披牙白鹅绒披风, 仿若腊梅化身的仙子, 气质非凡, 冷清叫人不敢直视。
涂飞晔一看来者果然是洛银,心下微沉, 竟如坐针毡。
此番洛银并非一人前来,谢屿川和宁玉紧随其后。
宁玉来时路上还与谢屿川侃侃而谈,待瞧见胡家安息香堂内坐着的一排人后便立刻缩身躲在了白梅后,只可惜白梅树干纤细, 他还是被堂内坐着的宪长老看见。
从昨日碰面,宪长老便一直记挂着此事,他不认为自己是老眼昏花, 若真是认错了人, 对方也没必要躲他。
今日又在胡家宗祠的安息香堂前见到对方,宪长老豁然起身,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跑出了大门。宁玉拔腿就要跑, 宪长老立刻追了过去,一指阵法化成了气墙阻拦对方的去路,宁玉本想以法术化解,可又想自己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 再躲也没有意义。
抬起准备离开的脚又慢慢踩回了雪地里,宁玉回眸去看那已算垂垂老矣的宪长老,右手展开轻轻挥了下道:“阿宪,好久不见。”
“师伯!”宪长老喊出这一声, 立刻将堂内原先正襟危坐的众人惊得站起,烈州仙派的人一股脑冲出了安息香堂,统统站在宪长老身后。
地位低的弟子不曾见过宁玉,但修梧长老对他还有印象,记忆中这人一直都是三十左右的面容,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改变。
的确很久没见了,宁玉没有算过,但宪长老一直记在心里,他有三十多年没再见过宁玉了。
宪长老的师伯宁玉,是上一任烈州仙派掌门的师兄,当年若非出了那件事,恐怕如今坐在掌门之位的便是宁玉而非文阖,更有可能,以宁玉的天赋资质,飞升成仙也说不定。
洛银倒是不意外宁玉与烈州仙派的瓜葛,他本就说过他是烈州仙派的弟子,至于是哪个辈分的,不在她愿意了解的范畴,今日前来胡家的安息香堂,她是打算带走胡海中的。
胡老爷口不能言,一切皆由胡夫人和胡治岩做主。
胡夫人见烈州仙派的人都跑出了安息香堂也连忙拖家带口地跟上,一时间胡家金碧辉煌的安息香堂外站满了人。
胡夫人胆怯地朝洛银那边瞥去,又壮着胆子对宪长老道:“长老,请您务必救救胡家,我们胡家几十口人命都系在您身上了!”
宪长老脸色一凛,想起来如今身处何处。
他道:“胡夫人放心,今日只要有我们在,便不会让旁人带走任何一位死者的牌位,更别说掘坟迁墓。”
胡夫人得宪长老的话才算松了口气。
洛银也看出端倪了,她轻声一笑,眼神却很冷,再看向众人时眼底布上了不耐。
谢屿川悄悄抓住了洛银的手,他能感觉到洛银情绪低迷,心情很差,握在手心里的软手也是冰冷的。
“我去抢过来。”谢屿川低声道。
洛银反握住了他,不让他离开,只道:“既然胡家子弟要尽孝,迁坟之事自然还得由他们动手。”
修梧长老此时站出来道:“昨夜胡老爷跪雪地送血书,便是为了保住胡家祖先的牌位,洛前辈,如今你灵州仙派的人也到场,正坐在堂内,亦觉得此行不妥,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不如各退一步,让胡家在综山令堂的墓旁再设一个衣冠冢,也算完成了夫妻合墓,解你心结。”
“夫妻合墓?”洛银闻言冷笑一声,从她身旁刮过的风如锋利的寒刀,破开了几朵梅花,沾着香气的白色花瓣与鹅毛大雪一般飞舞。
“他也配?”洛银冷声道:“我要胡海中迁坟至综山下,为我洛家祖先托坟抬墓,永远只能跪在我娘的墓下,不得抬头。”
“你!”胡家众人闻言,纷纷义愤填膺,若非他们不是修道之人,恐怕此时已然祭出法器要与洛银拼个你死我活了。
“若无洛家,何来今日的胡家?你们胡家沾光享了几百年的福了,我没将那笔孽债算在你们头上是我明是非,而非你们胡家后人无罪!”洛银上前一步逼近,轻哼道:“胡海中入赘洛家,我娘在世时他便与洛家侍女苟合,生下了孽种,无那孽种,何来你们?更何况如今你们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你们没包庇过子孙?没欺善怕恶?就没因为胡治岩仗势欺人,逼人投河自杀后,花钱了事?”洛银再看向修梧长老:“怎么?杀人不犯法,迁坟倒是劳你们烈州仙派兴师动众了?”
修梧长老一时语塞,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洛银说的多半是事实。
胡家在碧水城为非作歹不是一日两日,只是胡家囊括整条洛河的运输,富可敌国不说,更是烈州知名的世家。凡是烈州境内缺银少金需要商户投钱之处,胡家都一马当先,从无推脱,烈州仙派又如何能不顾及胡家身份与面子。
“话虽如此……”宪长老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洛银已经不想再听他们废话了。
她看出来了,道理与他们是说不通的,不如直接动武。
洛银瞥向胡家众人,再看一眼阳光下折射着彩色光芒的琉璃瓦,心下微沉:“既然当初胡夫人答应了我的条件,如今便该信守承诺,烈州仙派护不住你们,今日只要我想带走胡海中的牌位,谁也拦不到我的前头。”
她的声音像是轻飘飘落在花上的雪,可却撼动着整座安息香堂,只见香堂瓦上白雪簌簌,堂内的香火骤然被风吹灭,挂下的白幔在风中卷出了一道道人影,像是其中不安惶恐的鬼魂。
洛银不惧怕这些,她眼神如剑,锋利地看向牌位最上方的胡海中,像是要将那三个字剜下来,风霜割破了众人的皮肤,不过眨眼的功夫,胡海中的牌位像是惧怕来者,咕咚一声从上面摔了下来,掉在跪拜的蒲团前。
一瞬间,风息雪止。
洛银不喜欢以修为仗势欺人,所以自她醒来,遇见再多令人厌烦的事或人,洛银也没有轻易用威压逼他们顺从。她一身修为已是登仙境后期,曾差一步成仙的人,又怎么会将这些后生晚辈放在眼里?
不过刹那,灵州仙派的众人便跪倒一片,即便烈州仙派的弟子不愿,却还是将头重重地磕在了雪地上,修梧长老与宪长老单膝跪地,就连宁玉也不禁弯下了腰。
众人此时才知,洛银只是看上去好欺负,先前的配合,不过是她好说话罢了。
“我敬人,人欺我。”洛银笑说:“怎么都跪下了?我还未发力呢。”
这处无风也无雪,甚至没有别的声音。
宁玉抬头这才发现,洛银将这一片都设下了结界,外人不知,里头的人也别想冲破她的屏障。
宪长老冷汗直冒,一把年纪身体里的灵力不断冲撞,竟受不住呼吸乱了起来,若再被洛银的威压施力,恐怕体内的真气便会紊乱了。
宁玉扯着嘴角干笑一下:“未来师父,威压收一收,想要站着还真挺累人的。”
即便宁玉多年前便表示自己与烈州仙派再无瓜葛,可不代表他能看着已经半只脚踏入黄土的宪长老就此缩短寿命。
修梧长老捂着心口,才喘过一口气便道:“现灵州仙派掌门也在,洛前辈此举,不怕寒了门内弟子的心?”
“尊师早亡,无人管教,我洛银一人做事一人当,今便与灵州仙派断绝关系又如何?”洛银一脚碾碎地上的梅花:“你们已经给我扣上了不孝不仁的罪名,还怕多个不忠不义?”
一听洛银要与灵州断绝关系,涂飞晔冒着真气紊乱的危险也要开口:“祖师奶奶莫要责怪,弟子绝无此意!”
再看那一排不明所以,却见来帮他们的烈州仙派跪拜洛银膝前的胡家人,他们的四肢无一不在发抖。
“怎么样?”洛银如看一地蝼蚁般看向他们:“谁来掘土?谁来抬棺?谁捧牌位啊?”
“唔!唔!”胡老爷气得脸如猪肝色。
胡夫人哭道:“今日我们便是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得逞!”
以死相逼?若真能成,当初这一对夫妻便会在中厅内以头撞柱了。
洛银冷笑:“请便,无非事后我花钱买棺,不过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会让你们埋入胡家陵园。”
“胡公子。”洛银望向从头到尾不敢吱声的男人:“你可舍得家财?陪你爹娘上路啊?”
她真的毫无惧意。
释放的威压并未收敛,眼看着宪长老便要因真气紊乱而吐血昏倒,洛银终于大发善心,拂衣袖转身,卸去了周围的结界。
与此同时寒风刮来,更显得凛冽伤人,鹅毛般的大雪覆盖在众人身上,宁玉扶了宪长老一把,听见洛银道:“一个时辰,我只等一个时辰。”
她眼神朝安息香堂内掉在地上的牌位瞥了一眼,便就这般站在风雪里,等待胡家人履行先前的承诺。
宁玉在给宪长老运气,不禁苦笑:“你说你们出这个头做什么?烈州世家做大,毒瘤不除,最终吃亏的还是寻常百姓,如尊者所言,胡家算不得好货,平白丢脸。”
“师伯,你……咳咳。”宪长老身体不适,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烈州仙派没法撑腰,在两派为难的脸色下,胡家人不敢真的以死相逼,他们算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她提了一句胡治岩,又叫胡夫人失了挣闹的心。
说到底,他们真为了脸面死去,家财还是落在了旁支手里,她不可能不顾念胡治岩的将来。
一场闹剧,在胡夫人的清醒下收场。
洛银不想踏足胡家的陵园,料想胡家人也不会挖别的先祖坟好冒充胡海中的棺。
最终胡老爷气晕在一旁,胡家的两个旁支兄弟抬着棺,由胡夫人来做这个罪人,捧着胡海中的牌位一步步离开安息香堂。
没有披麻戴孝,没有纸钱抬幡,有的只有一群胡家后生们低低哭泣的呜咽声,吵得洛银耳朵疼。
她让人将胡海中埋在了综山的上山入口处,石碑早早准备好,就立在那儿等着。
洛银说过,要胡海中抬洛家祖先的坟,她要他的坟墓在综山之内,却在综山之下,往后所有从这儿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要他死为洛家的鬼,却只能为洛家众鬼看守上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