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的右手与左腿多了两道伤口,伤口不大,可血肉非常迅速的发黑溃烂,血水滴了一地。除了他之外,其余弟子身上多少带着些伤,和他一样,即便是上了药血液也不能凝固,反而发出了恶臭。
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微风散来,谢屿川抬手捂住口鼻,眼神很冷,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怎么这么臭?就像是死老鼠一样,烈州仙派的弟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围观的人太多,我看不到。”
那几人看上去是中毒了,毒液阻止了血液凝固,且腐蚀血肉,这毒像是某类蝎毒,洛银以前在书中看到过,虽不致死,却能致残,运气不好的,脑子恐怕也会坏掉。
索性附近也有烈州的人,那些人见状连忙将中毒的七人带走,且在一旁的墙壁上找到了两只浑身碧蓝的蝎子,他们将蝎子活捉,如何解毒,还得去问古河仙派。
人群散去,谢屿川也没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他蹲身曲腿,轻巧地坐在了马车头,前头拉着车身的马自行抬起蹄子,不快不慢地往城门方向过去。
洛银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洛河了,撇开她昏睡了几百年不说,便是当年渡劫前夕,她也没有回过洛河一趟,对于洛河的记忆很遥远,也回忆不起值得留念的地方。
在她的记忆里,爹娘并不恩爱。
洛家世代在洛河经营河运生意,于当地也是有名的经商世家,祖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自幼耳濡目染喜欢算账,懂事了之后便帮着管理洛家的生意。
洛银的爹本是书香世家,后家道中落,即便满腹经纶也被柴米压垮,只能入赘到洛家。
他虽饱读诗书,却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在洛家好吃好喝,又有书房书社,还有婢子伺候着,他便沉沦于书墨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洛银的娘全心顾着洛家的生意,甚少归家,二人一年难得碰上几回,还都是为了监督洛银的学习。一家三口同桌吃饭的次数,在洛银的记忆中不超过一只巴掌。
故而她对她爹娘的感情并不多深,若是将师父师兄和师弟放在她面前与爹娘比较,洛银还是更喜欢师父他们多一些。
可往往人心就连自己都难以琢磨,以前洛银在鸿山待得好好的,不愿回去,现下人死几百年了,她又有些归乡之心。
伤心难过没有,毕竟凡人的寿命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可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心中始终有些遗憾。
上次经人一提,她便想慢慢回去,重游故土,看看几百年后的洛河沿城究竟有多大的变化,顺便寻一寻洛家族墓,找到她爹娘的坟,上一炷香,除一次草,也算敬了她身为女儿的一片孝心。
马车不快不慢地望洛河而去,算着时间应当得两个月才能到达洛家。
桂花开败了最后一季,深秋一过便要入冬。
入夜马车停在了林内,远离道路,谢屿川支起了柴堆,洛银以法术生火。
林中有溪,水声潺潺,谢屿川说要给洛银抓条鱼来吃,兴致勃勃地冲进了林子里,洛银见状也不拦,心道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溪水的上游没有鱼,谢屿川是沿着小溪一路往下游走去,月光照在粼粼水面上,水打石块叮咚作响,像是自然奏乐,破了深林的寂静。
谢屿川取下背上的剑,站在溪边望向偶尔游过的鱼,眼疾手快地戳穿了一条鱼背,肥鱼出水,溅起了水花。
他漫不经心,似是自言自语道:“出来吧。”
暗林处,两人身影慢慢现形。
第32章 三十二 谢屿川:姐姐最好!
入夜的秋月很亮, 小溪上并无树叶遮挡,谢屿川剑上的鱼还在扑腾,他将剑对着地面轻轻一甩, 那条鱼砸在了石块上应声晕了过去。
与他隔着一条小溪的, 是林子另一边的两个妖, 若他没记错名字, 长相像书生的那个叫无言,另一个大块头叫无蝎。
他们和宋渊一样都是没杀过人的妖, 双手干净,身上也没有血腥味,加之妖力深厚,可以在人群中隐藏自己不被发现身份。但也只能应付那些修士, 道行再高一些的便可以看穿他们。
至少,他们在洛银的面前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谢屿川抬头瞥了他们一眼,而后便盯着水中偶尔游过的鱼, 心想再捉一条就回去了。
无言和无蝎二人从霍城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那夜他出了城与他们碰面,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谢屿川当时便表明他们找错人了, 可显然这三只妖不这么想。
在离开霍城当天,谢屿川也算看明白了这三只妖的用意,他们或许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加之忌惮洛银, 所以也没有刻意靠前,只在暗处跟随。
先前得罪了谢屿川的修道士不是离奇受伤便是中毒,也都出自这二人的手。
“殿下。”二人毕恭毕敬地对谢屿川的方向行礼,还未靠近, 谢屿川便开口:“就站在那边。”
溪上的水能掩盖那两人身上的气息,即便不是妖气,谢屿川与旁的什么人过于接触也依旧会让洛银察觉。
有些话现在也没必要问出口了。
他们为何跟着他?
为何要帮他解决那些碍眼的家伙?
无非是因为谢屿川的身份,和他们之前承诺的忠诚。
谢屿川想,既然无法将他们赶走,倒不如收为己用,反正无言和无蝎两兄弟帮他收拾宵小时,他的心里也的确痛快很多。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们都一定照做?”谢屿川说完这话,眼疾手快地再次出剑,又一条吃深秋落花的肥鱼被他捕捉。
无言开口:“属下谨遵殿下吩咐。”
谢屿川屈膝蹲在了溪水畔,那两个正对着他的兄弟也立马弯腰跪地,将头压得更低。
谢屿川的余光朝二人瞥去一眼,剑眉微挑,拿起剑便开始给鱼去鳞,剑身触碰鱼鳞的声音被溪水潺潺掩盖,他的话音很低:“既然为我所用,听我的话,那便离我与姐姐远一些。你们跟得太近,太容易被发现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也是妖。”
无言道:“是,属下会再退二十里,但将军离开前叮嘱属下务必保护好殿下,为了殿下的安危,必要时刻,属下仍会及时出现。”
谢屿川将他后半句话省去,毕竟他跟在洛银身边,能出什么危险?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会被洛银发现妖的身份,即便她说过她并不讨厌所有妖,可人对妖的成见太大,加之他还是什么妖界的王,谢屿川不想冒一点险。
刮好鱼鳞,谢屿川将两条鱼放进了顺手摘来的蕉叶上,带着点儿溪水走上归途,这回两只妖没有继续前进。
在谢屿川走后,无蝎才问无言:“我们真的要后退二十里?”
“将军说过,殿下身边的女子不一般,让我们必须得跟在十里之外,十里与三十里,于你我而言也没多大区别。”无言叹气:“只是将军此番回去妖界查探明瑕是否有狼子野心,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又是个没主见的,累的只能是我。”
给重明弟子下药,给烈州弟子下毒,还有沿途那些惹得谢屿川皱眉的江湖游侠,哪个不是他想好了对策,再与无蝎一同实施的?
智囊二字,应当叫妖界那个病美人明瑕让给他了。
“殿下愿意使唤你我,是否表示他认回身份了?”无蝎问。
无言垂眸,踮起脚尖扯着这个傻大个的耳朵,一边往远处走,离去二十里地,一边道:“将军说他重伤失忆,却也未必不会想起来。现在除了明瑕之外,殿下应是在五百多年前那场背叛中的唯一幸存者,若他真想起了什么,或许能解开当年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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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圆,谢屿川喜欢看玉盘圆月。
回去的途中他时不时抬头看向月亮,记忆深处似乎牵扯出了一些生动的画面。
漆黑的夜空中无云也无星,唯有一轮明月照亮整片大地,深林中有一条墨河流水,依林而生的人都靠着那一条河水养活。
他依稀记得,他总从那一条墨河中去看月亮,因为那样看月亮离他很近,只是后来河水越来越浅,浅到细细几条分流,已经不能装下完整的月亮了。
当时好像有人对他说,如果低头看不见自己喜爱的东西,不如换一个方法拥有它,那人让他抬头去看。
从那之后,谢屿川便再也没在河水中寻找过月亮了。
不远处的火光明亮,洛银在周围设了结界,让寒风不能吹入结界中去。
谢屿川站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定定地望向洛银,她身穿牙白长裙,金钗斜插,暖黄色的火光映在了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如洁玉,俨然成了月下仙子。
他喜欢的月亮,将温柔的光芒洒在了他最喜欢的人身上。
谢屿川回到了马车旁,洛银朝他看去:“去了挺久啊。”
他嗯了声,将鱼架在了火堆旁,小心地盯着火苗不能将鱼烤焦,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上游没有鱼,只有下游有,所以我走远了点儿。”
马上入冬,山里的小溪里本来就不容易捉到鱼,谢屿川带了两条这般肥的回来已经足够叫洛银惊讶了。
她早就不需要五谷杂粮果腹,辟谷几年也不成问题,不过是嘴馋加之手上不缺银钱花,一路过来才寻了那些美食填胃。
洛银本坐马车一日没什么胃口,但见那两条鱼被烤得滋滋冒油,浅浅的肉香味儿传来,微焦的鱼皮下翻出嫩白的鱼肉,也有些饿了。
她两根手指牵着谢屿川的袖口,问他:“什么时候好?”
谢屿川低头看了一眼葱白的手指,圆润的指甲在火光下反光,他忽而心痒,喉结滚动了一下道:“马上。”
洛银收回了手,谢屿川有些失望。
她就盯着烤鱼,单手撑着脸颊,似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余光又没忍住往谢屿川的身上瞥去。
方才捏着他袖口的手指藏在耳后搓了搓,上面一缕若有似无的妖气散去,洛银以灵力去捕捉,有些奇怪。
狐狸?
若没猜错,就是狐狸的妖气。
小狗去捉鱼前还干干净净的,捉了两条鱼回来便沾了点儿不属于他的气息,即便那股气息很淡,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你去那么久,可在林中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洛银似是闲聊,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斜斜地倚靠在马车后方。
谢屿川给烤鱼翻面,抿嘴认真想了下,道:“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这算有趣吗?”
洛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么喜欢看月亮?”
“嗯,感觉很亲切。”谢屿川点头。
洛银没再继续问下去,片刻沉默后,她啧了一声:“该好了吧?”
谢屿川知道她馋了,自己先尝了一口后确定味道不错,这才拿出了一双银筷子给洛银剔鱼刺。
洛银等不下去,抓着烤鱼的木枝便将鱼肉往嘴里送,有些烫,但味道的确很鲜美。原汁原味的鱼肉中还带了点儿草木清香,应是谢屿川一路用蕉叶将其包回来的原因。
谢屿川将剔下的鱼肉放在蕉叶里交给洛银,拿过她手中的烤鱼道:“会被刺到。”
洛银接过蕉叶和筷子,再看向火光下认真为她剔鱼刺的少年,略微晃神。
她在方才那一瞬,怀疑谢屿川对她说谎了,因为他的身上的确沾了一些狐狸的妖气,可他却说林中只有月光吸引。
可现下见到少年纯澈的双眼中只有对她的在意和关心,洛银顿时推翻了前面所想。
谢屿川不会骗她,这小孩儿或许都没学会怎么骗人呢,又如何能装得这么淡定真实。
如若不是他接触过妖,那便是有妖在附近碰到了他,双方并未照面,而那妖怕行踪暴露才躲了起来,所以谢屿川浑然不知,洛银又探到了那些妖气。
人界有妖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如今妖界和人界濒临开战的关系,妖界派一些探子来人界打听九州仙派的消息也再正常不过了。
洛银的心中泛着些许自责与懊恼。
不该怀疑谢屿川的。
少年又将鱼肉交给了她,扬起一脸笑容问:“好吃吗?”
洛银点头:“好吃。”
可两条鱼剔出的肉都在她这里,少年一口也没碰。
“姐姐喜欢就好。”谢屿川的眼睛笑起来像是月牙,可因为眼尾略微上扬添了几分邪气,让他看起来显得分外精明。
但洛银心里知道,他就是个只知道黏人什么也不懂的小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