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了。”
封恺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冷茶。
“非弟之前在想什么, 这样专注?”
宁非:……
宁锯子抓了抓头,觉得这个问题十分不好回答。
毕竟自己盯着人家的侧脸看了半天了,虽然只是无意识地放空,但要是不好好找出来个合理解释, 很容易让人家误会。
“啊……的确是想到了点事。”
宁锯子干笑一声。
“暮野兄喜欢辣椒,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哦?”
封恺挑眉。
“可是那位东坡先生?他也喜好辣味?”
宁非:……
苏大大是四川人没错, 不过那时候辣椒还没传到四川, 川风还是鲜嫩肥腻。
宁锯子:“不, 据说他很喜欢猪肉……”
封恺:……
封小弟一拍巴掌,自觉找到了同好。
“那他和我一样呀, 我也喜欢猪肉!”
是的!十二郎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爱猪的人,从相猪、抓猪到赶猪, 他可以很骄傲地说,没人比他更了解猪!
但今天以前的十二郎都是白活!从来不知道猪的味道如此鲜美,就在吃下第一口的瞬间,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为啥他以前吃到的猪肉不是这个味道?!
但是很快,美食抚慰了封小弟的心情,每一口都软糯鲜香,配着恰到好处的酱汁和被肉香渗透的土豆,满足感简直冲爆头顶!
就……小非哥养的猪果然不一样啊!虽然这些猪都是他亲手选的,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猪毛都透着香!
封小弟目光闪闪, 晶晶亮地盯着他小非哥, 略显害羞。
“哥……我能跟你学……怎么养猪吗?”
宁非惊讶。
“你要学养猪?”
虽然搞不懂十二郎这神来一笔是个什么脑回路, 不过幸亏有这孩子打岔, 让他不用再面对暮野兄略带认真的目光。
宁非笑了笑, 顺势转换了话题。
“能问问为啥么?”
封小弟的脸更红了。
“小非哥你的猪肉太好吃了,我就喜欢这个味,想以后自己养肥了吃。”
他说出之前那个请求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被羞耻感压死了。
从小生长在大都护府,自家也有养些匠房,十二郎自然知道一门手艺对于匠人是何等重要。莫说是问人家怎么做,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那可是别人安身立命的传家宝!
可是这猪肉太好吃了,好吃到封小弟觉得自己之前的十四年都没吃到啥好东西。他现在脑子大半都是空的,一门心思就想留在墨宗多蹭几顿。一想到回家就再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猪肉,他就很想学着之前在宁府作坊遇到的那个伙计,蹲在墙角掉马尿。
当然,他也可以跟小非哥要几头猪带回家让厨下整治,他小非哥一定不会拒绝,这点封小弟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墨宗多穷啊!现在这些猪还是之前他们封家给的货钱。他身为封家人,给了人家东西还要带回来,十二郎可没这脸面!
是以,封小弟决定自力更生。
“小非哥你放心,我养了猪都是咱们俩一人一半,这门手艺我绝对不外传,儿子闺女都不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亲大哥一巴掌扇上了脑袋。
“哥!你打我干啥?”
、封小弟捂着后脑勺一脸委屈。
“不是你跟我讲要自己养活自己,别给别人找麻烦,我都自己养猪了你还想咋的!”
封恺简直要被自己这个亲弟弟气笑了。
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品种,明明是将门养活大的孩子竟然立志养猪,他们家的风水是要败了吗?
眼见着兄弟俩要吵起来,宁非连忙出来打圆场。
“其实也不用这样紧张。”
宁锯子笑着说道。
“猪是获取副食的好牲畜,墨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密的。”
“啥?不保密么?”
听他这样说,十二郎的眼睛瞬间亮了。
“小非哥愿意教大家怎么养猪?”
“那可太好了!”
他一下子蹦起来,乐得在地上打拳。
“小非哥你不知道,我年前去乡下收猪,看那些养猪的人家都可辛苦了。为了一口肉食辛苦大半年,结果猪不咋长肉还卖不出去价……”
“要是能养出小非哥这样的猪,那就不愁没人吃啦!”
然后他又忽然忧愁:“但是……会不会很费银钱啊?养猪的人家都没多少钱的。”
宁锯子:……
宁锯子:十二郎,虽然你身为一个小少爷深知民间疾苦这点很好,但什么叫“小非哥这样的猪”,你这孩子也太不会说话了啊。
装作没听到封小弟的口误,宁非笑着摇头。
“不难,日常该怎么养就怎么样,只是多了一道工序。”
“想要猪长膘好吃,要趁猪仔还没长大的时候就劁了它。”
宁锯子做了一个男人都懂的手势。
“我墨宗第一劁猪匠是位小娘子,手艺十分了得。广原若是需要,可以让她给你劁了。”
封小弟:……
封小弟:小非哥,虽然你热心帮兄弟张罗劁猪这点很好,但什么叫“广原若是需要,可以让她给你劁了”?!哥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啊!
就这样,话题从“宁矩子想到了谁”歪到“养猪”,刚好八斗赶着猪车也进了坞堡,于是宁非便找来萍花,请众人观摩了一下劁猪的手法和流程。
那个场景深深重创了封小弟纯洁的心灵,以至于他对萍花小姐姐产生了深深的畏惧。走的时候,十二郎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猪仔生无可恋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别的。
不过,在骑马回城的路上,他隐约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哦对了,那个风骚小娘子。
不过大哥在跟前,跟小非哥讲他们墨宗的丢脸事……似乎不太好呢。
算了,等下次见小非哥的时候,再单独聊吧。
送走了封家兄弟,宁非立刻差人去请谢增。
这身体的身世有问题,有些细节和谢老之前说的完全对不上,让他觉得十分不踏实。
虽然是半路接手,但也只有渣统和他自己知道不是原装。
以前觉得前身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所以只要把墨宗内部的华裔应付过去就好了。
可是现在,似乎前身还牵扯到身世谜团,若不搞清楚就大喇喇出现在人前,迟早要惹来祸患!
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药,明显就是要他去死,这是怎样的恶意!
去叫人的这段时间,宁非已经脑补出无数个版本的狗血故事,脸色也越发难看。
是以谢增一进门,就看到少年矩子脸色铁青,表情不虞,还以为宗门又有人犯了忌讳。
“矩子……你这是……”
见他站在门口,宁非收敛了一下情绪,请他进门落座。
“谢老,我……有一事……想请您跟我聊聊。”
本来想要直奔主题,但话到嘴边他犹豫了一下,改为稍微婉转了一些。
“矩子请讲,老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增正襟危坐,沉声应道。
“是这样的。”
宁非顿了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微笑着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之前我脑子混沌,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想请谢老给我讲讲。”
哦,这样。
谢增的脸色微微放松,但还是认真地跟宁非询问。
“自然没问题,只是不知矩子想听那些?”
宁非抓了抓头,清秀的脸上露出尴尬。
“傻了那么久,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如谢老从头讲起?”
谢增点头。
“其实老头我也是打你一岁才见了你第一面的。”
“你爷据说在公输大匠派学过手艺,你爹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你爷干活,就你爹一个人出来了,当时是拜了木工班一位老师傅的门下。”
“不过你们家在别宗学艺的事,你爹也没瞒着大家,之前跟矩子禀报过。咱们墨宗没那么多门户说道,矩子见你爹人品可靠又肯吃苦,在祖师爷像前发誓不会危害宗门,就答应接纳他了。”
“你爹那个师傅啊,和我老头子有点亲戚,也是他给你爹娘保媒拉纤。结果你爹娘还真看对眼了,两人在宗门成了亲,我还去喝过喜酒哩。”
“成亲也就月半的功夫,你爷那边忽然来了信,说老家那边出事了。你爹当时着急,带着你娘一起往老家走,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等再回来,你娘就抱了你,说是走的时候就怀了孕,边赶路边养身体,结果还养不足月,半路上就生下了孩子。”
“正赶上那段时间坞堡没建完,胡人时不时就来进犯。你爹回来当天就赶上了,拎着弓箭就上了城墙,结果再也没回来。你娘哭着去给你爹收尸,结果遇上小股流匪偷袭,为了跟宗门预警被流匪射杀,剩下你一个孤苦伶仃,我就接过来养。”
“你那时候啊,又瘦又小,脸色总是青紫的,喘气都费劲,也没力气哭闹。一天天不爱吃东西,昏昏沉沉的一个小婴孩,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谢老抹了把脸,眼眶有点泛红,似乎是想到了曾经那段艰难的记忆。
“我那个着急啊,就剩这么一根苗了,要是养不活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后来还是牛婶子找了老家的偏方,死马当活马医,歪打正着把你给救了回来。那时候你牛婶子还是个大闺女呢,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主意,反正是把你平平安安地养大了。”
说到这里,谢老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所以啊小非,牛婶子现在逼你吃东西,那真是为了你好。”
“当初要不是她变着法给你做点好的,你可能早就没了。你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别枉费她一番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