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归继续道：“梅茂当时身受重伤，药石无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后来人，可惜这一千年来始终没有等到合意的人选。”
“那个铸剑炉呢？”
如归抿酒的动作一顿：“那里面是他遍访云华得来的宝物。”她的目光逐渐投向远处，仿佛穿过时空回到了千年之前，神色恍惚间轻笑道：“那些铁疙瘩，他宝贝着呢！”
“那梅前辈现在……”
就在十五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如归脸色骤然冷淡起来，她盯着桌上杯盏里清凌凌的美酒，寒气森森的道：“那是他的选择，这个蠢货非要放弃轮回的机会，谁又能救得了他！”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十五莞尔道：“你怎么被他赶了过来？”
想起这个……十五就来气，她撇撇嘴，道：“梅前辈说我不是人。”
“……他估计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你身上又没有妖气，实打实的人骨人身，怎么可能不是人。”
十五叹了口气：“没办法，梅前辈相当固执。”
如归深以为然，她想了想，干脆拿出了一个小坛子放在桌上，道：“你这个娃娃挺对我胃口，只是可惜不是妖修，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这坛酒就当是送你的礼物。”
十五抱起小坛子，心道她身边一个二个的怎么都好这一口？反倒是自己，哪怕酿了三年的酒，也没见有多喜欢。
这小坛子瓷白玉润，触手生温，品相极佳，十五腾出一只手刚准备揭开坛口闻闻是哪种佳酿，周遭土地忽然剧烈晃动起来，连带潭面也沸腾一般滚动不歇。
十五忙将坛子丢进储物袋，扶着凉亭里的柱子免得摔进水里。
这仙府中，难道还有地动？
而一旁的如归却是神色复杂，喃喃道：“来了。”
这震动的声响实在太大，十五被晃得头昏眼花，只见到如归嘴唇翕张，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她忙大声问道：“什么？”
“传人……他找到了。”
第57章 传承
等了好一会儿, 这地动也不见停止, 反而愈演愈烈，周边不少岩石都被震碎，大块小块的滚落下来, 十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个地方怕是要塌了。
如归愣了许久，待回过神，才抿唇朝十五通向铸剑炉的那石道看去，半晌, 她眉间一松，露出一抹极温柔的浅笑，随即站起身, 往石道走去。
十五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铸剑炉处一片混乱，反而是这晃动的地面显得寻常起来，十五将目光投去, 最显眼的便是浮在半空中的镜君之, 他双眸紧闭，面前有一粒幽绿的火焰, 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动荡的剑塚震散。
如归第一时间便看向那火焰，她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任凭地动山摇也不露出半分多余的神色。
而那幽绿的火焰则有如乳燕投怀般朝如归飞去。
但这些与十五无关，她皱紧了眉头, 绕过镜君之继续往前走，她将神识附在五感上，瞬间便在地动滚石的杂音中听到一阵剑身入肉的闷响，她加快了脚步，几息之后就到了原先众人所停驻的地方。
何不治、了无益和识星辰都已经清醒了，岁珊珊瘫坐在地上看起来神色还有些恍惚，而那几个蛊鸳派的半数倒在血泊中，半数还全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何不治面无表情的拔出长剑，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蛊鸳派弟子随即倒地，在迷失中走向了死亡。
“连姑娘，快逃，何不治他疯了！”了无益强撑着喊道，他捂住受伤的肩胛跪坐在地上，正满脸担忧的看向十五，旁边站着面色苍白的识星辰，正在强行催动一件防御性法宝，为二人撑起一层灵力罩。
看来，何不治已经对他们下过手了，只是因为破不了防御罩才不得不暂时放他们一马。
而了无益方才一声呼喊，却使得何不治将目光对准了十五。
十五见过何不治乖巧的、戏谑的、羞涩的乃至恶意的模样，见过他戏弄云晴时的收放自如，也见过他杀人时的干脆利落，但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现在这幅神情，宛如从地狱爬回来的森冷、阴鸷，目光凉薄，仿佛十五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抿紧了嘴唇，见何不治举剑走近，方才忍不住道：“你要杀人灭口？”
何不治漠然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不希望师兄传承之事被第三个人知晓。”
话音刚落，便不再听十五啰嗦，挥剑直刺而来。
十五站到岁珊珊身前，扬手催动摄魂镜，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声，竟是打算硬接下这一剑。
……
另一边，那粒幽绿的火焰飘到如归身前，缓缓化成了一个天人般的男子，他的身躯已经透明成蝉翼一般，却仍是笑道：“你他娘的终于肯来见老子了！”
如归嗔怒：“我不来见你你就不能去找我吗？”
梅茂挠头，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憨厚：“老子怕你不高兴。”
如归无奈的摇头，道：“你还是这幅老样子。”
梅茂咧嘴一笑，身形却忽然变得更加透明，他慌忙凑近如归，想搂住她，但最后只是徒然从身体里穿透。
他恍然记起自己现在只剩一丝残魂，并且连这最后一缕魂魄也即将消散。
梅茂嘴角的笑容渐渐苦涩，他深深凝视着如归，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放不下的人，燃魂铸剑的结局从来都是魂飞魄散，三界不存，他当初既选择了这条路，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归总是同他说转世，可转世后的他记忆全失、性情重塑，那还是他吗？倒不如全了此生的心愿，也算是为师门做最后一点贡献。
不多时，梅茂就发觉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神智也越发的不清晰，这是魂魄消散的征兆，他抬手，缓缓抚上如归艳丽的面颊，虽然没有任何触感，但这一刻他起码还能记得这是媳妇儿的脸……
直到最后一丝光明湮灭，他始终记着他媳妇儿的模样，若是时光能倒转，这一千年，他定会鼓起勇气去见她，起码能和她一同等待命定的分离……
如归眼眶泛红，但她没有流泪，她知道梅茂在看她，她笑的很美，一直到梅茂彻底消散，她始终保持着一张温柔的笑脸。
如归看了空中的镜君之一眼，一个纯挚坚毅的剑修，这就是他挑选的继承人……她将目光转向沸腾的铸剑炉，那把梅茂花了一千年燃尽神魂铸成的宝剑即将出世，可是，似乎还却了点什么……
如归扬唇，忽然化为一道绚丽的流光直直飞入剑炉中，刹那间炉壁之上红光高涨，印出数个金色的蛟形图案，炉底下更是裂出数条沟壑，朝四面八方延展而去，这沟壑越裂越深，从地底源源不断的涌出灼烫的炎气来。
……
十五原打算硬接下何不治这一剑，是生是死全看命数，但谁料剑尖离十五尚有三尺之遥，这地面忽然就裂出一道黑洞洞的深壑来，何不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逼的一连后退七八步，才险险止住了原先的势头。
十五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见何不治凌空飞起，看来是铁了心要戳死她这个潜在的隐患。
正在此时，了无益猛然起身，拽住脸色已然惨白如纸的识星辰，飞速朝剑塚外逃遁而去，察觉到气息变化的何不治不禁一顿。
十五见此光景，深知这是逃命的唯一契机，然而她唯一的出口已被何不治堵住，十五眉头紧锁，忽然，她提起岁珊珊，跳入面前的巨大裂缝中。
就赌这地缝下能寻到出路！
何不治见此不禁心下一惊，两边逃了四个人，他脸色紧绷，突然抬头往那震颤不止的铸剑炉望去，随即薄唇紧抿，一剑抹了剩余几名蛊鸳派弟子的命喉，而后化成一道流光往剑塚外了无益逃遁的方向追去。
几息之后。
“轰——”
那铸剑炉竟猛然炸裂开来，一把灵光熠熠的长剑倏然显身，与此同时，剑塚之上，雷云凝滞，苍穹以下，剑意纵横。
这新出世的长剑剑意激得剑塚内外一片震荡，周遭聚集的千万灵剑无一不发出颤动的嗡鸣声，须臾间，那天上雷云已浓成了深紫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径直朝下劈来一道大腿粗的天雷。
……
十五手上抓着岁珊珊的衣领，在这炎气肆虐的地缝中艰难下坠，每一刻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岩浆里滚了个来回。
直到她们落在了一处地穴边缘。
幸好修为傍身，皮糙肉厚的不怕摔。
然而，高兴不过一刻，十五就看见了地穴下头沸腾的岩浆，喉间忽然有些干涩。
难道真的得游一回岩浆？
不，她选择拒绝，就凭她这幅筑基期的薄脆身板，恐怕不出一刻钟就化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十五转头查探起四周，这处地穴很是宽阔，两边各有一个椭圆形的甬道，直径比寻常人还高出些许，穴壁有鳞片刮蹭的痕迹……这应当是某种地下妖兽钻出来的洞穴。
十五走到甬道口，弯腰拾起一撮灰黑色的焦土，辨别了一会儿，又凑近闻了闻，半晌，才推测出这妖兽的品种。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回身，后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呼，是岁珊珊的声音。
十五忙转身三两步走到岁珊珊身旁半蹲下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岁珊珊眨了一下眼睛，眸光逐渐清亮，她看向十五，眉间陡然凌厉：“你怎么在这里！”
十五：……
好吧，这位师姐人生坎坷防备心重一点很正常，十五说服了自己，便开口解释起这来来回回一系列的缘故，岁珊珊听了半晌，方才收敛起几分怀疑，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粒元丹和一个瓷瓶，元丹自己服下，瓷瓶则递给了十五，冷声道：
“这是固魂丹，算是救命的谢礼。”
十五默默接了过来，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却见岁珊珊已经开始盘膝打坐、调养元气，毕竟她先前还受了伤。
约莫一刻钟后，岁珊珊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十五蹙眉，道：“岁师姐，你伤势不轻，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岁珊珊摇头：“此处危险，早日找到出口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地穴下原本还算平静的岩浆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上升，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怕是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将这里淹没。
十五攥紧了拳头，朝岁珊珊问道：“岁师姐，你已经是金丹修为，能不能飞出去……或者有没有准备飞行法器？”
岁珊珊往上望去，随即肃声道：“我如今体内灵力十不存一，这个高度不可能飞的上去，至于飞行法器，早在跟蛊鸳派那帮人纠缠时就已经损毁了，不知连师妹可否携带了飞行类的法器。”
十五：“……没有。”
她跟师傅那么穷，怎么可能有钱买这么昂贵的法器！
第58章 逃脱
眼见着地底岩浆逐渐上升, 精纯的火属性灵气扑面而来, 十五这种怕火的木灵根浑身不舒服，即便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傍身，也仍然面红发汗, 跟要烧着了似的。
十五皱紧了眉头, 瞅着那两条甬道，咬咬牙还是对岁珊珊开口：“我已经查看过四周，这应当是地火龙钻出的地穴，这种妖兽寻常都居于地岩层, 只是偶尔会钻出地表狩猎大型妖兽或者往下吸收岩浆层的火灵气，这里有两个通道，看不出来是通向什么地方, 或许是另一处岩浆，或许是地火龙的老巢，但也有可能是地表，现在时间紧迫, 我们只能分头走, 这样起码活下来一个的可能性大一些……”
岁珊珊神情微微动容：“连师妹，如果你活下来了, 能否替我给师傅带一句话……就说‘徒儿不肖，愧对她的教诲，若有来生……仍希望拜在她门下’。”
十五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坛如归送的酒，递给岁珊珊，笑道：“若是师姐见到了我师傅, 定要告诉他‘小明没忘记给他带酒呢’！”
岁珊珊也扯了扯嘴角，奈何长久的冷漠使得这笑容也僵硬起来，她将小坛子收进储物袋中，朝十五略一点头，随即便径直踏入了一条黑漆漆的甬道。
十五也忙跑进了另一条通道，地火上升，她都被烤的要滋油了！
甬道中一片漆黑，只是偶尔有零星的地灵芝之类的灵植闪烁着微小的灵光，但这些与十五无关，她也腾不出时间来采摘，后背火烧一般的灼热感持续不断，这说明她并没有摆脱上升的岩浆流。
十五手上捏了一只夜明珠，借着冷光在穴道里极速穿行，她能感觉到这甬道虽然蜿蜒扭曲，但大体还是往上的趋势，极有可能通往地面，十五这么想着，脚程越加快了起来。此处靠地火这般近，那距离地上肯定特别远，幸亏她筑了基，可以敛息辟谷，否则这样的深度，恐怕还未等被岩浆烧成渣，就得活活憋死。
大约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十五才发觉后背仍是火烧火燎的发烫，且这热气比之方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心中焦躁，面上也沉的吓人，地火龙身形巨大，好游走，它钻出来的洞都是弯弯曲曲来回折腾，顺着这样的通道前行，必然会走许多冤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