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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璧蹙起的眉头,自寒松下了井便不曾松开。饶是她这个隔三差五就去凡间酒馆里听琵琶小妹唱曲儿的,也不知晓卢致远说的是哪句凡间的俗语。
  倒是卢致远自己灵机一动,想了起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伴落花。”
  将妇人推开的寒松,便是妾有意奈何郎无情啊。
  本以为救他们出来的卢致远虽算不上出淤泥而不染,可身上也有可取之处,如今一听,可去你娘的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下的儒修真是一般肮脏污秽。
  抬脚将卢致远踢开,井上又只剩了灵璧一人,月光越过灵璧的肩头,与她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寒松的身上。
  遮挡面容的冠早在与妇人的拉扯之中落入了水中,头顶的戒疤让寒松异常的容易分辨。
  可惜的是,女鬼施主并不听得进话。
  她没有丝毫要放开寒松的意思,反而张开了青黑色的嘴,血喷大口朝寒松推向她面门的食指咬去。咬的是食指不假,但在井上灵璧看来,女鬼分明是存了将寒松一只手都生吞下去的念头。
  “和尚,躲啊!”
  皇帝不急太监急,井中的寒松神色如常,井上的灵璧坐不住了,恨不得跳下井替他把那女鬼赶走。
  寒松身为一介武僧,遇到事是不能躲的,是故指向妇人面门的手指变成了手掌。
  掌心按在了那张肿胀的面皮上用力推远,寒松倒是坚定。
  “女鬼施主,自重。”
  “她能听懂吗!”
  灵璧真是被寒松急坏了,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朝着井中的妇人砸了下去。
  修士的五感奇准,虽说不曾练过暗器飞镖一流,可从灵璧手中飞出的石块,不偏不倚砸中了妇人的脑袋。
  一声碰撞,石块砸过的地方深陷下了凹槽。被尖锐处刺破,有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也不偏不倚,星星点点落到了寒松的身上。臭气熏天熏天,叫井上的灵璧都使袖子遮挡住了口鼻。
  “和尚你可好些了?好些便上来罢!”
  被个女鬼扒着算怎么回事啊……
  井中的妇人生前聪不聪慧她不知,但按常理来说,不论是成了僵尸也好,还是成了鬼怪也罢,生前就算是文曲星下凡,灵智方面都得大打折扣。
  比如井中的这个妇人,挨了灵璧一记石块之后,与寒松拉扯着的手松了。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扣到了井壁上石砖间的缝隙里,呲牙咧嘴神情凶狠,一脚踢上寒松的胸膛,借着这股力便要朝井上的灵璧扑去。
  第86章【二更】
  她往上扑了不过半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身形一滞停了下来。妇人的长发垂在身后遮挡了大半视线, 加之夜色尚未散去,妇人低头一看,除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迎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
  抑或可以说,妇人的这双眼即便青天白日估计也无法将物件看仔细了,全凭一股子本能在世间存留。
  “嘶!”
  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妇人的指甲紧扣着被苔藓附着滑腻异常的井壁上,朝寒松吼着。
  眼下是寒松拽住了她的脚踝, 用力向下一拖,将妇人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妇人急了, 扒在了寒松的身上, 厚重的头发一团一团的绕在了和尚的脖颈上。
  面门距寒松不过几寸,从她口中传出的恶臭清晰可闻。妇人凑近和尚,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小师傅!”
  卢致远也顾不上灵璧愿不愿意他靠近了,飞扑到井边冲寒松吼道:“这妇人是个看门的鬼母,有几分手段的!”
  鬼母二字让灵璧耳尖动了动,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心里好奇,也就没有踢开卢致远, 而是任由他继续。
  “寒松师傅, 我看你脸也不红了, 快些上来罢!”
  身为佛修,寒松当守戒律清规,就算眼前的妇人是个女鬼,那也不能靠他太近不是?加之妇人又泡在水中,衣衫轻薄。
  不成不成。
  寒松的掌心按在妇人面门之上,狠狠的向下按了下去。贴在小臂处的匕首被院判拿了去,没有个趁手的法器,妇人是被他按下去了,可缠在他脖颈上的头发却是越来越紧了。
  呼吸的速度加快,先前因着虎狼之药烧红的脸好不容易褪色,现在可好了,又叫妇人的头发缠住脖子喘不上气,憋的通红。
  把上头的灵璧个急死了。
  “你打她呀!”
  同为女子,灵璧无有半分怜悯之心,只顾着寒松该如何脱身。
  改用脚踩在妇人的肩头,寒松收回了手,指头扣住了绕在他脖颈上的头发想要将其拉扯挣断。然试了好几次,只零零星星的断了几绺在掌心。
  且这几缕吧,还随着井水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胜在寒松还算机敏,灵璧刚刚将双腿挪到了井壁内侧,还未跳下前他便寻到了脱离困境的法子。左手仍扣在头发与脖颈间的空隙里,给自己寻一丝喘息的机会。
  右手往乾坤袋里一探,想从里头寻一样出来将头发丝割断。可惜北山寺没多少像样的法器,落在寒松手上的也就只有缠在腕上的那串念珠了。
  忽的指尖传来刺痛,酥麻的感觉顺着手臂延伸至了全身。
  有个流传甚广的佛门寓言是这么说的,一信徒向高僧求教,对待求而不得的东西该当如何?
  高僧将茶盏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端起茶壶将滚烫的沸水往杯中倒去。水才倒了一半,信徒便皱起眉头。当水满溢出,不过几滴便叫他嗷嗷的怪叫,茶盏应声落地碎裂。
  信徒气的差点跟高僧把这些年捐的香火要回来。
  高僧却说:“求而不得,痛了便放手了。”
  寒松也是佛门中人,但他对这个寓言嗤之以鼻。因着事实与寓言截然不同,若是手上刺痛,人的第一反应并非放手,而是握紧。
  这也是不少修士们意外捡拾到一样神兵后,拿起察觉不对劲,等反应过来想再撒手时早已迟了,被吸的一干二净的原因。
  乾坤袋里的东西可都是寒松自己的,没有了被吸干的危险,然刺痛仍叫他下意识的把那东西握在了手心里。
  圆润的木球。
  怎的把震木给忘了?
  寒松把灵璧给他雕好的雷击木球拿了出来,往缠绕在脖颈处的发丝上一贴,一股子毛发烧焦后的味道冲了上来,害得他干咳好几声。
  而被寒松踩在脚下的妇人,吱吱的乱叫了几声,放弃了与寒松或是灵璧争斗的念头,嗖嗖的蹿到了境地,再不上来了。
  大口的喘着粗气,先前炽热滚烫的双手被这一通折腾,和井水一般的冰凉了。不似那女鬼,寒松的指尖修剪的光秃秃的。别说扣紧石砖缝隙里了,覆在井壁上滑腻的青苔根本无法向上攀爬。
  上不去三个字,寒松说不出口。
  既然扣不进去,和尚便握紧了拳头,猛地砸向了井壁。轰隆一声,石砖被他一拳砸出了个洞来,抬脚插了进去,稳住身形后寒松便又是一拳。
  井虽深,寒松的拳头更硬。十几拳下来,井壁坑坑洼洼的被砸了个高低不平,寒松一步一步的攀爬的上去。
  双手往井边一按,寒松腿上用力从井中翻了出来。
  “何为鬼母?”
  上来后寒松和尚径直走向卢致远,井中的妇人怨气冲天,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儒修被灵璧推到一旁,此刻正半坐在地上。
  寒松身量高,如今居高临下的往下一看,不由得就让卢致远生出几分敬畏来。哪里像个修行数百年的修士,倒像个将将筑基不多时的青皮了。
  喉结滑动,卢致远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喉咙才开始答话。
  “南地拜柳仙蛟蛇,北地奉五通为神。凡人求富贵,修士求仙缘。”
  卢致远往那井口处看了一眼,继续道。
  “柳仙也好,五通也罢,生新性本淫。凡家里供着它的,长子贤妻都会坏在手里。”
  柳仙和五通神说是神仙,但其实仅是山中的精怪。因果报应有来有往,邪神给了你财,便要从你这里得些东西。
  且山中的这些精怪脾气坏的很,稍有不妥惹得它不痛快了,便反过来要害的你家财散尽,死不得其所。
  “故而供奉了邪神的人家,会选一女娶进家门,百般宠爱,要什么给什么。可一旦她诞下男婴,便将母子二人一起投入井中,做一对鬼母鬼子。五通神再来时,鬼母护子心切,定会大打出手,便有了护家宅的作用。”
  抬手往井中一指,卢致远道:“那便是个鬼母……”
  “堂堂正派修士,怎的对邪门歪道知晓的这般清楚?”
  灵璧想起来了,鬼母二字还是她从院判口中听到的。
  “因着…那是我们院判炼就的鬼母…”
  第87章【三更】
  “你继续说。”
  听到井中那妇人是院判作下的孽, 灵璧也上前了。与寒松并肩站在一起,自高处向下审视着卢致远。
  身上穿着的书生青衫早已湿透,寒松脚边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着水, 光是站在他身边, 灵璧都觉的有寒意袭来。
  卢致远被二人看的发毛,干咳两声:“我能不能起来说话?”
  坐在地上怪凉的。
  “不能。”
  寒松和灵璧两人不为所动。
  谁让摊上这样的师尊理亏呢,卢致远瘫坐在地上,双手往膝上一扶。
  “院判出身此地,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想来你们也发现了,外头整座城都屠了, 唯独此地不沾血色,因着院判的宗庙里只剩下他一人了。”
  院判的先祖们拜了五通神, 求家门中出一个修界大能,好能给他们做个靠山。可惜几代之后, 从人丁兴旺变成了三代单传, 家里头只剩下院判一根独苗苗了。
  听闻院判还在溪谷之中种了百来年的树,是个没出息的。
  先祖们便求了五通神最后一事,要院判拜在四大仙门里,做个真正的大能,能庇佑家族千百年的无上神。
  也不知他们拜的五通神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还真把这事做成了,院判不仅拜在了皆礼院门下, 因着他本就有些修为, 又会强词夺理, 竟还深得上任院判的器重,成了皆礼院首徒。
  再后来,五通神常来找院判的麻烦,院判便干脆上人间青楼找了个姑娘。借着给家中长辈冲喜的名义,娶进了家里。
  先是百般宠爱,为她与老鸨争吵,为她赎身,为她可以抛弃性命不顾。
  青楼出身的女子哪里遇到过这般痴情的郎君,本想着寻个老实人嫁了后半生有个依仗便好,谁成想还真的叫院判给打动了铁石心肠。
  欢场里的姑娘身子是早就坏了的,院判想要个男娃,她便悉心调理身体,几年之后真的结了珠胎,怀上了。
  十月怀胎的时候,院判对她依旧体贴,日日夜夜守在身边。
  然而孩童出世的瞬间,他便换了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