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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予昭搁下参汤碗,接过旁边成寿递来的帕子,将小豹脸侧的毛擦干,抬头对成寿道:大夫之前开那方子还得继续喝着,但是太苦,他不喜欢,你在里面放几块冰糖,再捏几颗丸子进去。
  成寿本想说什么,但对上楚予昭那双全是红丝,深陷进眼窝的眼睛,终于还是咽下了所有话,只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刚推开房门,他便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小声喧哗,抬眼看去,红四正大步跨入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人,分别是元福和卜清风。
  小豹负伤那日,战斗一结束,楚予昭便没有再隐瞒,将小白便是灵豹,也是洛白的事情,告诉给了他和红四,并吩咐红四去京城,调动所有能调动的暗棋和力量,将卜清风和元福一定要接出宫带来。
  红四接了楚予昭的令,即刻便赶往京城,想来这三人一路上日夜兼程,所以短短时日便回来了。
  成寿瞧见元福焦急的神情,心知他也明白了一切,便看了眼旁边的屋门,示意陛下就在里面,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去准备汤药了。
  元福和卜清风进了屋,先是给楚予昭请安行礼,刚站起身,元福的目光就落在他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豹上,眼泪奔涌而出。
  他不得不紧咬着自己手背,才不至于在御前失态哭出声。
  楚予昭看向卜清风,也不绕圈子,沙哑着声音开门见山地问:卜清风,你师从玄空大师,擅各种高深法术,可能解他的毒?
  卜清风满脸风尘仆仆,衣袍都破了好几个洞,显然这段时间在宫内的日子不好过。
  听闻楚予昭的问话后,他上前几步,探出手去摸小豹脖颈。楚予昭却下意识侧身,将小豹警惕地护在怀里,一双眼眸顿时寒光乍现。
  就在卜清风吓得要请罪时,楚予昭又已反应过来,收回那散发的戾气,转回身,将小豹小心地放到了床榻上。
  你看看吧。
  卜清风仔细查看小豹伤口,楚予昭就站在床边。虽然没有出声,神情依旧淡淡的,但仔细瞧的话,他垂落在袍边的右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元福生怕打扰了卜清风,强忍着哽咽不出声,只不停抬袖去擦脸上的泪水。
  卜清风拨开小豹眼皮,又伸出手指搭在他额头间,闭目蹙眉不言语,片刻后还疑惑地发出了一声咦。接着便整只手掌盖在小豹头顶,口中也念念有词。
  楚予昭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的脸,不出声地观察他的神情。在卜清风收回手看回来时,楚予昭那素来冷厉的眼底居然露出了惶恐,似乎在求他不要说出不好的结果。
  卜清风谨慎地开口:陛下,洛白身中之毒,臣无能,不可解。但小僧适才查探了一下,他的命不该绝。
  在他说出那句身中之毒不可解时,楚予昭脸色陡然灰败下去,但紧接着便听到后面那句,眼底又瞬间绽放出光彩。
  你既然说他的毒不能解,可命不该绝又是什么意思?楚予昭呼吸急促,声音嘶哑得像是喉咙里掺入了一把砂砾。
  陛下,既然死不可避免,但死也可谓生。卜清风俯身弯腰,对着楚予昭拱手道。
  死也可谓生死即是生死即是生楚予昭喃喃念了几遍后,突然抓住了卜清风的手臂,问道:你的意思
  陛下英明。卜清风的手臂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谨慎回道:但凡死者,魂魄都会去幽冥地府。
  对了,你会开鬼门,你能开鬼门,只要能开鬼门,不管他的魂魄去了哪儿,都可以将他找回来。楚予昭的神情似哭似笑,松开他手臂,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脸。
  片刻后他放下手,那双眼依旧泛着红丝,只是神情已经平静下来。
  卜清风,你确定这个法子可以救活他吗?
  卜清风道:小僧虽然从未施过这术法,但可以确定,若是有人能找着他的魂魄带回的话,是绝对可以救活的。洛白他寿数未尽,不在轮回之列,也未出现在生死簿上,只能孤魂单单漂游于奈河畔。若是魂魄归位,走过这一遭生死门,所中的毒也就不药而愈。
  那可有什么忌讳规则要遵循?楚予昭已经恢复了冷静。
  卜清风略一沉吟:这法子是有时限的,找着那寿数未尽之人的魂魄,须得在一个时辰内将他带回来,若是超过了时限,就算到了阳间,也只是阴阳两隔,彻底成为一只鬼,再没有复生可能。何况我的法力也只够支撑鬼门开一个时辰,不管找不着得到他,那寻找之人也须得在一个时辰内通过鬼门,不然也永远回不来了。
  楚予昭道:我记住了。
  还有一点,魂魄到了地府后,形貌模糊,从面容上是很难认清的,只有从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去辨认。
  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
  譬如说,小僧的魂魄若是去了地府,头顶便会浮空出我的本体。小僧虽修行佛法已久,却还是一名普通人,那我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应该也是一名僧人。
  你的意思是洛白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应当是一只豹?
  正是。
  这样反而倒好,比起普通人要好找得多了。楚予昭松了口气,平静地吩咐,卜清风,现在就开始吧,我立即就去地府寻洛白。
  陛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颤声呼喊,楚予昭转头,看见元福已经跪了下去,额头叩在地板上,陛下龙体贵重,求陛下让奴才去寻洛白。
  楚予昭垂眸看着元福,淡淡道:不用,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此行凶险,陛下万万不能去,这件事就交给奴才去办吧。元福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奴才从小长在宫中,被人暗害欺凌,若没有陛下,早已活不到现在。何况奴才是那无根之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早已将洛白视作唯一的亲人,就算是为他丢了性命,奴才也毫无半分怨言。
  房门突然被推开,红四冲了进来,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锵然有力道:红四想去地府接洛公子回来,求陛下恩准。
  老奴活了这一把年纪了,比你们岁数都大,倘若要去的话,老奴当仁不让,求陛下恩准老奴行这一趟。成公公端着药碗往里走,步履小心,神情却很坦然。
  楚予昭的目光缓缓环视三人,开口道:洛白是朕的人,朕会亲自去将他带回来。且地府阴气重,你们三人会被阴气噬体,别说带人,能不能保住自身很难说。可朕是谁?朕是天命所归的大胤皇帝,是百鬼不侵的真龙天子,难道还会畏惧地府的魑魅魍魉吗?此趟去地府,你们所有人都不行,只有朕去最合适。
  陛下
  都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谁也不能更改。楚予昭的声音透出严厉,还是你们不信朕,都认为朕不能将洛白平安带回来?
  他这一席话言辞锋利,声色俱厉,威严溢于言表,三人顿时都不敢做声,只含泪带忧地看着他。
  卜清风,现在开始吧。楚予昭转向卜清风道。
  卜清风赶紧道:陛下,此时还不行。
  不行?
  卜清风看了眼旁边床上躺着的小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洛白魂魄此时还未曾去往地府。
  楚予昭顿悟。
  是了,洛白此时尚且还活着,他的魂魄当然不会去往地府。
  楚予昭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小豹,突然有些仓促地转头往屋外走:那你们就在此守着他,等到时机到了再唤我。
  他走得那么急,撞倒了一旁的凳子也没有停步,径直推门出去,竟是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屋内四人心里皆明白,就算他即刻便要去地府带回洛白,却也不能面对洛白的死亡,就看着他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原本停住的雪又开始飘散,大片大片地坠落,在风中打着转。
  楚予昭立在院中,雪片很快就在他的发顶和肩上垫上了一层白,他一动不动地立着,只有在屋内偶尔传出一点声响时,身体会那么颤抖一下。
  房门吱嘎一声,楚予昭倏地转回身,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成公公在那瞬间惊跳了下,待反应过来后,急忙拿起手上的大氅:陛下,风雪大,您披件衣裳吧。
  成公公将大氅披上楚予昭肩头,手指触碰到颈侧的肌肤,凉得似冰。他不敢劝楚予昭去偏房歇息,只撑起一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楚予昭接过伞柄自己撑着,艰涩地吐出一个字:他
  那些剩下的话,却怎么都再也问不出口。
  成公公明了他心中所想,低声回道:快了。
  握着伞柄的手捏紧,紧得都能看见上面暴起的青筋,楚予昭沙哑着嗓音道:你进去吧,朕想一个人呆着。
  是。
  风声肆虐,似在声声悲号,树枝被狂风撕扯压低,发出不胜负荷的断裂声。楚予昭闭着眼站在院中,全身被雪堆成了白色,像是一尊没有感觉,也没有灵魂的塑像。
  在某个瞬间,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接着一行清泪从眼角溢出,冰凉地顺着脸庞淌下。
  与此同时,身后的房门也被打开,红四站在门口哽声唤道:陛下
  楚予昭僵硬地抬脚,一步步走向屋内,一眼便看见床上被子里隆起的那小小一团。
  他身形终是晃了晃,被满眼含泪的成公公扶住。
  楚予昭弯下腰剧烈咳嗽,片刻后再抬起身时便已恢复了沉稳。他将成公公轻轻推开,走向卜清风,平静地道:开始吧。
  卜清风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在屋内将法阵布好,闻言也不拖延,点燃符纸,摇动招魂铃,口中念念有词。
  屋内突然卷起风,两排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却也没有熄灭,等到那阵风止,屋中央的空地上,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一个旋转不休的漩涡。
  楚予昭将肩上的大氅摘下,随手扔掉,卜清风递过来一个摇铃:陛下,您过去后是看不见鬼门的,若是寻找到了洛白,便摇响此铃,鬼门会显在你跟前。
  待到楚予昭接过摇铃放入怀中,卜清风略微犹豫后又道:魂体在阴府说不出话,所以陛下不能通过对话辨出洛白,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行。而且他是新魂,可能会神志不清,如果记不住人也是正常,回来后就好了。
  楚予昭沉默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卜清风又递上去一个倒锥形的沙漏:陛下将这个沙漏带着,沙粒漏尽便是一个时辰,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回来。
  楚予昭将沙漏挂在腰带上,大步向漩涡走去,红四在身后不甘心地喊道:陛下,还是让臣去吧。
  求陛下再考虑一下,让老奴去吧。
  就让奴才去接洛白吧。
  成公公和元福也跟着苦苦哀求。
  楚予昭没有回应,直到走至漩涡前才停步,回头对着三人温和地道:放心,朕一定会带着洛白平安回来,你们就好好等着。
  说完便转回身,毫不犹豫地跨入了漩涡中。
  第84章 总会醒的
  一阵天旋地转后, 楚予昭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旷野中。
  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四周也只有一片灰蒙。放眼望去, 极目处也是混沌模糊,隐约可见一些飘动的黑影。
  此处没有风也没有虫鸣鸟啾,四处感受不到一丝活气,楚予昭并没有多停留, 顺着一条小道往前走。
  小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一些花朵,形状似大张的嘴,花瓣艳红如血, 花蕊却浓黑似墨, 隐约有光影流转。
  随着他往前, 道路两旁的花也越来越多, 迤逦一片四处蔓延, 瑰丽中又带着几分妖异。
  他低头看时, 发现花下的泥土竟然在起伏蠕动, 仔细瞧去, 那些花泥竟然是血肉融成的,里面还有部分残肢, 其中一个头颅大张着嘴,花根便深植于他的嘴和眼眶中。
  那些花在楚予昭经过身侧时, 齐齐向着他的方向转动, 地上的藤蔓也如同蛇形般向着他蜿蜒而来。
  楚予昭拔出枫雪刀, 劈向最近的那条藤蔓, 那藤蔓竟发出类似人类的惨嘶, 接着化为焦黑色的尘灰。
  其他藤蔓似是怕了, 飞快缩了回去,发出嘈嘈声响,如同窃窃私语一般。楚予昭无视那些动静,神情不变地继续往前。
  小路走到尽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河流。河里翻涌着深黑色的河水,河面宽阔,隐约可瞧见遥远的对岸。
  河畔广阔的河滩上,走着密密麻麻的魂体,他们就如同人一般,身体呈半透明状,仅能从衣着和发饰的轮廓外形上判断出男女,但五官却模糊一团看不清。
  楚予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看见这么多的魂体后并不吃惊,但让他吃惊的是,每个魂体头顶都浮空着一小团彩色物体,一直跟随着各自的魂体。
  他心知洛白应该就在这里面,当放眼望去时,看见河滩上全是半透明的魂体,而他们头顶飘着的那团彩色,竟然让整个河滩如同一片浩瀚星河。
  楚予昭提步走向河滩,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看清那些魂体头顶的彩团,竟然也是些彩色的半透明小人。只是身体内有着不同颜色的彩条,仔细数数的话,头部三道,身体和四肢七道。
  他想起卜清风所言,知晓这便是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想必头部三道彩条便是三魂,而其他部位的七道,便是七魄。
  那些魂体本来都朝着一个方向踽踽行走,动作麻木迟钝,楚予昭转头看他们前行的方向,看见远处有一座长长的石桥,横跨在河面上,魂体们就从这桥上去到河对面。
  他正要收回视线,便见有名魂体竟然上不了桥,像是被一道透明屏障拦住。
  那魂体有些茫然,便站在那里没动,很快就被其他魂体挤到了桥侧边。
  楚予昭清楚,这应该便是寿数未尽的人,魂体不能前去投生,只得在这河边游荡。想到洛白此时也应当在四处游荡,他心里一紧,赶紧转身,向着和那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魂体们熙熙攘攘向前,楚予昭进入地府后,自动也成为了和魂体相同的半透明状。但经过那些魂体身侧时,他们都惊慌地闪到一旁,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楚予昭明白,活人和魂体究竟还是不同的,他们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