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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予昭又在图形空白处画上了一只桃,当笔尖移动到左上方时,却悬在那里不动,迟迟未曾落笔。
  你是要画缺口吗?就是这儿,就在这里。洛白好心地给他提点,位置没有错的。
  楚予昭还是没有动,下巴到喉结处的线条绷得很紧,若不是笔尖在空中微微轻颤,整个人就像是已经化成了一尊雕像。
  安静中,一滴浓重的墨汁在笔尖缓缓凝结,坠落,啪嗒一声轻响后,纸上多出了一个小墨团,位置就在画出来的那块玉上方,恰似多出来了一个缺口。
  对,就是这个,看,你画得一模一样。洛白惊喜道。
  楚予昭沉默地看着画,半晌后才搁下手里的笔,墨汁绽开,将那刚画出的玉染得星星点点。
  洛白连忙将笔放回笔筒,又撅起嘴去吹那墨汁,边吹边惋惜道:画得这么好,哎呀,哎呀
  楚予昭没有阻止他,只定定站着,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
  洛白吹了片刻,可这画出的玉还是没法补救,只得放弃了。他察觉到楚予昭一直没说话,刚站直身看过去,就唬了一跳,往后噔噔倒退了两步。
  一直面无表情的鬼娃娃,脸上浮起层蜘蛛网似的青筋,他状似痛苦地用手抱着头,大张着嘴,露出几颗长长的尖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嘶声。
  本来洛白已经不那么怕他了,可看到他露出这幅样子,还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楚予昭发现了洛白的异样。
  他他洛白将手指放在胸前,指尖朝向他肩头。
  楚予昭神情一凛,追问道:他怎么了?
  他看上去好可怕,他在掐自己的脖子。洛白见鬼娃娃用手扼住他自己脖子拼命掐,结结巴巴道:他,他好像要掐死他自己。
  鬼娃娃双手已经离开了楚予昭的肩,仅用两条腿环着腰。可那腿也松了力气,整个人掉了下去,开始在地上翻滚嘶嚎。
  洛白觉得自己全身发麻,头发丝儿都在颤抖,但楚予昭却依然看不见,也听不着,只用手握着洛白的肩,追问道:他看上去怎么样?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他很难受,看上去,看上去全身都在痛那种难受,还,还躺在地上打滚。洛白结结巴巴地道。
  话音刚落,他看见鬼娃娃突然胸膛一挺,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反弓,两只眼睛似乎要脱出眼眶,就那么死死盯住屋顶几息后,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不见了,他不见了。洛白指着空地对楚予昭说:他突然不见了。
  楚予昭此时的神情,阴沉得如同罩上了一层黑云,他松开洛白肩头,对着门外大喝一声:来人。
  一名小太监应声推门:陛下。
  把成寿给朕唤来。
  是。
  很快,廊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成公公走进寝殿:陛下,陛下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奴才去办?
  楚予昭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成寿,卜清风住在宫里还是宫外?
  成公公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回道:奴才怕宫里人多眼杂,就将卜大师安置在城郊的荷清园子,还派人保护着的。
  你去准备一下,朕现在要去一趟荷清园子。
  奴才这就去准备。
  门外进来两名小太监,给楚予昭换上了外出的黑袍,成公公很快就来禀报,说马车都准备好了。
  楚予昭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抬步往殿门走,等到身影都消失在大门后,洛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急追了上去:朕,你要出宫吗?带我去吗?带着我去好不好?
  一行人走在长长的曲折通道里,楚予昭两手负在身后,听着洛白的声声追问,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本就身高腿长,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洛白不得不奔跑着才能跟上。
  朕你慢点啊,我跑起来没事,可姨年纪大了,她,她跑不动啊。洛白狡猾地带上了成公公。
  那你就别去。楚予昭头也不回地道。
  几名小内侍听着他们的对话,皆是满脸震惊,边跑边不断去偷偷瞟洛白。只有成公公面色平静,眼睛只平视着前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洛白软下声音央求:好哥哥,你就让我去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楚予昭,没有丝毫征兆地,他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
  洛白一个没收住脚,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
  洛白去拉楚予昭的衣袖,手指刚搭上那有些厚度的布料,就被楚予昭用两根手指钳住,拎高。
  怎么这么多废话?他侧过头,皱起眉冷冷地问。
  啊我洛白瞧着他冷漠的侧脸,突然心里就有点怯了。他将手指藏在背后,嘴里嗫嚅道:我不知道啊,可能,一直都多吧。
  楚予昭提步继续往前,只是脚步放缓了不少。洛白没有敢再追上去,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走吧,洛公子,陛下这是允了您跟着的意思。成公公小声说了句。
  洛白看着最前方那道高大的人影,心里的郁郁一扫而空,笑得眉眼弯弯地追了上去。
  乾德宫台阶下站了几十名黑衣暗卫。经过四井子街遇刺的事情后,这次成公公就把所有暗卫都叫上了。楚予昭也没说什么,径直钻进了前面那辆马车。
  红四正要放下帘子,洛白就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一边往马车上爬,一边不好意思地道:红四哥哥,还有我呢,我还没上去。
  成公公着急地喝道:洛公子,您和我去后面,这是龙架,您坐不得。
  坐得,坐得。洛白已经爬到车上,怎么还肯下去?
  红四飞快地看了眼车厢里的楚予昭,见他虽然微闭着眼睛,却没有出言发对,这意思是允了,便放下车帘子,跃上了车夫位置。
  马车向着宫门前进,随着广场的石板路面微微摇晃。洛白弓着腰身站在车厢里,手扶着旁边的木梁。
  楚予昭微闭着眼坐在座位中央。他本就身材高大,加上两条腿分开,原本宽敞的车厢因此显出了几分逼仄,座位两边的空余也没剩下多少。
  洛白上车后,楚予昭并没有令他坐,也没有让出一点位置,甚至后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开始打瞌睡。
  马车在行进中遇到了个坑,弧度比较大地晃了下,洛白的脑袋磕到旁边的木质车壁上,撞出砰的一声。
  虽然不怎么疼,但动静还挺大。
  楚予昭睫毛颤了颤,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阖上了眸。
  洛白揉着脑袋,一眼一眼地偷看楚予昭,开始往他身边挪。然后欠着屁股往那空余地方坐:我坐一点点啊,我坐一点点。
  他小心地观察着楚予昭的脸色,慢慢往下挤。楚予昭额角跳了跳,终于睁开眼冷声道:下去。
  啊?下哪儿去?洛白屁股已经落到座位上了,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楚予昭侧头看了眼肩膀处,说:要么下车,要么下座位坐在地上。
  洛白才不会下车,他虽然不大痛快,却也乖乖起身,靠着车厢壁坐了下去。
  这马车里干净堂皇,车厢底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洛白觉得屁股下软软的,便将两条腿舒展伸直,脚尖晃动着对楚予昭得意道:看,我比你坐在座位上还舒服。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侧头从竹帘缝隙里看着窗外。
  洛白为了证明自己的舒服,干脆就躺了下去,侧身用胳膊支着头,笑嘻嘻地对楚予昭显摆:朕,看我,看我还能躺着
  楚予昭虽然没有转头看他,眉心却跳了跳。
  哎呀,好舒服啊,我舒服得都要睡着了。洛白又闭上眼睛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故意发出打鼾的声音。
  楚予昭垂下头,一手环胸,一手揉着眉心,缓缓吐出口长气。
  洛白呼噜了一阵,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楚予昭,发现他居然都没有艳羡地偷看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为了吸引楚予昭的视线,也为了体现此时的愉悦舒适,他开始左右翻身,嘴里胡乱哼着曲儿。
  当再一次翻身朝向楚予昭时,他身体一僵,小曲儿也慢慢断在了嘴里。
  楚予昭正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孔黑沉沉的,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坐上来。楚予昭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洛白为了躲避他娘的藤条,还是很懂得看脸色的,知道这种时候不要顶嘴,也不要倔,就算不知道原因也不要问,乖乖照做便是了。
  楚予昭往旁边欠了欠身,让出了一小半座位,洛白讪讪地挪到他身旁,规矩地坐下。
  楚予昭侧头看他,洛白露出个无辜的询问神情,楚予昭看了眼两人紧贴的手臂,轻掀薄唇:坐过去些。
  洛白屁股欠了欠,往旁边挪动了半寸,楚予昭又伸出手指抵住他肩头:再过去些。
  洛白只得又往旁挪动。
  继续。
  洛白有些不高兴了,撅着嘴道:继续继续继续,我都贴车壁上了。不和你一起坐了,我还是坐地上吧。
  他说完就要起身,却被楚予昭喝住:别动。
  楚予昭闭上眼,眉头忍耐地拧在一起,缓缓舒出口气后睁开眼,往旁边欠身,给洛白让出了更多的位置。
  坐。
  哦。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就每天中午12点更,如果那天休息,会提前请假。
  第29章 去龙蟠陵
  马车没有经过正门, 从西侧小门出了宫,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便到了长街上。
  热闹的吆喝声传入耳中, 洛白从车帘子缝隙看外面, 看那些草杆垛里插着的糖人,小摊上锅里翻滚的馄饨,肉贩砰砰砍着骨头,还有两个醉汉互相搀扶着走, 结果都摔在了地上。
  扑哧!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又转头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本闭目靠在车壁上,已经睁开了眼, 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洛白心虚地躲开他视线, 继续看马车外。
  只见那两名醉汉你拉我, 我挟你地站起来, 往前行了几步后, 再次双双绊倒在地上, 撞翻了路边的几个箩筐。
  洛白就算捂住嘴, 也发出两声掩盖不住的噗噗,憋红着脸蛋又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目光里带着浓浓的警告。
  洛白拼命忍,好不容易将那股笑意强压住, 也不再去看窗外, 只端正坐着看前方。
  只是刚才那幕总会冷不丁就出现在他脑子里, 让他一会儿就会发出一声扑哧。
  在他再一次扑哧时, 楚予昭终于忍无可忍地呵斥:你再发出一点声音, 就给我下去!
  洛白转回头看着他怒容, 静默地对视片刻后,连着扑哧了一长串。
  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那两个人哈哈哈他们哈哈哈哈那两个人
  看着楚予昭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边笑边起身,歪歪倒倒地坐在了地毯上,哈哈哈哈我自己下去
  成公公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却时不时撩起车帘看前面的马车,保持着十二分警惕。当看到前面那辆车突然停下时,他脑内警铃大作,立即就要下车去看看动静。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前面车上就跳下名俊美的少年,双足刚刚着地,马车就擦着他身侧往前驶出了。
  成公公从车窗招呼那名垂头丧气的少年:洛公子,这是怎么了?
  洛白用脚尖踢着一颗小石子,道:被朕赶下来了。
  成公公也没笑他,撩起了车帘子:那就坐这一辆吧。
  哎,好。
  洛白和成公公并肩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也不笑了,只安安静静地坐着。成公公从匣子里取出一块梅花糕递给他:还有一阵子才会到庄子上,现在已经快晌午了,公子先用些糕点垫垫。
  唔,我还不饿,心情也不是太好,不过勉强也能吃那么一点。洛白接过梅花糕,谢谢姨。
  马车穿过几条长街,出了城门,往西行驶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
  成公公收好已经被洛白吃得精光的空点心匣子,招呼他下了马车。
  眼前出现了一面无边湖泊,碧绿的荷叶绵延至天边,楚予昭不由稍停脚步,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
  洛白已经忘记了被他赶下马车的不愉快,慢慢蹭到他身旁,肩并肩地一起看着远方。
  一阵柔风拂过,带着荷叶的清香,他感叹道:这地方好好啊,真的好好啊
  他词汇虽然简单,但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的赞叹,楚予昭面上不显,心内对这句话还是认可。这湖是宫里那些人工湖没法比的,现在已快入秋,夏荷正盛开,连着无边荷叶,一副如画美景。
  看来不管人聪不聪明,对美景的感受都是相同的。
  楚予昭脸上的郁郁之色消退了几分,就听身旁的人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这地方好好啊,藕也肯定很多,挖出来和哥哥一起吃,炸藕饼,糯米藕片,糖醋藕
  楚予昭转身就往湖边的庄子走去。
  卜清风已经接到消息,等候在大门一侧,再跟在楚予昭身后,一行人匆匆跨进院门。
  到了正厅,红四带着禁卫去院外各处盯着,成公公将厅内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卜清风不认识洛白,但不敢多问,只在心里暗自揣测他的身份。洛白却是见过他的,上次趴在房梁上偷看时,看见他头顶有几个排列整齐的疤,那时候心里就很好奇,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凑近了看看。
  楚予昭背朝几人看着正厅墙上的一副山水画,片刻后才转回身,直接开门见山问卜清风:如果附在朕身上那东西,他自身会觉得痛苦,是怎么回事?
  卜清风低头略微沉吟,谨慎地问道:陛下可否说得详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