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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察室内,四人在单面玻璃前站成一排,看着审讯室桌旁坐着的男子。
  年轻的男子拷着手铐,双手搁在桌面无趣把玩,不时还抬头打量四周,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犯重罪被逮捕而有丝毫的恐惧,反而从他的嘴角还能捕捉到几分不屑的神态。
  “从心态上来说,很符合一个连环杀手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董向峰开口对余Sir说道,“刚才的审讯你也听到了,这家伙对自己犯下的几个案子了如指掌。”
  “现在只要等着到时候费丞来指认一下,再让K供出剩下的细节,案子就基本成了。”
  余Sir背着手紧盯审讯室里的嫌疑人,没有回应董向峰,须臾,他眉头皱起来,“令曦,有没有想法?”
  任令曦就站在余Sir另一侧,和董向峰相对,听到余Sir的召唤,很快回答道:“我没有参加这次的缉捕行动,刚才的审讯也只听了一部分,不好判断。不过那天下雨,外加是在巷子暗处,袭击很突然,师父当时在笔录的时候也说过并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
  旁边的董向峰冷笑了声,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任令曦垂眸沉思。
  警方逮捕这个名叫冯铭的人,决定性证据是一根狗毛。
  二组现场取证时在第七具受害者尸体上找到了一根狗毛,而受害者对猫狗过敏,平日里更是和小动物保持距离,这根狗毛的出现就很突兀。因为宠物毛很轻,如果只是随风飘来的毛发,也并不是没可能——但这根毛有大半部分嵌入受害者后颈被挖空的腺体血肉里,更像是凶手在处理尸体过程中,身上沾着的狗毛不小心蹭入尸体的意外。
  而这一次的弃尸现场锡北河堤更是平日人迹罕至的地方,杂草丛生,基本不会有人来遛狗。
  二组根据一根狗毛查到相对稀有的犬种后再进行宠物登记信息筛查,与一些网上高度关注Omega连环杀人案热帖里的ID以及黑市芳菲的购买者信息做了交叉比对,最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当前掌握的情况是,冯铭近期的电磁信息痕迹也很符合最后一个受害者被抛尸时的行动轨迹,据说捉到他时,他还在家中电脑上寻觅新一轮的作案地点,桩桩件件联系起来,对方的嫌疑确实很难撇清,最关键的是——
  他招认了,甚至描述了其中一件杀人案的详细过程。
  这样情况下,他被确认为凶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问题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他第一犯罪现场,亦或者是他处理尸体的地点,至少冯铭家中,并没有查出任何血液反应,而他也不肯说明。
  任令曦仔细观察单面玻璃另一头的冯铭,和今早找到的视频中的人物形象作对比——那个监控视频里的角色也只有几个一闪而过的角度,视频里的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还要等鉴证科处理,但从身形上而言,差别不是太大。应该说,那个视频里的人,和眼前的冯铭,都是非常大众的身高体型,没有什么特色。
  她总还是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贺云朝,他安静地注视着嫌疑人,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却也和她一样,眼神里带着迟疑。
  “余Sir,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申请一对一审讯。”任令曦忽然开口。
  冷硬的审讯室里,墙壁的黑灰色与肃杀的格调相得益彰,只有顶上亮着一盏灯。
  门打开,任令曦拿着资料走了进去。
  起初的审讯和之前并无二致,任令曦再度询问了对方杀人动机,锁定目标的方式,行凶手段等等,冯铭答得随意,但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后令曦打开文件夹,将受害者现场陈尸的照片一一排开,再将陈尸地点的远景照片也一一放上,随后点了点桌面——
  “请按照你的行凶顺序,把受害者和抛尸地点对应摆好。”
  冯铭看了眼照片。
  和之前审讯时警官提供的受害者照片不同,不是尸体的大头照或者受害人生前特写,而是尸体位于抛尸现场的某一个角度被拍摄的照片,有些根本看不清,抛尸地点的图也是远景,并不能直观看出是否和受害者所处是同一个地方。
  冯铭的手指在照片上随便拨拉了几下,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眉毛跟着皱起来,“这啥啊这些照片。”
  任令曦:“虽然照片里受害者的样貌不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这些人是你亲手处理的,这些远景也是抛尸地点的必经之路,如果你去过,应该不可能认不出。”
  冯铭瘪了瘪嘴,“搞这么一出有什么意思,我认都认了,你们还要玩出花来吗?”说完他身子前倾,把目光打量到了眼前的令曦身上,“警官,之前没见过呀,是不是故意找你来迷惑我?”
  “警官长得这么漂亮,我还真的对你很感兴趣……”他的手臂拉长,手指从照片转移到了令曦眼前,想要抚摸她放置在桌上的手。
  任令曦根本没看她,只是低头审着文件,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在手里转了一圈,倏地戳在距离冯铭的虎口一寸之距的位置。
  跟前的冯铭被吓了一跳,双面镜后的董向峰也被吓了一跳,猛地呵斥道:“她带那东西进去做什么!而且审讯室怎么可以带凶器?!”
  余Sir瞥了他一眼,“嫌疑人都没你着急,你慌什么?”
  董向峰说:“余Sir,她这可是违反规定啊!”
  “知道知道,”余Sir摆摆手,“违反都违反了,只要她不捅嫌疑人一刀,出来再罚就是了,现在打断也影响审讯节奏。”
  董向峰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向面前的上司。
  另一旁的贺云朝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佯装镇定地偏过脸。
  这一招很管用,过了半晌,冯铭缩着下巴把照片组合排序弄完了。
  “这都挺长一段时间的事儿了,我也不一定能记得很清楚。”
  令曦审视的目光一一从他排序好的照片上扫过,并没有给任何评价,只是随口说道:“你知道两个月前,你曾经差点害死一个警察吗?”
  冯铭耸了耸肩:“知道,男警官嘛,捅了他三刀。”
  话音刚落下,冯铭忽然忐忑起来,目光焦点落在她手中的匕首上。
  同一时分,玻璃另一边的人面色也跟着一沉。
  董向峰眉心皱成了“川”字,“她不会是想要给费丞报仇吧?”
  余Sir没开口,不过沉默不语许久的贺云朝倒是说话了:“费前辈还没死。”
  ——不至于不至于。
  嘴上安抚,提到“费丞”,一想起两人之间的关系,贺云朝还是有一丝不安。
  而这一头的令曦忽然把匕首调转了方向,把柄面向冯铭,刀头冲着自己,搁在冯铭面前的桌子上。
  “起来,把我当做他,跟我比划一下,你捅了他哪里?”
  冯铭猛地拧起眉:“你有毛病吗?”
  “不记得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冯铭没有动匕首,在身上几处比了比,“就这三刀,可以了吧,这还需要拿匕首比划?”
  “我需要知道的是你当时的攻击方式,告诉我你这三刀是怎么出刀的。”任令曦站起身,手指跟着她的移动从桌面滑过,她神情冷漠地走到他跟前,缓缓俯身,冷冽的目光如刃,刺入冯铭眼中,“还是说,你连刀都不敢拿?”
  “隔了这么久的事情谁记得住?!”
  “正手反手?正面,侧面,背面?从下往上,从上往下?你一样都记不得?”
  冯铭下颌线紧绷,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桌面的匕首。
  “要不然你就承认吧,你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你他妈……”
  任令曦猛然一脚踹在冯铭身下的椅子上,冯铭失去平衡,狼狈跌坐在地,因为手被拷住,身子一歪,还摔了一个狗啃泥。
  “屁话那么多,”令曦斜倚着桌沿,抬起下颚觑他,“该放的时候连个声响都没有。”
  冯铭怒火中烧,情绪激动,一阵大喘气。
  令曦嘴角冷冷一扯,声线沉落,充满压迫感地命令:“你连这样都不敢反抗,凭什么杀人?给我起来!”
  冯铭勉强爬起身来大吼,“你把我手拷着得意什么?!有本事你摘了我手铐看我不捅死你!”
  “好。”令曦二话没说掏出手铐钥匙给他解锁——大概进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
  “不是,这绝对超过标准审讯的限度了吧?”董向峰惊愕,“余Sir——她这样必须叫停!万一她或者嫌疑人有任何意外,我们谁担得起!!!”
  这一次余Sir脸上也浮现起担忧,嘴唇嗫嚅片刻,但还是没发声。
  审讯室里冯铭被解开手铐,第一时间伸手抓向匕首!
  眼见余Sir犹豫,董向峰猝然转身要冲出去,谁知才刚跨出一步,有人身形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小子给我让开!”
  董向峰面前的贺云朝目光闪躲,忙又后退两步,两臂一张,仓皇堵住了出去的门。
  “令曦姐、令曦姐肯定有她的意思。”他一点头,像是给自己的想法予以肯定,“董哥你要不再等一等……”然后在董向峰的瞪视下声音越来越怂,连忙搬出救兵,“余Sir也还没说话……”
  他们这边还在僵持,对面的变化就在一瞬间!
  “是你自己要我示范别怪我!”拿着匕首的冯铭一下冲向任令曦,其实他也没想真在审讯室对一个警官怎么样,但就是想让对方吃点苦头吓吓她,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惊慌失措和他求饶,最好再划了她的脸,反正到时候也可以是说是她要求他做的,他只是一时失手。
  然而冯铭一刀猛刺看似凶狠,令曦却连站位都没挪,只是一脚后点让重心落稳,一掌猛然拍向对方面门,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反手一错,如蛇信般绕上对方的手臂,径直将他的握匕首的那只手格挡开去。
  冯铭被这一拍拍了个眼冒金星,踉跄连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后头的墙壁,拿着的匕首的那只手在空中直晃荡。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那天怎么将一个警官捅成重伤的。”
  任令曦的淡定反衬出冯铭的难堪,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防备,我怎么可能轻易刺中!”
  任令曦一手托着下巴,指尖抹了抹唇,“所以上一次你是偷袭得手的是吗?”
  “我……记不得了。”
  “行啊,”任令曦转过身背对着他,“可以验证一下,你来。”
  观察室这一头董向峰面色铁青,连余Sir都看不下去,低头摸摸眉毛,只有贺云朝不动声色,平和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眼角隐隐匿着一丝笑意。
  眼见任令曦狂妄到这个地步,冯铭再一次猛然逼近——
  哐啷。
  结果不言而喻。
  令曦把握的时机很准确,一记干净利落的回身反击,冯铭连匕首都握不住,刀身掉在地上,发出金属声响。
  甚至脖子还卡在她手里。
  冯铭脸憋得通红,令曦确认他没有还手之力后才松了手。
  但是手腕还被她压着,令曦欺近他,眸光步步紧逼,冷道:“两次了,无论正面还是偷袭你都近不了我的身,又怎么可能伤到我师父?”
  冯铭咽了一口口水,“也、也要看环境,你刚才还是有防备。”
  “你知道吗?”令曦偏首,“就算是偷袭,按照你这个出刀方向,右手惯性是刺不出我师父受伤的那个伤口角度——”
  “K其实是左撇子。”
  冯铭顿时瞳仁收缩,忙道:“我那是手受伤了,那时候情况紧急才用的左手——”
  “喔,”令曦忽然笑起来,笑容如初阳明媚一绽,“那再告诉你一件事。”
  冯铭差点被她的笑蛊惑失神,
  “刚才那个结论……”
  “我编的。”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单面玻璃后的贺云朝冷不丁笑出声,收到董向峰警告的视线才尴尬低头,结果他这边刚停下,那边余Sir也没克制住笑了一声,董向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冯铭重新被拷上了手铐,任令曦让他乖乖坐到桌前。
  “我随便说K是左撇子,你就莫名给K加了戏,意志这么不坚定,还想做连环杀人犯?”她绕回对面,“另外,按照你刚才的那种匕首握法,根本不可能刺出那么稳和狠的三刀,让一个出色警官受重伤,你应该连匕首都没用过。”
  冯铭已经垂下了脑袋,无话可说。
  任令曦的手从刚才他排出的照片上点过。
  “这几张照片,你全都排对了。”
  冯铭闻言又抬起头。
  “毕竟有几张和场景之间的效果真的很明显,你看起来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对照组合上面。”
  “所以,”任令曦双手支着桌面,向前倾身凑近,“哪怕它们根本不是你犯罪现场的照片,哪怕它们被调换了场景,你也没有分辨出来。”
  “我想问问,作为一个每个犯罪现场和抛尸地点都要精挑细选,每一具尸体都要精心处理干净,连抛尸地点都会认真布置的连环杀人犯,为什么会认不出自己杀的人和抛尸地点,是不是一张合成图片?”
  此时此刻,除了桌那头的冯铭,玻璃另一侧的董向峰也是面如死灰。
  连余Sir的表情也沉重起来。
  凝重的氛围下,观察室忽然响起一阵手机振动声。
  董向峰和余Sir正要掏口袋,贺云朝赶忙颔首致歉:“抱歉,是我的电话。”
  他很快退出了观察室,一路疾走到室外,接通来电。
  [目标确定,明天下午两点半,暨山机场。]
  贺云朝温和的目色眺向远方高楼,随即眉睫一落——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