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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鸣砚迟疑着上前一步,开了口。可他却说:“弟子也觉得……不是妖主。”
  宋濂:“……”讨好你师父是这个时候吗!
  宋濂耐着性子道:“朱韶自十五年前被逐出阆风,与我门固有仇怨,对秦师侄也多有怨怼——他操纵尸血鸟毁了你的赏剑会,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推测。”
  越鸣砚说:“正是因此,妖主才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见秦湛和一剑寒江都没什么意见,便接着先前的话说:“尸血鸟杀宴阁主,又借缈前辈的皮囊作恶,这事乍看一眼的确像是玉凰山所作。但请在场诸位想想,这件事对玉凰山可有丝毫的利处?”
  “除了泄愤,玉凰山在这件事里得不到任何利益,甚至会与阆风交恶,与剑主交恶。”越鸣砚顿了一瞬,“玉凰山多年与正道井水不犯,全赖于妖主苦心经营。我想……妖主应还不至于会为我这样的小角色,轻易不顾后果,摧毁两方之间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
  越鸣砚忍不住心道:朱韶要杀他方法可太多了,先前的毒杀就是一种,大可不必如此费神。
  “说到底,以尸血鸟乱阆风,离间衍阁剑阁,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离间正道与玉凰山——这件事中获利最大的,其实是魔道。”
  越鸣砚的声音非常清楚,正因为清楚,反令众人哗然。
  魔道与玉凰山不同,直至今日仍是令正道极为忌惮的存在。安远明和宋濂要知道的更清楚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赢了四十年前的那一战,他们仍然如此尊崇秦湛的原因。
  温晦还活着。
  他虽被打入了炼狱窟,可秦湛毕竟没有杀了他,她杀不了温晦。温晦当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统一了魔道,魔道众人以司幽府和枯叶宫为首,对他极尽尊崇。温晦败于秦湛剑下后,枯叶宫便以杀尽阆风为旨,而司幽府地处西境,时至今日仍在尝试从炼狱窟中救出温晦。
  越鸣砚如今说魔道,众人不由呼吸发紧。
  连安远明都说了句:“师侄,这句话……实在可不好乱说。”
  一剑江寒倒是说:“我觉得他说的对。这天下论到恨秦湛,排出剑阁也排不上朱韶。说是魔道所为,确实合理。”
  安远明抿了抿嘴,他接着说:“可有证据?尸血鸟可是玉凰山的东西。”
  越鸣砚犹豫了一瞬。
  一剑江寒道:“你只管说。”
  越鸣砚的眼直接穿过众人,停在了苍山派为首的那位青衣剑客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话语也丝毫没有半分抖动。
  越鸣砚道:“苍山的这位师兄,我于赏剑会上闲来无事,便去翻了翻此次的与会名单。此次苍山共来了七位弟子,可未有一位名为‘知非否’。”
  他拱手:“知师兄,不知你是否可向我等解释一二?”
  青衣的剑客见状笑了,他问越鸣砚:“这次可来了近三百多人,你一个个名字看过去了?”
  越鸣砚道:“三百六十二个名字,尚且算不得多。”
  青年哈哈大笑,他道:“越师弟,我只是怕剑主不愿原谅苍山迁怒于我,才随便编了个名字,未用实名相称。我名为司马涟,师从苍山听潮老人,你且想想,是不是我?”
  越鸣砚也笑了,他说:“苍山听潮老人以听潮剑闻名天下,其弟子司马涟自然也是各种高手。”
  知非否道:“越师弟是想我露一手?”
  越鸣砚摇了头,他说:“听潮剑有一式名为‘踏海’只能以右手剑使,所以又名‘右断潮’。知师兄,你的剑在右侧,不知是练的左手剑,还是挂错了?”
  “若是挂错了,师兄怕不是剑修吧。”
  知非否的笑容终于顿了一瞬,他饶有兴趣地瞧着越鸣砚,问:“我早听闻阆风继承了昆仑诸多典籍,但这些典籍也算浩瀚如海吧?你我见面之后不过方才一两日,你居然能看完那么多典籍,甚至找到听潮剑吗?”
  越鸣砚也笑了,他说:“我并不知道苍山的听潮老人,更不知道什么是听潮剑,我只知道苍山来了司马涟。”
  知非否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折扇一开击退——
  可一剑江寒的剑已出!
  他拔出的是那柄宽剑,众人直觉海啸山崩迎面而来,尚且来不及避开,青衣人已摊开折扇迎战!
  知非否右手执扇,左手自扇面一挥弹,扇面上的枯叶振翅在转瞬间竟化作万千蝴蝶往一剑江寒的面上袭去!一剑江寒毫不为所动,知非否眼眸微眯,那些蝴蝶在转瞬间又都化作了实打实的刀片!
  一剑江寒的剑仍在前!
  刀片撞上了他的剑被粉碎,刀片碰上了他的剑气被震开,知非否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手腕翻转,扇子上有银边显现化作玄铁竟是架住了一剑!
  知非否接的不易,也知今日事已然失败,干脆笑道:“一剑江寒,我在枯叶宫时便听过你的名字,你有这样的修为,何苦留在正道居于秦湛之下?不若来我魔道,自是魔尊座下第一人!”
  所有人闻言都惊住了,一则为他竟然接住了这一剑,二则为他竟然在正道的地盘上公然邀请剑道的修者!
  唯有一剑江寒无所觉,他仍在前,玄铁发出极为刺耳的吱呀声,知非否手腕开始颤抖,他颤抖不过三秒,那柄无锋的宽剑已从他的扇面穿刺而去,直直刺进了他的咽喉——!
  咚地一声。
  银扇坠地,一剑江寒也停住了剑。
  他的剑像是刺进了一块木头里。
  而他的剑也的确刺进了木头了。
  知非否不见了,被一剑江寒刺中的,是一块雕琢粗糙的木雕。一剑江寒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将木雕从剑上取下,收了剑,随意捏碎了,而后道:“是枯木逢春术。”
  越鸣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安远明和宋濂看见那块用作替身的木偶已反应了过来。
  安远明低低道:“不哭阎王——!”
  越鸣砚:“……不哭阎王?”
  宋濂抿住了嘴,没有说话,秦湛做了解释。
  秦湛说:“魔道有两宫,西境司幽,东境枯叶。当年大战,这两宫是魔道的主力,不哭阎王就是东境枯叶宫的主人。枯木逢春是他最有名的术法,即是将自己附身在木偶上行动,藏起本体,借此来保证争斗中的安全。”
  秦湛说了话,和越鸣砚解释。
  而后她看向众人,尤为看向衍阁,她说:“叫你们上剑阁的,不是宗主,是魔道枯叶宫。尸血鸟应该也是他带进来的,检查检查这位苍山弟子的居所,应该能找到证据。”
  衍阁弟子面面相觑,有人低低道:“来通知我们的师兄的确面生的很……”
  宋濂即刻传令主峰的正法阁弟子前去搜查,不多久,主峰的弟子传来了话,司马涟的屋里有残留的尸血鸟痕迹——尸血鸟是从这里出的!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很明朗了。
  魔道枯叶宫的不哭阎王听到了秦湛要开赏剑会的消息,便想乘此机会来搅一场浑水。他做了人偶,将自己附身于人偶身上与苍山的司马涟替换,混入阆风,而后驱使尸血鸟杀了缈音林和宴天泽。缈音林与宴天泽当然敌不过他。他命尸血鸟先操纵宴天泽去选剑楼内做出今日惨状,接着又让尸血鸟操控缈音林在今日挑衅秦湛,为保万全更是叫上了衍阁弟子。
  待今日事发,无论众人是因“缈音林”的话而觉着秦湛做了这事,还是后发现了尸血鸟又觉得玉凰山做了这事——他都算成功。
  若是越鸣砚没有发觉不对,将他炸了出来,怕是秦湛、正道与玉凰山,三者难以避免交恶的后果。
  三者交恶,自然是魔道最得利!
  众人只觉一身冷汗,又听秦湛轻笑:“不过选剑楼锁着,谁知道是不哭阎王打开的还是我帮他开的,毕竟魔道也可能与我沆瀣一气吧?”
  魔道恨不得秦湛去死,更巴不得正道不容秦湛。众人听见秦湛这么问,皆以为这事是真的惹毛她了,只恨不能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停了。
  宋濂闻言眼皮一跳,他连道:“这天下任何人都可能与魔道有私,唯你不可能。枯叶宫尊从魔尊,恨不得杀你千百遍,怎么会与你共同去害宴师侄。”
  “说来都是我松懈,竟让魔道借着苍山混了进来。”
  苍山弟子惶惶,秦湛不过看了一眼,那些弟子便怕得跪下。秦湛觉得无趣,问众人:“今日事,可算已有结果?”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向衍阁。事情闹到这一步,连不哭阎王都牵扯了进来,衍阁弟子也知道没法闹了。
  可他们还是觉得不甘。
  宴天泽是衍阁阁主,众目睽睽下死在了秦湛的剑楼里,竟就是这样简单收场了吗?
  魔道插手,可魔道为什么要来搅这么一场局?又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尸血鸟?
  说到底,不都是因为秦湛吗?
  同时阆风弟子,只因她是秦湛,衍阁就要被如此羞辱吗?
  秦湛垂下眼,已不想再问。
  宋濂命弟子送客下山,这些弟子先是经历了一次秦湛拔剑又经历了两次一剑江寒拔剑,早就从最初的震惊到了麻木,忍着内伤一个个迫不及待就走,生怕再遇见什么事。
  宋濂又与安远明商量了两句,便去替宴天泽收敛尸身。衍阁弟子实在有忍不住的,哭出了声。然而就是这样的哭声,似乎也要隐忍着,是不正确的。
  闹剧终于散了。
  安远明也带着云松先离开。云松显然还想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像秦湛行了一礼,而后走了。
  秦湛见他,说了句:“你拿的剑名流月,是我剑阁阁主所铸。光笼剑身似月流浆,是一把至诚之剑。”
  云松听了停下了脚步。
  他正对着秦湛,十分恭敬又正式地行了一礼,鞠躬几乎与地面平行。
  云松道:“晚辈谢剑主教诲。”
  秦湛心想,她这不算是什么教诲,只是告诉了他名字而已。
  人散了,宋濂那口气也终于可以松了。他原本想说很多,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道:“秦师侄也累了,今日事……唉。我会重新整饬门内。”
  秦湛想到了明珠的事,觉得阆风内部是该好好整顿了,便也顺势点了头。
  宋濂见状,噎了一瞬,又见到一旁的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在宋濂开口前便道:“我来找秦湛,找完便走。”
  宋濂剩下的那些话自然也无法说。他向对方致意,便也离开了。今天的事情累得他头疼,剩下要处理的事也还有一堆。他只觉得自己若是活不过两百岁,一定不是修为滞涩的原因,是被心累的!
  越鸣砚见宋濂走了,剑阁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一剑江寒,又看了看秦湛。
  秦湛说:“有什么事,你只管问。”
  越鸣砚低声问:“师尊和前辈一开始便如此肯定此事非朱韶所为,是因为信任他吗?”
  到了这时,他才终于敢将先前听见了秦湛否认朱韶行为时,心里浮出的失落稍微展露一角。
  他也知道朱韶,玉凰山妖主,半妖之身,天赋卓绝。与越鸣砚相较,几乎可以算是云泥之别。
  朱韶已叛离阆风,可秦湛依然愿意信任他,这是否意味着朱韶对秦湛而言是特别的?
  越鸣砚心想,他确实是个普通人,因缘巧合得了不该自己得的东西,却也想握在手里,不分丝毫给旁人。
  不愿侍从上剑阁如是,如今失落亦如是。
  秦湛说:“不是。”
  越鸣砚:“……?”
  秦湛说:“朱韶没这个胆子。”
  一剑江寒想了想,赞同道:“对,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