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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鲲儿像只“燕子”似的飞到小厨房里,倒了满满一盆热水,又拿了皂豆和手巾,端到朱九龄跟前,恭恭敬敬地请先生净手。
  “你过来。”
  我笑着招手,让鲲儿到我跟前来,动手帮这小子整理着衣襟,斜眼瞅了下朱九龄,柔声问:“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可多啦。”
  鲲儿满眼都是崇敬之情,再次朝朱九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对我笑道:“先生教孩儿怎么选笔和纸,还给孩儿详细讲了六书的造字法和用字法,最后把着孩儿的手,带着孩儿写了好多字呢。”
  “这么好呀。”
  我笑着冲朱九龄点头致礼,随后扫了眼满桌的美食,用帕子擦孩子手上的墨,柔声道:“待会儿你侍奉先生用饭,”
  谁知我话还未说完,就被鲲儿打断。
  这孩子笑道:“不了不了,先生说他不习惯同旁人一起用饭,孩儿现在要家去,告诉爹娘今天的收获,再去看看四姑。”
  鲲儿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撤,同我挥了下手,天欢喜地离去了。
  “你带些点心回去啊。”
  我忙追了出去,没追到,斜眼朝后看去,发现朱九龄已经入座,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哼,什么不习惯同别人一起用饭,怕是故意支开孩子,方便对我下手吧。
  都是一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
  我笑了笑,转身,大步朝石桌那边走去,拿起木勺,亲自给朱九龄舀了碗鱼汤,笑着问:“今儿劳烦先生了,饭菜可还合心意?”
  “不错,很香。”
  朱九龄夹了块鱼肉,放嘴里嚼,笑道:“夫人所言不虚,那个孩子的确天资聪颖,有非常深厚的小学底子,教起来很容易,能举一反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真的?”
  我大喜,简直比吃了蜜还要高兴,正要坐下,再同朱九龄多说几句,忽然,我瞧见朱九龄眼中闪过抹狡黠。
  厉害啊,想要借着夸鲲儿同我亲近。
  我守着礼,屈膝给他行了一礼,笑道:“先生吃着,妾身就不打扰了。”
  说话间,我给云雀使了个眼色,让她侍奉在朱九龄跟前。
  我则疾步往书房行去,我想看看,在方才的一个时辰里,他们写了些什么,顺便拾掇下笔墨。
  进到屋里,我果然看见书桌上摆了十几张写废了的宣纸,砚台跟前搁着两支还未干的狼毫笔,垂眸瞧去,朱九龄果然写了一手好书法,他似乎将字拆开,给孩子讲结构。
  我一页页翻着写废的宣纸,寻思着待会儿让人将这些纸给鲲儿送去,不能学过就扔,还是得温习,最好写个心得,日后多翻多思考,长进的会更快。
  忽然,我在最后一页发现张不一样的纸。
  纸上画了双眼睛,妩媚且有风情,我不禁脸热心跳,这……这是我的眼睛啊。
  我红着脸暗骂:朱九龄这厮居然在教孩子同时,还花心思撩拨我,好个风流的登徒子……我细细瞧去,发现在这双眼睛跟前还有首词,是宋朝赵长卿写的《眼儿媚》。
  我轻轻念道: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我心一咯噔,这首词写了男女初见时眉眼传情的场景,妖娆、密意和魂消这些字眼,真真是极尽暧昧。
  我立马将这张纸按在桌上,轻咬下唇,朱九龄这厮……摆明了在勾引我嘛。
  正在此时,烛焰一闪,我抬头瞧去,发现朱九龄走进来了。
  他面上永远带着潇洒且骄矜的笑,行到我跟前,什么都没说,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在清水中把笔锋润开,蘸了些朱砂,将词中那句“西风明月相逢夜”圈住,有意无意地往我跟前凑,轻声问我:“十月流火,夫人的枕簟凉否?”
  我听出来了。
  他是问我,一个人睡寂寞不,要不要在西风明月的晚上约着做点坏事。
  我并没有躲开,亦从笔架拿了支狼毫笔,蘸了墨,笑道:“先生好雅兴,词动人,字更动人。只可惜妾浑身铜臭气,鲜少读什么唐诗宋词,小时候倒是念过几日《诗经》,但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先生教教妾身呗。”
  “好啊。”
  朱九龄莞尔,再次凑近我,几乎半个身子要贴在我的胳膊上。
  我媚眼横向他,就在他那首《眼儿媚》下写了首《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写完后,我装作茫然无知,笑着问朱九龄:“这首诗什么意思呀,先生知道么?”
  朱九龄玩味地看着我,挑眉一笑:“这是骂大老鼠寡廉鲜耻,还不如去死呢。夫人,你这是在骂我么?”
  第94章 挖苦 四十米大刀
  我心里暗道:老娘骂的就是你。
  但面上, 我依旧巧笑嫣然,没言语,将笔搁在砚台上。
  忽然, 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两盏灯,只留书桌上的这个小烛台。
  我发现朱九龄佯装欣赏我写下的这首《相鼠》, 可不知不觉,他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我身后, 不靠近, 但他身上的瑶英香却一点点笼罩住我。
  我竟有些小紧张, 轻咳了两声, 不着声色地取笑他:“先生难不成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 非得凑近才能看得清字?”
  “字看不看得清无所谓,人可得……”
  朱九龄顿了顿,俯身, 凑到我耳边,轻嗅了口, 暧昧呢喃:“夫人戴得这对珍珠耳环好看, 《孔雀东南飞》里怎么写的来着?”
  说这话的同时, 他目光下移, 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 柔声笑道:“腰若流纨素, 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 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我往左边挪了一大步,躲开他, 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两支红烛,点上,屋里登时亮了几分。
  这就是老朱勾引女人的手段?
  是啊,孤男寡女、香室昏暗,他这个人长得好,加上又会花言巧语,的确挺戳人的。
  想想吧,当时我买了那个小院,也曾这般用温柔刀子扎过李昭,我请他留下,他一句话没说,用沉默拒绝了我,拧身离开后,半夜又折了回来……
  想到此,我不禁笑出声。
  “夫人笑什么?”
  朱九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问:“可是在下脸上沾了墨?”
  我走到门口,侧身,歪头笑着看他:“天色不早了,妾身让人套车送先生回去。”
  朱九龄朝我走来,笑道:“夫人为何这般狠心下逐客令?”
  说到这儿,朱九龄眼圈忽然红了,神色黯然,低头定自己的鞋尖,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他犹豫了许久,才无奈一笑:“其实夫人没必要避在下如瘟鼠的……”
  我皱起眉,后脊背紧贴在门上,扭头瞧去,阿善正在院子里拾掇炭盆和碗碟,这黑瘦精壮的小伙子见我在看他,立马站起,手舞足蹈地打着手势,指头往屋里指,又握成拳头,用口型问我:“夫人,需要小人过来么?”
  我微微点头。
  也就在此时,我看见朱九龄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我身边了。
  他发现了我这般动作,摇头一笑,双手背后,痴痴地朝天上的那弯朗月看去,眸子中含着抹凄苦:“即便夫人不说,在下也知道,你其实很嫌弃鄙夷我的。”
  我忙笑道:“妾身并没有,先生别误会。”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
  朱九龄轻叹了口气,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世人都在鄙夷我薄情寡义,可他们哪里知道,每一段感情、每一个情人,我都用生命去珍惜热爱……可我也真的伤害了她们。我怕给不了她们幸福,更怕将来尽不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让她们失望,于是我像个懦夫似的逃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九龄竟掉泪了,他慌乱地扭转过身子,用袖子擦眼泪。
  此时,我看见阿善拿着根腕子般粗细的棍子来了,我冲他摆了下手,让他先别过来。
  “先生莫要伤心。”
  我安慰他:“都过去了,以后您……”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他摊开双手,看掌心并未洗净的墨迹,摇头叹道:“终我一生,都在追求书画上的更高境界,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这薄情负心的浪子,这些年,我在书法和作画上非但无寸进,而且,我的身子也……”
  他眼圈更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看向我,口张了好几次,最终才苦笑道:“大抵真有了报应,我此生的挚爱是青楼名妓江南月,我居然拿她同虎威将军换了汗血宝马,事后,南月将我约出来,说同我再喝一次酒,彻底了断这份感情。没想到,她在酒里下了药,在我半醉半醒的时候,她将我……阉割了。”
  我大惊,朱九龄竟、竟没有那玩意儿?是个太监?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的戒备登时放下大半,重重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走到朱九龄跟前,递给他,柔声道:“没想到先生竟有这般遭遇。”
  确实,对一个男人的羞辱,莫过于此了。
  难怪听李少取笑,说他底下那玩意儿不用,而教坊司的宋妈妈也说了,他对美人只看不摸,我也注意到了,他之前的确颓废,且脾气非常暴躁,焉知不是因为阉割而来的痛苦。
  虽然我很厌恶他的薄情自私,可看见他掉泪,竟生出些怜悯。
  “先生要喝酒么?”
  “有竹叶青么?”
  朱九龄轻声问。
  “有。”
  我笑着点头。
  忽然,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头皮阵阵发麻,不对啊,记得之前去教坊司,这老小子曾当着我的面儿,站着撒尿……若是真阉割了,他不是应该蹲着撒么?
  我斜眼看向他,这男人仍沉浸在悲痛中,可眸中隐隐闪过抹狡黠。
  好啊,我竟上了他的当,若没猜错,他故意说自己身上残缺,一则能引起我的同情,二则就算刻意接近我,我知道他没那东西,也不会怕的……
  “不是要喝酒么?”
  朱九龄凑过来,柔声道:“可是夫人不方便?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