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雨稍微小点的间隙里,陆青折去附近的公寓洗了个澡。
公寓早早装修过了,里面的器具设施完备,只是一直没人来住。柜里的衣服不是非常多,但一年四季的都准备齐全,以便某天需要。
陆青折拿了几套衣服,带到医院里给方饮用来换洗。
虽然本市不靠海,也不是台风最强的地方,但也是橙色预警。今天街道上没有多少车辆,店铺能关的全关了,a大也暂时停课一天。
他拎着袋子,等了五分钟没拦到出租,倒是接到了姑妈的电话。
他有预感,姑妈是来关心他第二专业的事情的。原先家里聚会时,长辈有讲过,让他再修一门数学,这本就是他的专长,而且对他的本专业有很大帮助。
果不其然,姑妈道:青折,想好了吗?我这里有数学系的书单,你可以提前看看,到时候不会吃力。
陆青折说:想过了。
嗯,所以怎么讲呢?姑妈觉得陆青折的语气有些犹豫,还是你觉得没必要?
陆青折道:我有个想去的专业,不过不是数学系。
那是什么,计算机?姑妈问,还是有许多男生喜欢计算机的。
远远地发现一辆出租车,陆青折一边将其拦下,一边和姑妈说:到时候我想去天文系。
你就帮我把作业做了吧,读的是文科?哦,凭你的数学基础,我觉得你可以的。方饮一睡醒,就开始软磨硬泡。
纪映打电话:我愿意把我的三分之一个胃移植给你,你填上,放过我。
我是真的不会做嘛。方饮道。
大家高考都考得差不多,怎么就你不会做呢,方饮小同学?纪映不买账。
方饮理所应当道:因为我是发挥超常考进来的呀。
可你正常水平也能留在五道口吧,至于那么艰难吗?你大学开学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唉,可别提了,看了一部连续剧,女主好惨,还流产,看得我好痛
你没有子宫,痛什么?
方饮道:心痛!不是,我胃痛,胃痛行吗!
屏幕对面的纪映被他逗笑了:思路那么广呢,好好做题喔,也安心养病,我相信你的任课老师知道你吐血以后,是不会怪你拖欠作业的。
方饮:
同样来关心他的苏未就要好说话很多,方饮抱怨自己跟不上学习进度,这次再经历了住院,回到课堂肯定和听天书一样了。
苏未温声细语:别着急,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方饮道:你那边好吵,难道你今天还上班?
对啊,今天算是特殊情况,会给双倍工资。苏未说,外卖单很多,可能是停课了,大家都在寝室里,没有事情可以做,就喝喝奶茶吃点零食。
外面不是被水淹掉了?方饮疑惑。
苏未笑着讲:没有那么夸张,再说了,我会游泳。
方饮输液输到手痛,和苏未聊天之际,保洁人员进来,给厕所重新换上了挂钩、他走过去瞟了几眼,又盯着外面柜子上的蛋糕看。
被盒子罩着,他还是闻到了一股香味。方饮拿下耳旁的电话,无声地咽了一口口水。
挂掉了电话,苏未当下的情形并没有语气中那么轻松,过来上班的路上,他裤子鞋子全部湿透了,被空调一吹,直打冷站。
一起来加班的同事和他差不了多少,扛了半个小时,扛不下去了,两人各自泡了一杯感冒药,把空调给关掉,出汗了也不敢开,怕感冒。
苏未现在就是怕生病,幸好他身体健康,被这么折腾了一通,也不见鼻塞咳嗽,听到同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他纳闷,难道自己真的比较厉害?
在被他爸喝醉酒推下楼梯的那刻,他是发自内心地以为自己要死了,隔壁报警的邻居,还有被他的伤口吓得尖叫出声的小女孩,大概全在那刹那,觉得他会死。
可时隔几个月,他不但没死,此时还好好地在外地读着大学,要说缺的,他只是缺了一只眼睛。
厉害这个词不是特别合适,他爸的说法或许更贴切,就是命贱。
乌云般无法避开的穷困潦倒,日复一日不会改变的殴打辱骂,捂住耳朵也能从指缝里漏进来的窃窃私语,还有难以治愈的顽固病根,诸如此类,全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还是活得好好的,依旧喘着气。
欸,你眼睛伤口不会发炎吧?同伴问,我看你眼罩都湿了。
苏未的出神被打断,他摇头:没事的。
伤疤连结的痂都慢慢褪完,留下了淡粉红的痕迹,就是眼睛有点问题,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
不管疤痕变得怎么样,本就排斥露出伤口的他经过纪映那件事,是再也不愿意把眼罩摘下来了。
多多注意比较好,看你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同伴和他说,一点也不着急。
苏未笑了笑:好的。
晚上收工时,裤子和鞋在不知不觉中干了,捏一把的话,还有点潮。再次淋雨,他一回生二回熟,硬着头皮撑伞前行。
寝室楼前积了很大的水坑,有人踩在临时搭起来的砖块上走路,苏未排队等在那里。
倒霉的是,他的伞过于脆弱,一阵大风吹得所有人头发凌乱,把他的伞直接给吹折了,松松垮垮地垂落着,再也挡不住风雨。
苏未不由窘迫,手忙脚乱地尝试做一些修补,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把伞偏向于他。
这回,他把对方认出来了:陈从今?
好巧。陈从今笑道。
笑意里没有轻蔑,是很让人舒服的表情。苏未微微放松下来,说:嗯,我刚下班回来。
陈从今看他,提醒了一句:靠过来点。
苏未以为是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面,害得陈从今被淋湿了,急忙缩过去了点,道歉:不好意思。
陈从今道:什么?我是觉得你太瘦了。
苏未不明白,抬头看他:嗯?
自己的头发被打湿,衣服又皱又潮,十分狼狈,陈从今则神态自若,举止从容,连鞋面都是干净的。
自己像在出逃,而陈从今像在赶赴舞会。他无来由地想着。
陈从今道:离得那么远,你万一被大风吹跑了,我怎样才能拉住你?
第24章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没有近到贴在一起,苏未还是觉得慌乱, 他搞不懂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对方是个男生, 照理来讲没什么好别扭的。
他遗憾自己嘴笨, 接不了陈从今的话, 只能干巴巴地回复:没那么瘦。
你住在哪一幢?陈从今说, 雨那么大,我送送你。
苏未记得陈从今是医学院的,和自己物院的宿舍隔得很远。他不擅长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正要推拒,陈从今又道:物院是不是16幢?
你打听我?苏未诧异。
陈从今说:上次见面,你穿了物院的院服。
苏未误会了人,忽地无措起来: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哦,你们的院服是有点丑, 不过你穿了也瞧不出难看。
陈从今撑着伞,踩在砖块上往前走, 苏未在他前面, 他伞前倾着,后背湿了一片。他补充:只会注意你的脸。
苏未迟钝道:眼罩是挺有回头率的。
陈从今侧头看他,握紧了伞柄,问:需不需要我的微信号?说不定我以后会当器材商, 眼罩给你批发价。
不用。苏未摇摇头, 礼貌又客气。
如此,陈从今知道了苏未的态度,不继续搭话, 把人送到宿舍楼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后背湿透的衣服,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微信好友申请。
开学没多久,加他好友的人不少,可他心里似有所感,光是听到声音,陈从今就觉得对方是自己有好感的那个人。
他抓起手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消息,那人在备注上写了:我是苏未。
苏未没丢掉他的照片。
通过请求以后,苏未发:谢谢你的伞。
过了几秒钟,补充:以及你做的奶茶。
[陈从今]:小心感冒。
[苏未]:哈哈哈好的,我今天提前喝过药了,应该不会生病的。
屏幕那边,苏未的神色并没有他语气那般轻松,整个人紧绷着坐在椅子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实在是紧张,他甚至抬手拨弄着自己的眼罩。眼罩弹回去的瞬间,眼睛有点发疼,说明不是完全瞎了。
[陈从今]:那你早点睡。
再回一句晚安会不会太暧昧了?苏未琢磨着,他认为是的,两个男生互道晚安,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不排斥,也不反感,只是疑惑,原来男生还能流露出这么温柔的一面吗?
对男性的印象首先起始于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遭所有人讨厌的酒鬼,整日游手好闲,没有固定的工作,每天会准时地打开酒瓶,喝到一塌糊涂。
在苏未的记忆里,他爸鲜少有清醒的时候,常用在父亲身上的形容词,例如稳重,内敛,还有慈爱,他都没有感受到。
强大倒是经常体会,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单方面的暴力发泄里。
父亲带给了他极大的无法摆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身材魁梧的男生朝他抬手,他会恐惧得下意识发抖,再加上外界的冷眼旁观和议论嘲讽,造就了他内向的性格。他不愿意去了解他人,也避免被他人接触得太近。
原来是可以这么温柔的。
这几乎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或者说,陈从今在他空白的领域内涂抹上了第一笔。
看向方饮空荡荡的床位,苏未猛地想起来i这个地方,继而认真地思考起来一个问题。
抛开性格不提,陈从今朝自己递证件照,为自己泡奶茶,现在给自己撑伞,这好得超乎常理,不像是对普通同学示好时会做出来的事情。
以此分析,陈从今八成是gay。
在大学开学前,他都没真正地接触过这个群体。现在,先是差点被自己老乡介绍进gay吧,再是被gay追求,搞得他发蒙。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此并不排斥,更不反感。
他一边用手指敲书桌,一边想着,陈从今的长相和性格都很完美,不管在哪里,都应该很受欢迎吧?这样的人,追求者肯定非常多。
打开手机的照明灯,苏未用手指勾着眼罩,露出那只受了伤的眼睛来,瞳孔涣散一片,只能感受到照明灯非常微弱的光线。
他几乎把照明灯搁在自己眼睛边上,那点光线不变,模模糊糊的。闭上正常的眼睛,他差不多与盲人无异,所见的是一片空茫。
医生告诉过他,这只眼睛要想治好,过程必然艰难,而且费用高昂,他当时听完就灰心了,对此不抱多大希望。
他补充,而自己是残缺的。
陆青折推门进去的时候,方饮正踮起脚尖拿柜顶的蛋糕,听到开门声,先是整个人凝固住,再扭头对陆青折笑:你回来得那么快?呃,哈哈哈看我干什么,我就是想观赏一下蛋糕。
那为什么蛋糕刀叉和碟子都摆在桌上了?陆青折没信他的鬼话。
现在按医生的话来讲,方饮只能稍微喝一点水和米汤,连粥都不可以喝,吃蛋糕这也太过分了。
方饮找借口:放心,我嚼嚼就吐掉。
碰也不要碰。陆青折道。
方饮无趣地甩了甩胳膊,提着自己的吊瓶坐到小沙发上,目光盯着陆青折手上的袋子,好奇:这是什么?
给你带了几件衣服。陆青折说,都很干净,我没有穿过。
方饮不用做手术,病号服可穿可不穿。他单手翻了翻袋子,道:哇哦,你还会穿粉色的卫衣啊,胸口的印花是兔子吗?
我姑妈买的,我没有穿过。陆青折着重强调后半句。
彼此之间没什么信任,方饮半信半疑道:喔。
那块蛋糕把他的馋虫勾起来了,护士来给他换吊瓶时,他还积极提意见:什么时候挂的药水也能选口味,奶青味的,乌龙味的,还有抹茶味的
a大的高材生去发明一下。护士和他说。
方饮说:我都要挂科了。
护士惊讶:刚开学没多久吧,你就说自己要挂科了?
是呢,要是能转校,我就转了,省得整天担心自己拿不到毕业证书。方饮在沙发上晃着腿,我可以去学挖掘机。
袋子里还有本书,因为是英语原文版,所以方饮根本没有阅读的兴趣,四处晃悠了会,又躺到床上去,背着圆周率。
他对数字远比对英语敏感,英语死记硬背也记不住,圆周率被他轻轻松松背到了小数点后几百位,心算速度也很快。
如果学习方面非要揪出什么优点来充数,这可以算是一个。
陆青折以绝后患,直接把蛋糕扔掉了。随着一声垃圾桶里进东西的闷响,方饮心想,真浪费,说好的想吃蛋糕呢?骗人的嘛。
他的病床边上加了一张陪护床,很简易,小得让方饮觉得自己看了都难受,更别提陆青折这个一米八多的个子,估计得缩着睡觉。
不讲究那么多,晚上,陆青折穿着睡衣,盖上他自己带过来的毯子,睡得毫无抱怨。
方饮缩在被窝里,默默地惊了。陆青折帮别人给自己递了一颗泡腾片,就贯彻着给自己负责到底的方针,连小破床都愿意挤。
他在禁食状态,嗓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然而不敢大声咳嗽,怕一咳嗽,陆青折睡着的床就得跟着晃一晃。
方饮侧睡着,面对着陆青折,背后是窗。外面风雨交加,他窸窸窣窣的,多次调整着自己的睡觉姿势,可惜毫无困意。
刚入院那会,他是身体虚弱,没有精神,所以睡得多了。今天一整天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走都没走多少步,现在要他闭眼睡觉,这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