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翻出两张黑白照片,应该是之前未开录是拍下速印的。
一张是懒散地考在沙发之上,手中夹着燃烧着的雪茄,眸子冷漠又倾颓。
第二张是他用手拢着风衣,散着发丝,似乎被人叫住般转头,瘦削的肩膀搅动着沪都的风云。
他的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的贺呈陵的脸,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来到他的房间。
一等舱五号房内,贺呈陵正将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林深,光绪四年十二月十二日生人。出生于天津大沽口。
光绪二十四年于天津武备学堂毕业后任毅军哨官,曾随部赴朝鲜作战。翌年,赴小站投新建陆军,为右翼步队第一营帮带。
光绪三十二年,林深被命为北洋军第三镇统制官,民国成立后任陆军第三师第二旅旅长,而后成为北洋政府主宰中央大权的实力派人物之一。]
果然,有效信息还是很多的。
贺呈陵确定了这一点,打算将这张纸再装回信封,结果信封中又掉出了一张黑白照片。
林深一身戎装,扬着下巴坐在元帅椅上,一双军靴极其亮眼,又威严又禁欲。贺呈陵的目光从那双靴子一直向上,走到腰身,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领口和喉结,最终停在那张脸上。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光看这副模样,实在有欺骗别人心甘情愿地掏出心脏来,只为求他给一个效忠机会的本钱。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君:
(1)东方汇理银行是法国政府特许银行,成立于1875年,总行设于法国巴黎。东方汇理起初经营法国的亚洲殖民地印度支那业务。
(2)江海关是上海海关的原名。
第22章 年月┃这种感觉,才勉勉强强配得上邂逅二字。
在林深快要将一本《青年文艺》看完的时候, 终于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果然, 一切都在按计划走。
林深放下杂志, 门刚打开了一半就看到贺呈陵闪身进来,很自然地坐在了房间内的小沙发上。
他扬了扬那本《青年文艺》。我说林先生向来是有闲情的,果真是没说错, 这不,又开始看杂志了。怎么?林先生也对白话文之类的新文学感兴趣?
不过是坐在这里打发时间,唯一的沙发被占据, 林深便坐在了床边, 左右等你更为重要。
贺呈陵侧头,发丝从脸颊划开, 在空中荡出优美的弧度。我要是不来呢?
你这不是来了吗。林深笑,贺弟。
贺呈陵被这称呼一激, 立刻炸起毛来,你叫我什么?!
贺弟。林深顿了顿, 你和我胞弟引为知己,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
那也应该我是你哥哥才对!他可是比林深大了快两岁。
林深将自己信封中的纸展开来。你是光绪六年生人,我是光绪四年。虚长你两岁, 自然该叫一声贺弟。
贺呈陵冷哼一声, 将那张记录了自己资料的纸拽过来看,顺便抛了一个信封丢给林深。不需要。如今这条船上,人心隔着肚皮。我自认做不到像林先生说的这样坦诚,也确实不相信林先生真能坦诚如斯。这一声哥哥弟弟,真心是担待不起。
林深拆开信封, 里面果然是自己的资料,不过他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照片呢?
贺呈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懵。什么?
林深指了指自己的信封,我有你的两张照片,你这里怎么只有一张。另一张你留下了?
你太自恋了吧!我那里面就一张!
林深没再说话,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真的!节目组给我的信封里就一张,我留你照片干嘛!
林深幽幽地补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贺呈陵不再说话,扭过脸去。
林深知道不能把人逗太狠了。所以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我抽到的目标是温琼姿,暗杀方式是知道对方的具体籍贯,将这个告诉c甲板中酒吧调酒的眼尾服服务生,从他那里得到毒药,只要毒药沾到对方身上,则暗杀生效。贺先生,你呢?
贺呈陵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如剑,锋芒锐利。我抽到的暗杀目标是你。
林深顿了一下,而后笑了开来,眉眼低垂,嗓音又苏又哑,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要杀我吗?如果是你的话,我绝不还手。
贺呈陵似乎被这句话噎住,气也不好再撒,只能斜睨着眼睛,你最好到时候也能这么说。
我抽到的是童辛然,但是我的暗杀方式是知道对方和同他一起上船的人之间的关系并告诉d甲板歌舞厅中穿红色长裙的舞女,获得毒药。
贺呈陵继续道:我们知道彼此的消息,按照这个逻辑,应该是一同上船的人都有关联,温琼姿和童辛然知道彼此的信息,严安和杨荔和也是一样。不过只要他们没有抽到彼此,都会是和我们一样的天然结盟。
林深觉得自己蛮喜欢我们这个词的,但是如果这会儿还在撩闲,按照贺呈陵的暴脾气,要么直接摔门离去,要么就是摔他。
我看到轮船里有很多npc,刚才来的晚,遇到了一个姑娘,她说她是杭州人,还说杭州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姓温,小字琼姿。按照这个逻辑,场地内的npc应该是了解我们其中的信息的。
还有一点,贺呈陵将两张记录了信息的纸放在一起。我们两个需要知道的信息不一样,那么,其他人要知道的应该也不同,而且是可以被了解到的。也就是说,对照这两张信息,相同的地方,最有可能是别人需要的暗杀信息。
林深手指着那里,那就只剩下出生年月日,经历太长,不太可能。
就算把年月日拆开,也只有三个,还是差一个人的。贺呈陵讲完这句,忽然灵光乍现,现在是民国几年?比起那些,见人总是问年岁的更多吧。知道了今年是哪一年,就能推出。其实通过我的那些信息可以知道。启明星今日首航。可惜我推不出来。光绪,宣统的年号用了几年我都不知道,更不论民国。
民国二年,1913。林深说完这句笑,知道是民国主题,我提前做了功课。
贺呈陵看着他,不想去问为什么,只是道:我现在开始怀疑和你结盟是对是错。就是这份细心,已经让他心中发颤。
可是你现在只能相信我。林深起身,走向的确实贺呈陵的方向。
他俯身,和在会客厅里相似的姿势,只不过换了主导者的方向。
你干嘛。
林深将手绕后,把他的发丝拢在一起,勾起藏在手腕的皮筋。帮你扎头发。
贺呈陵觉得此刻自己心里的情绪很难表达,身体也有些僵硬。这样的贴近让他的鼻尖几乎要触碰上对方的胸膛。
推开对方显得太小家子气,尤其是此刻这种――在他看来的――包含好意的示威。他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是,或许是混合了其他香料的缘故,平时沉静的雪松香气却变得馥郁且勾人,弄得他心烦意乱。
你还随身戴皮筋?
他并没有问就你还会扎头发,他喜欢莫辞,看过他的所有电影,自然也包括林深主演的那一部。
林深在里面就是长发造型,平时束起。按照对方连上个综艺都要准备妥帖的性子,对于扎头发自然也是熟能生巧。
林深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感受着那种柔软且顺滑的触觉,人常以上好的丝绸来形容青丝,实在是老生常谈。如果让他来比喻,这会是流水滑过指尖。
问杨荔和借的。
怪不得我在会客厅时就看到杨荔和好好的麻花辫散了。
林深将小揪揪调整好,好了。
贺呈陵还是有些别扭,连带着声调都有些紧绷。谢谢。
他觉得林深是个怪人,但却从不否认对方的心细。此刻帮他扎头发,定然也是之前看到他今天总是被头发丝迷上眼睛的缘故。
不用谢。林深收手,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对方的脖颈。他压低声音只让彼此听到。我只是觉得你脖子的线条很好看,被遮住了太可惜。
贺呈陵:
艹!
他果然又一次高估了林深。
他拽住林深的手腕没有让对方成功起身,也不在乎麦和录音之类的东西了,咬牙切齿地放了狠话。要不是现在在录节目,我真想打死你。
林深挑了挑眉,眼中传达出这样的意思――乐意奉陪。
紧接着,他瞟了一眼摄像头的方向,对着贺呈陵道:vivi说乐队要在e甲板的音乐厅表演,向来也是乐事。贺先生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贺呈陵此刻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口不择言,被恼怒冲昏了头脑。松开了握住林深手腕的那只手将他推开,先一步地走了出去。
自从在贺呈陵面前暴露本性,林深都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得寸进尺。
比如说这一次,完全可以卖个好,却偏偏以这样的方式惹了对方恼怒。
他有时其实说不清自己的心思,既想要让贺呈陵亲近他,让他得以了解,又忍不住用更加顽劣的一面将对方逼得离他远去。无限循环的可怕悖论。
从房间出来之后,两位天然结盟者走在走廊靠墙的两端,为求清爽,贺呈陵并没有取下皮筋,并且丝毫不将其视作关乎尊严之类的东西的一部分,而另一位林长官,更是闲庭信步,走出了一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的模样。
六人果不其然在音乐厅里重聚,互相试探着也没有套出什么重要的信息。一小节的乐队表演之后,也不过是指挥旁敲侧击地告诉众人,船上的npc可能会有线索而已。
这个和林深还有贺呈陵的猜想一样,所以两人不再逗留,直接离开了音乐厅。现在我们去哪儿?
贺呈陵挑眉,当然是去找你邂逅的那个江南美人,我可不信她只知道温家有个叫温琼姿的女儿。
林深觉得邂逅这个词用的很微妙,他在华国也待了十来年,总觉得这个词语包含着缠绵的意味。拿来比喻他和一个初相识连面孔都模糊的女人来说并不合适,如果形容他和贺呈陵那个只有他知晓的初见倒是妥当几分。
牙尖嘴利的青年人潇洒远去,勾动的发丝让一个寥无乐趣的人忽然间又觉得还有些许继续下去的值得。
这种感觉,才勉勉强强配得上邂逅二字。
只可惜公众场合不适合将骚话,他要是再捂一次麦,随行导演估计都能哭诉到白斯桐那里击鼓鸣怨。
所以他只好将那句我已经见了你,别人哪来的什么邂逅。咽到肚子里,换了一句,我记得她说她今天要在咖啡厅待一上午,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君:
(1)光绪的年号用了三十四年,宣统用了三年,到1912。
贺呈陵的信息是这样的:光绪三十三年创办常新制造机器轮船厂。船厂开办初主要从事修配业务。两年后应江海关预订,造出一条八十三英尺的海关灯船。随即贺呈陵亲自主持设计、施工,于三年后又造出一艘客运游轮,启明星号,于今日首航。
故现在比宣统三年多一年,也就是民国二年。1913。
第23章 叛道┃综艺实在太不适合培养感情
就冲着这一艘游轮, 都能看得出节目组斥了巨资, d 甲板的咖啡厅里, 穿着燕尾服的男服务生们来回穿梭,钢琴师端坐在琴椅之上,十指跳跃着弹奏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
林深在巨大的绿色植物掩映之处的后面找到了之前的见到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婉约的雨过天青色旗袍外围着白色的披肩,顶着一张清秀白腻的鹅蛋脸对着他笑,林先生, 又见到你了。
林深拉开椅子让贺呈陵先坐, 之后才自己坐下,先是点了两份蛋糕和三杯咖啡, 客套了半天才步入正题。
周小姐,我们来其实是想向你打听些事情的。
哦。周小姐掩面笑了笑, 什么事啊?
你生在江南,可知道温家本家在何处。
这个啊, 我知道在钱塘,可是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看来还是需要再找别人。
这时服务生刚好过来送餐,林深将那份草莓蛋糕推到周小姐面前, 又将另一份抹了蓝莓酱地递给贺呈陵。
对方没有开口, 却还是拿起了叉子,对着那份蛋糕跃跃欲试。
林深觉得看他吃东西很可爱,动作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等着他们又聊了几句,那份蛋糕就已经少了一半。
周小姐继续道:他们家啊, 可是钱塘最最知名的腐书网,家教严得很,对于自家儿女那管束的可不是一般得厉害呦。
那这船上,你还知不知道其他从杭州来的人?
林深继续问。我想想哦对,温家的表小姐好像也在启明星上。
那她一般呆在什么地方?
唔,周小姐笑,带着点说不清的味道,她那个人最喜欢附庸风雅了,说什么身形打扮要效比汉唐,估计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图书馆。她这个人可挑得很啊,目下无尘,非得有缘的人才能跟她讲几句话。
林深觉得问得差不多了,看着贺呈陵也将剩下的蛋糕吃完就打算辞行。就在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贺呈陵放下叉子道,既然温家家教严格,那是不是出过离经叛道的人物?
这周小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估摸是有的吧,哪个家里没有不入流的,只不过就算是要严惩,像那种家族,定然也要藏着噎着自己知道就好。
嗯。贺呈陵抿着咖啡,含糊地应了声。
留心着他的林深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一闪而过的讽刺之意。他没有再问,带着贺呈陵一起起身辞行。
早晚会知道的,没必要讨贺呈陵不愉快。更何况,等下遇到了那位表小姐,总会有更多的东西从那缝隙里渗出来。
两人最终是在阅览室里找到了那位传闻中的表小姐,不管是不是附庸风雅,确实都能称得上一声与众不同。原因无他,在一众旗袍艳丽之外,她一个人穿着杏色的对襟襦裙,长发高高挽起,斜斜地簪着一直白玉木兰花的簪子,当真是效比汉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