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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有认命的人,就有不认命的人。
  在大部分归乡兵俘满心悲壮的安抚家人,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
  也有不甘心,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服役累死的归乡兵俘连夜逃走,丝毫不顾按照兖州几十年的规矩,征役是按照户头,如果壮丁跑了,哪怕是老人、孩子也要顶上,而且要数倍顶上。
  这些人刚逃走,就被守株待兔的赵军抓了起来。
  都是留在家中也是祸害,逃跑后极有可能成为土匪的东西。
  直接送去官矿朝卯晚申改造五年,还能有银子拿,真是便宜他们了。
  愁云笼罩在兖州百姓身上数十天后,才有敲锣打鼓的赵军去县城小巷和村子里详细讲解赵国征役的规矩。
  此次征役是为了修路,采取就近原则,最远的服役距离,不会超过隔壁县。
  每户都有个服役的名额,可以是民夫也可以是民妇。
  民夫和民妇会安排在不同的地方,服役期间几乎不会见面,更不会共同劳作或者共吃共住。
  每户招役后,人手不足,才会再招。
  服役期限三个月,正好避开农忙的时间。
  服役的民夫和民妇都必须吃住在官府安排的地方,归家时,每人都能领五两银子,或者换成在咸阳能用五两银子买到的粮食。
  赵军热热闹闹的介绍完征役的规矩,原本或是哽咽、或是小声交谈的兖州百姓却都没了声音,全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赵军,随着赵军的移动调整脖子的角度,就是没有人肯说话。
  诡异的气氛中,赵军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约而同的相互靠近。
  甚至有人脸色逐渐青白,连手都在抖。
  他们宁愿去战场搏命,也不想面对如此诡异的兖州百姓。
  双方僵持许久,赵军都要忍不住拔刀的时候,兖州百姓终于有了反应,争先恐后的冲向赵军。
  我家兄弟三个都是壮年,能不能让我们三兄弟都去?
  现在分家来得及吗?
  真的给五两银子?
  可怜战场杀敌从未退缩过的赵军,被兖州百姓追得丢盔卸甲,连靴子都不翼而飞。
  却只能像被饿狼围住的无辜羔羊似的,拼命抓着衣襟和腰带,扯着嗓子恳求兖州百姓先往后退退。
  修路的三个月,也是农闲的三个月。
  以赵国标准统一各种计量的过程,悄无声息的在青州、兖州和翼州进行。
  与此同时,各地的小巷和村口都出现无偿教人认字的赵国人。
  这些赵国人还会免费送学生们一本书,名为【赵】常用律法,老师们会从第一页开始教学生们认字。
  国破之后,怀着各种心思熬过冬天的各地百姓,都在春天和夏天感受到充实和希望。
  等到秋日收税时,百姓们已经可以与曾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赵军,热情的打招呼,毫无芥蒂的交流。
  直到这个时候,各地百姓才知道幽州百姓要交的农税是多么的惊人。
  他们交税后,剩下的粮食是往年的三倍!
  不仅不用勒紧裤腰带,忍着饥饿度过寒冬,还能有余粮换些银钱,在过年的时候添个肉菜。
  世上竟然能有此等好事?
  田埂上忽然响起一片接着一片的哭嚎声。
  赵军默默看着失声痛哭的百姓,恍惚间觉得仿佛回到十四年前。
  赵国第一次减税的那个秋天,也到处都是这种哭声。
  有了这一年的积累,翌年春耕,衙门问百姓是否要换种的时候。
  各地百姓都在犹豫后,多少换了些比他们现在用的种子贵了许多的赵国良种,满怀希望的等待种子发芽破土。
  原本对赵军最为敌视的兖州百姓,反而最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赵国人。
  好在当年给兖州王族收尸的时候,都是草草埋葬,没有特意立碑。
  否则兖州王族,非得被见过世面后,惊觉自己曾经的愚昧,对兖州王族恨之入骨的兖州百姓挖出来鞭尸不可。
  宋佩瑜与重奕在青州和兖州之间不停轮转,终究还是停留了两年。
  等到第二年,青州百姓和兖州百姓种的赵国良种都有个不错的结果,宋佩瑜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不枉费他头一年就在青州和兖州买了许多庄子,用来实验适合在赵国种植的良种,是否也适合在兖州和青州种植。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找到最合适兖州百姓和青州百姓种植的良种。
  秋收过后,重奕给翼州、兖州和青州换防,刻意模糊三州之间的界限。
  吕纪和与从咸阳赶来的慕容靖,也赶到宋佩瑜和重奕所在的柯县。
  他们将代替宋佩瑜和重奕,至少在兖州和青州坐镇三年。
  宋佩瑜和重奕离开兖州,自然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重奕豪华的太子仪仗又派上了用场。
  登上太子仪仗后,重奕对正望着他的宋佩瑜招手。
  宋佩瑜以为重奕是有话要对他说,立刻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走过去后,居然会被扣在了太子仪仗上。
  宋佩瑜僵硬着身体,低声道,放手!
  太子仪仗讲究的就是排场,车架上别说是站两个人,就算站七八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宋佩瑜却觉得有些窒闷。
  重奕以宋佩瑜没法抗拒的力道,又将宋佩瑜往他身边拽了拽,语气懒散,不放。
  宋佩瑜正要说话,却被不知从何处过来的平彰打断,一切准备就绪,殿下以为该何时出发?
  我先下去!宋佩瑜立刻道。
  宋佩瑜说话的同时,重奕转头看向平彰,即刻启程。
  平彰挠了挠后脑勺,低声答是,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他。
  也不知道平彰的是,究竟是对谁而说。
  宋佩瑜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低沉悠长的角声吹起,身下的车架开始缓移动,继而速度越来越快。
  重奕抓着宋佩瑜手臂的手顺势往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宋佩瑜潮湿的手。
  兖州百姓自发的从家中走出来,沉默的跪在仪仗侧边,送改变他们生活的人离开。
  两个月前,宋佩瑜与重奕离开青州的时候,青州百姓也曾这么做。
  那时宋佩瑜不在车架上,而是驭马在车架侧边,与百姓一同看向车架上仿佛神君似的重奕。
  如今他也在车架上,身侧就是紧握着他手的重奕,眼角余光中尽是一闪而过的百姓。
  他们或男或女,或年长或年幼,就连高矮胖瘦都大不相同。
  脸上的表情却几乎一模一样。
  离开柯都后,宋佩瑜和重奕还要走遍兖州,才会去翼州。
  自从在柯都上了重奕的当后,宋佩瑜就开始躲着重奕,尤其是车队即将出发的时候,甚至故意带着人,去路边树林中转悠。
  可惜无论宋佩瑜怎么躲避,他都不可能躲得过重奕。
  而且宋佩瑜不想上车架,本就是因为不想太张扬,所以每次重奕来抓他的时候,越是众目睽睽,宋佩瑜就越不会做出挣扎的动作。
  久而久之,宋佩瑜再于出发前,特意躲着重奕的时候,总是会有人提醒宋佩瑜,宋大人快些回来,不然殿下又要找你。
  如此猫抓老鼠似的走过几个城池,宋佩瑜突然了悟。
  虽然他每次都竭尽全力的躲着重奕,但迄今为止,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既然如此,他还白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于是,在下一次出发前,宋佩瑜非但没继续躲着重奕,反而主动出现在车架旁边,对着重奕伸出手,等着重奕拽他上去。
  宋佩瑜能肯定,在某个瞬间,他在重奕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感情重奕还将猫抓老鼠当成游戏了?
  宋佩瑜短暂的沉思后,决定满足重奕这点小爱好。
  下次出发前,他又带着护卫去周边闲逛,因为从有意躲避变成哄孩子,宋佩瑜变得极不走心,甚至都没离开赵军暂时修整的范围。
  果然,重奕又在出发前,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宋佩瑜面前。
  虽然重奕的表情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但在宋佩瑜眼中,重奕肉眼可见的比昨天兴致高昂。
  幼稚宋佩瑜仗着没人敢直视重奕,伸出食指在重奕的脸蛋上刮了下。
  重奕满脸茫然,就像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宋佩瑜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却在下次出发前躲重奕的时候上心了许多。
  这种于万人中央,心照不宣的做只与彼此有默契之事的感觉还挺新鲜。
  不知不觉间,宋佩瑜就将他曾嘲讽重奕幼稚的事,彻底忘在了脑后。
  因为他已经变成与重奕一样幼稚的人。
  离开兖州踏入翼州的当天,宋佩瑜收到来自洛阳的信。
  自从第一次收到洛阳委托赵军送来的信后,宋佩瑜就总是能收到洛阳的信。
  刚开始的时候,写信的人还有心情慢慢与宋佩瑜寒暄,隐晦的提醒宋佩瑜,宋大人和殿下在洛阳,也能兼顾兖州和青州的情况。
  就算实在离不开兖州和青州,最好让重奕先来洛阳,再回兖州、青州那边。
  后来随着宋佩瑜装信的小箱子换了好几个,干脆换成大箱子后,洛阳来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直白。
  今年秋收之后,宋佩瑜收到的所有信都来自明正帝。
  实际上,明正帝的信是发给重奕,但是重奕懒得理会他。
  宋佩瑜看在与诸多燕臣的交情上,才会打开明正帝发来的信。
  从朕降,速来。
  到听闻你过了三十而立之年,也没娶妻生子,是不是不行?
  再到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
  宋佩瑜看着手中还不到三分之一的信纸,眉宇间的褶皱稍深了些。
  送信的人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中,这封信的内容也只剩下他手上的这些。
  明正帝过了什么日子?
  永和帝明明下令,定时给洛阳送足够的补给,比照安平王的份例供养明正帝。对于永和帝来说,亲王份例换取个好名声,简直不要太赚。
  对洛阳的燕臣,永和帝也多有优待,会定时送符合燕臣品级一半的份例去他们府上,既能彰显永和帝的大度,让洛阳的燕臣安心,也不会让咸阳赵臣产生不满。
  难道有人胆大包天,敢贪下送去洛阳的东西?
  虽然有所怀疑,但宋佩瑜并没有因此劝说重奕加快行军速度。
  他们回赵国的路线,是许多人付出无数心血的成果,不该因为明正帝的三言两语就有所改变。
  而且洛阳已经封锁两年多,明正帝也没饿死,洛阳也从来没出过大乱子。
  想来就算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送往洛阳的东西伸手,也不敢太过分。
  说不定是明正帝人心不足,所以才多有抱怨。
  就算明正帝的日子真的很辛苦明正帝已经吃了许久的苦,也不差赵军赶路的这点时间。
  按照原本的行军速度,重奕的仪仗在距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到达洛阳。
  明正帝亲自带着燕国朝臣出城十里迎接。
  相隔老远,已经习惯在重奕车架中与重奕手拉手的宋佩瑜,就能看到许多圆润的球球。
  宋佩瑜突然想起进入翼州时,收到的那份来自明正帝的信。
  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
  宋佩瑜试着补全这句话。
  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都胖成球了!
  嘶,洛阳已经没有可以处理的政务,永和帝还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明正帝和燕臣。
  明正帝和燕臣在格外安逸又无所事事的环境下吃成球,似乎也不奇怪?
  宋佩瑜顿时乐的不行,浑身的重量都压到了重奕身上。
  他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队伍最前方的车架上,除了在城内和要入城、刚出城的时候,他们大多都是在马车里打发时间。
  所以在其他人身上都有层薄薄的雪花时,宋佩瑜和重奕身上的斗篷就显得十分清爽。
  干燥的毛绒斗篷贴在一起,顿时让畏寒的宋佩瑜感受到温暖。
  他边与重奕说他突然狂笑的原因,边不自觉的又往重奕身上靠了靠。
  洛阳等了重奕将近三年。
  刚开始的时候,从明正帝到燕臣都怀揣各种小心思。
  燕臣们甚至还专门讨论过,要怎么对赵国投降,才能显得出他们虽败不入,不容永和帝与赵臣轻视。
  短短的时间内,燕臣们就想到许多方式,又激烈的探讨这些方式的可行性,最后剩下三个最完美的投降方式,继续探讨。
  明正帝和燕臣们蓄势待发许久,却始终没等到重奕,只等到有关于重奕的各种消息。
  重奕大败突厥,路过洛阳而不入,直接跑去打兖州。
  兖州王都被破,兖州王全族自杀。
  青州王归降赵国,隔年带着家眷属臣,包袱款款的经过洛阳前往咸阳。
  明正帝和燕臣们的心从复杂到期盼再到焦急最后心如死灰。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重奕,明正帝与燕臣们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搞花活。
  明正帝直接将庆帝玉玺和孝帝玉玺都带了出来,一手一个的献给重奕,就算是投降。
  至于他自己的玉玺因为登基时间太短,且已经有大父和父亲的玉玺用,明正帝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玉玺。
  宋佩瑜下意识的伸手,抱住重奕随手递给他的庆帝玉玺。
  此时此刻,望着雪地里列队排好的圆滚滚,宋佩瑜突然感觉到明正帝和燕臣们等待三年的暴躁,胸腔涌上几不可查的心虚。
  其实他和重奕在兖州、青州轮转的时候,重奕确实有很多时间和机会,能来洛阳接受明正帝和燕臣们的投降。
  但重奕不想离开他,他们又不能同时放下兖州和青州的烂摊子来洛阳。
  实在没办法,才会拖到现在。
  第125章
  洛阳城内倒是与宋佩瑜和重奕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偶尔瞥向大路两边,还能看得到在窗后探头探脑的人影。
  想来是洛阳百姓知晓赵太子今日进城,虽然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却实在好奇传闻中战无不胜的赵太子,没忍住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