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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桌子上也已经再也空不出来晾信纸的地方,宋佩瑜挥笔的手才逐渐慢下来。
  他沉思许久,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终于决定在最后的空白之处写什么。
  今在析县,兖州使臣欲访,言及兖州王女同行。
  这封信刚送出去不久,始终没有音信的青州也有了消息。
  青州也想派使臣来析县,领头人是青州王的岳父英国公,青州同样暗示,会带王族女同来。
  宋佩瑜将之前拒绝兖州王孙女来析县的理由,又原封不动的告诉青州使者。
  五日后,兖州王的弟弟端煦郡王,带着兖州王的亲笔书信来到析县城外,随行除了将近五百人的护卫,还有辆香气盈盈的马车。
  看马车的规制和上面的族徽,就知道马车内的人是兖州王的孙女。
  主动在析县十里外相迎的宋佩瑜看到马车后,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的变成敷衍。
  端煦郡王将宋佩瑜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却并没往心里去。
  男人嘛,还是大权在握的男人,发现有人违背自己的意思后,不高兴才是正常。
  以宁儿的气度美貌,只要双方在接风宴上碰面,不愁宋佩瑜不动心。
  即使不高兴,宋佩瑜也没立刻与端煦郡王翻脸。
  寒暄过,宋佩瑜抬手示意身后的析县,面带歉意的道,某还要在此等待青州庆国公,由王校尉随您先行前往析县。
  当日随着宋佩瑜攻城的副将,也就是王校尉,虽然在此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等使命,反应速度却不慢。
  他立刻小跑过来,对着端煦郡王拱手,王爷,请。
  端煦郡王被突然冲过来的王校尉挤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身后的人够机灵,险些因为站不稳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端煦郡王的脸却比锅底还黑。
  宋佩瑜不迎他进析县,只打发个校尉给他带路,却会亲自迎青州英国公进析县。
  这是什么意思?
  是兖州不如青州,还是他端煦郡王不如英国公?
  端煦郡王勉强压下怒火,不去看王校尉那长碍眼的黑脸,目光灼灼的看向嘴角温和笑意从未变过的宋佩瑜,忍气吞声的道,没想到英国公竟然与小王同天到,恰好小王已经许久没见过英国公,陪宋大人等上一会也无妨。
  宋佩瑜脸上的歉意更甚,迟疑的目光从端煦郡王脸上,移动到以粉色窗纱为装饰的华丽马车上,可是英国公还要至少三个时辰才能到,王爷尚且能将就,县主恐怕更想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翼州风情。
  听了宋佩瑜的话,端煦郡王瞬间失去表情控制,狰狞的像是要生吃活人似的。
  还有三个时辰?
  足够宋佩瑜在此处和析县之间跑十个来回,还有余地!
  想起从兖州出发时,王兄的叮嘱,端煦郡王勉强将直冲脑门的怒火压下去,闷声道,不碍事,宁儿连日赶路辛苦,也该好好歇歇。
  王校尉满脸纳闷的将头凑到端煦郡王眼前,声音响亮的如同敲鼓,既然县主疲惫,王爷更该快些带县主进城才是。反正英国公也要进城,而且就住在您隔壁,您还怕看不到英国公不成?
  望着端煦郡王憋屈又忍耐的表情,宋佩瑜不由多看了王校尉几眼,竟然有些分不清,王校尉到底是真傻还是假憨。
  端煦郡王终究还是留了下来,臭着脸等到青州使臣的队伍踏着夕阳的余韵,停在兖州使臣旁边。
  英国公是青州王的丈人,年纪自然不会小,却驭马疾驰在最前方,神采奕奕的望着已经起身的宋佩瑜和端煦郡王,比他身后年轻的护卫还要有精神。
  宋大人英国公先对宋佩瑜点头,翻身下马后,才看向端煦郡王,王爷怎么也在此,难道是正巧歇脚?
  端煦郡王尴尬的笑了笑,默认了英国公的说法。
  王校尉却发出极为响亮的惊疑声,王爷何必不好意思,您分明是想念国公爷心切,特意从上午等到现在!
  端煦郡王的脸皮肉眼可见的抽动了下,手指极快的在腰间的佩剑上划过,他已经能感受到英国公看他的奇怪目光。
  宋佩瑜往前走了半步,挡在端煦郡王和王校尉中间,对英国公道,国公爷怎么才带了百来个护卫?
  英国公慢吞吞的收回原本放在兖州王女车架上的目光,老夫在路上收到宋大人的信,信上说谈正事不该带着女眷,否则恐怕无法专心。老夫深觉有理,便让大半护卫,护送我那外孙女回青州。如今看来莫不是老夫收到的信件非宋大人亲笔所写?
  宋佩瑜可不会替端煦郡王背这份锅,眼睛眨也不眨的将端煦郡王卖的彻底,也许是国公爷收到了某的信,端煦郡王没收到。
  端煦郡王木着脸,面无表情的盯着鞋尖,假装听不见英国公与宋佩瑜的对话。
  虽然深究起来,这两个人也没说什么,但端煦郡王先入为主,总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讽刺他。
  偏生他理亏在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能一言不发的等宋佩瑜和英国公放过这件事,别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闻宋佩瑜说,给他与端煦郡王送了相同内容的信,英国公脸上的不快才散去。
  再看端煦郡王虽然竭力隐瞒,仍旧浮于表面的不满。
  英国公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自然而然的将这个话题岔过去,与宋佩瑜说起还在青州的青州王。
  兖州和青州的人到达析县后,只与宋佩瑜闲聊家常,闭口不提九州形势。
  就算宋佩瑜将话题带到九州大势上,端煦郡王和英国公也不会接话,只会再将话题绕开。
  久而久之,宋佩瑜就明白了兖州与青州的态度。
  认清自己注定会被赵国或者陈国吞并的现实后,兖州王和青州王都想待价而沽,将祖产卖上个好价钱。
  经过几日的相互试探后,宋佩瑜在私下密谈的时候,忽然将九州形势挑明说给端煦郡王和英国公,逼二人表态。
  二人果然都是有备而来,虽然脸上浮现不同程度的震惊,提条件的时候却半点都没不好意思。
  兖州王愿意对赵国递降书,条件是要与永和帝结拜为异性兄弟,保留他兖州王的封号,并要求永和帝将兖州赐给他作封地,不干涉兖州的军政。
  除此之外,端煦郡王还隐晦的表示,如今的三座奇货城都在九州西边,东边也该有座奇货城才是。
  兖州王会全力支持奇货城的建设,还愿意驻军在奇货城,保证奇货城不会被土匪或者歹人惊扰。
  宋佩瑜听了端煦郡王的话,默默放下嘴边的茶盏。
  这茶不必再喝,他已经气饱了。
  除非上至永和帝,下到所有赵臣,都得了失心疯。赵国才会答应兖州王离谱的要求。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在兖州前加上赵国两个字,军权也不想交,政权也不想交,就想空手套白狼的白得一座奇货城。
  随口敷衍了端煦郡王几句话后,宋佩瑜又去见英国公。
  同样是开门见山的道明九州将合的大势,不给英国公任何左顾言他的机会。
  英国公当即表达震惊,却发现宋佩瑜兴致不高,虽然勾着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立刻想起刚到析县时,端煦郡王曾悄悄找上他,与他商议,兖州与青州联合,逼赵国退步的事。
  当时英国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端煦郡王。
  如今英国公也没改变主意。
  不与赵国好好商量,难道要与南逃的陈狗妥协?
  当年蛮族铁骑踏破金山关,在北地肆虐。
  青州世家眼睁睁的看着前朝带着仅剩的精锐渡过黄河,无论青州世家如何祈求,前朝的人都没回头。
  河的这边,是被突厥践踏,哀鸿遍野的青州。
  河的那边,是龟缩在金陵,歌舞升平的陈国。
  他的佳婿宁愿去咸阳,不求像梁王那样能深得永和帝信任,至少能如卫国安平王那样,做个富贵闲人。
  也不愿意为了保留在青州的权柄,与陈狗妥协。
  仅凭赵太子能在洛阳与金山关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金山关,青州就永远高看赵国。
  在端煦郡王那里长过见识后,宋佩瑜已经对与英国公的交谈不抱太大希望。
  就算赵国急着在陈国与楚国自顾不暇的时候拿下兖州和青州,免得日后多生波折,愿意有所让步,也是有前提条件的让步。
  否则让已经成为赵国梁王,并率领西梁军为赵国征战的梁王怎么想?
  梁王尚且要非圣旨不可出咸阳,梁王世子也只能在还没继承梁王王位的时候,留在西梁掌握西梁军。
  兖州王居然想依旧在兖州做土皇帝,还想白嫖奇货城。
  没当场翻脸,让兖州使臣滚出析县,已经是宋佩瑜修养越来越好的表现。
  发现宋佩瑜心不在焉后,英国公立刻猜到上午刚去与兖州使臣共同用膳的宋佩瑜,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兖州使臣谈崩了。
  英国公沉吟片刻,将诸多废话都抛去,尝试直入主题,老夫离开青州的时候,王爷曾与老夫说十分敬慕永和帝,若是有机会,希望能亲自去咸阳拜见。
  宋佩瑜精神一振,表情却没怎么变化,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
  亲自、拜见
  光是这两个词,就比端煦郡王一上午的废话都有诚意。
  起码青州王愿意去咸阳。
  宋佩瑜很快便从英国公口中打听出青州王的要求。
  青州王愿意携家人去咸阳,但要求他的封号、府邸,等都不能次于梁王,起码要排在安平王前面。
  王世子要留在青州,直到继承王位,再去咸阳。
  青州已经有封号的王族和勋贵不能降爵,也不能降低待遇。
  大部分条件都是比照着梁王,另外的部分,只有青州已有封号王族和勋贵不能降爵的条件,会让赵国十分为难。
  青州王族五代同堂,里里外外的亲戚实在太多。
  赵国皇族的人口恐怕要被青州王族的人口几倍吊打。
  赵国有世袭爵位的臣子,从开国以来就只有两位,分别是元后骆氏的父亲承恩侯,宋佩瑜的大哥云阳伯。
  青州有世袭爵位的臣子仔细数数,恐怕能凑个马球队。
  除了有关爵位的条件,其他种种条件虽然琐碎,却算不上为难,反而更能体现青州王的诚意。
  相比白日做梦的兖州,青州尚且有可商量的余地。
  自从来到析县后,端煦郡王就花费许多银钱买通宋佩瑜身边的人,试图掌握宋佩瑜的行踪和喜怒。
  感觉到与宋佩瑜的首次谈话不是很顺利,端煦郡王立刻让人仔细注意宋佩瑜的动静。
  不久后,端煦郡王就得到消息。
  宋佩瑜从他这里离开后,回自己的住处歇息片刻,又去了青州使臣的住处。
  端煦郡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不停的在屋子里转圈。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不希望青州在兖州之前,与赵国达成共识。
  英国公那个老怂货也不知道会不会宋佩瑜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直到后半夜,等得腿都麻了的端煦郡王,才收到宋佩瑜浑身酒气,满脸笑意的离开英国公住处的消息。
  在正式与端煦郡王、英国公挑明九州大势前,宋佩瑜始终保持完美端水的习惯。
  上午去端煦郡王处,下午必会去拜访英国公。
  或者上午去看了英国公,下午就会约端煦郡王。
  宋佩瑜就像是突然忘记析县还有端煦郡王这个人似的,每天带着英国公到处游玩,甚至专门往青州送了车琉璃,说是要献给青州王看个热闹。
  就连端煦郡王主动邀请,宋佩瑜都多有推迟,十次只肯赴约一两次。
  端煦郡王表面上还能沉得住气,只是对宋佩瑜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私下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愤怒又暴躁。
  眼见宋佩瑜十次里连一两次都不肯赴约后,端煦郡王将住处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通过他散尽钱财买通的人,只带着十多个护卫,趁着夜色悄悄出城,直奔兖州。
  既然赵国不仁,就别怪兖州不义。
  只要兖州分别封锁东线和西线,他倒是要看看,分别位于兖州两边的赵国和青州还怎么勾搭!
  热风终于将蒙蔽月色的乌云吹开,让皎洁的月光再次洒落在安静的城池上。
  宋佩瑜站在阴影处,似笑非笑的望着兖州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冷淡吩咐身后的人,明日一早,就将兖州剩下的人都赶出析县。
  他还以为,端煦郡王感受到他对兖州使臣和青州使臣明显的区别对待后,也许会聪明些。
  起码认识到兖州提出的条件有多离谱。
  没想到兖州提出的条件,都没有端煦郡王这个人离谱。
  不知是热火上涌还是怒火上涌,自从端煦郡王离开的第二天,兖州王女迎着赵军的刀锋冲到宋佩瑜的院子外,大喊大叫的让宋佩瑜将端煦郡王交出去后,宋佩瑜就开始卧床。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头昏恶心,典型的暑热症状。
  金宝和银宝却如临大敌,生怕是兖州使臣给宋佩瑜下毒,大张旗鼓的找了好多大夫来看。
  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与银宝最开始诊断的没区别。
  就是中暑。
  整个燕国,除了洛阳之外的所有城池都被赵军占领。
  与英国公的讨价还价也暂时停下,接下来主要还是看咸阳和青州的意见。
  宋佩瑜再次闲了下来,在金宝和银宝喋喋不休的劝说下,开始昏天暗地的养病生活。
  某日,宋佩瑜醒来后,嘴角仍带着欢喜的笑容。
  他梦到重奕痛击突厥后,立刻赶来析县与他团聚。
  拉铃唤外面的人进门,宋佩瑜却发现金宝和银宝也肉眼可见的兴高采烈,下意识的扬起嘴角,有什么喜事,让你们如此高兴?
  金宝和银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主子高兴,我们自然跟着高兴。
  宋佩瑜下意识的摸了下嘴角,你们怎么知道我做了好梦。
  梦?银宝怔住,保持着手指搭在宋佩瑜手腕上的动作,诧异的抬起头,主子知道殿下在昨夜赶来析县,还当成了梦境?愣住的人变成宋佩瑜,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银宝说了什么,已经伸着头往屏风后面看,他真的来了?
  金宝见宋佩瑜赤脚就要踩在地上,连忙弯腰将床底下的鞋掏出来,主子别急!殿下不在城内。
  宋佩瑜还是将鞋穿上走到窗边,才回头细问金宝,怎么会不在城内,难道他还有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