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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言舟听了昭和大长公主的话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就算是赵国太子来到燕国也要收敛行径,看燕国的脸色,更何况是宋氏的人。
  况且祖母也没要求他直接杀了宋氏的人,只是要求他让宋氏的人不痛快,能受伤更好。
  像是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最明白该怎么做,才能让人有口难言的憋屈。
  陈言舟万万没有想到,双方刚打个照面,他就已经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会低调行事的赵国太子,排场比在洛阳的孝帝还大,根本就没想过要收敛。
  陈言舟不得不承认,在身后只有十几个人的情况下,面对五百多赵军铁骑,和站在华丽车架上居高临下的赵国皇太子,他甚至比面对孝兴帝还要紧张。
  陈言舟怕双方一言不合,赵国太子会直接命人动手。
  头上的冷汗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陈言舟终于在重奕状似不耐烦的在车架上拍了下后,彻底沉不住气,朝着华丽车架的四周看去,企图能找给他解围的人。
  正穿着太子宾客朝服的宋佩瑜,理所当然的成为陈言舟的目标。
  宋佩瑜倒是好说话的很,发现陈言舟正不眨眼的望着他后,立刻和善的笑了笑,还在马上主动对陈言舟拱手,陈将军,在下宋氏佩瑜,东宫太子宾客。奉吾皇之命,应燕皇邀请,前来祝贺燕皇寿辰。
  陈言舟立刻往前走了几步,在紧贴着宋佩瑜马前的位置停下,热情的开口,原来是宋氏世叔,当年宋氏尚未离开洛阳的时候,我还见过你。
  是吗?宋佩瑜摇了摇头,也许当年我年纪尚小,竟然已经不记得你了。
  陈言舟瞟了眼重奕,终究是不敢赌重奕会不会继续忽视他,依旧对着宋佩瑜开口,我从收到赵国太子殿下于咸阳出发的消息后,就快马加鞭赶到仟县,为太子殿下准备好暂住的地方,没想到竟然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赵国太子殿下。世叔快些遣这些护卫回赵国,我们也能早点进城,待我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后,再赶去咸阳。陛下已经等你们许久了。
  宋佩瑜似笑非笑的望着陈言舟,谁说这些护卫要遣回赵国?
  陈言舟愣住,目光快速在正不约而同望着他的护卫们身上一扫而过,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你们要将这些人都带去洛阳?!
  宋佩瑜含笑不语。
  平彰却没有宋佩瑜的好脾气,他将腰间长刀拔出一截,大呵道,为何无礼,在太子殿下面前无故喧哗?
  宋佩瑜伸手去拦平彰,平将军莫急,燕国还没有太子,陈将军没见过太子仪仗,才会如此大惊小怪。
  你可别哄我!平彰拂开宋佩瑜的手,目光仍旧恶狠狠的放在陈言舟身上,燕国没有太子,还没有皇帝吗?难道燕皇出门,连个五百人的护卫都没有?
  随着平彰的话,十率骑兵后方突然传来响亮的声音,燕国又没有赵国富裕,谁知道他们的皇帝有没有我们太子殿下的威风?
  骑在高大骏马上的壮汉们立刻哄堂大笑。
  宋佩瑜在诸多嘲笑的声音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主动策马靠近已经脸色铁青刚的陈言舟,马鼻子呼出的热气直喷在陈言舟的脸上。
  陈言舟的心神已经全部被正对他指指点点的十率骑兵占据。
  他甚至觉得,始终都表现的对他很和善的宋佩瑜主动策马靠近,给他带来了安心的感觉。
  陈言舟非但没计较喷在脸上的马息,还几不可见的移动脚步,主动离宋佩瑜更近了些。
  宋佩瑜假装没发现陈言舟的小动作,伸出手一项又一项的给陈言舟数赵国使臣队伍中的人都有什么作用。
  重奕的仪仗队。
  专门负责养马架车的就有六十四人,有些人水土不服时,才能随时都有人能够替换。
  负责扛旗的有三十二人,两人一组也就是十六组,每组人都身高体重甚至相貌都要相像,只要有一个人不舒服,整组都要重新轮值。
  仪仗队中还有专门的号手。
  陈言舟目光呆滞的顺着宋佩瑜的示意转头。
  十多名骑在高大骏马上的壮汉驭马走出队伍,变戏法似的拿出制式各不相同的号角。
  经过宋佩瑜的解释后,赵国使臣队伍,将近六百人中,有五百多都是赵国太子仪仗队中的人。
  宋佩瑜稍稍弯腰,半趴在马背上,低头望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陈言舟,缓声道,才不到六百人,难道还会给洛阳带来威胁?你
  余下半句话宋佩瑜没说出口,陈言舟却知道宋佩瑜与刚才那些人一样,也在嘲笑燕国小气。
  眼看着赵国使臣队伍的态度十分坚决,陈言舟也不敢再多说。
  他垂目将今日的羞辱都记在心中。
  陈言舟也不是个笨人,从被赵国使臣牵着鼻子走的氛围脱离后,他马上想明白了导致此时尴尬的源头。
  赵国使臣不满意,来迎接赵国太子的人只是个正二品的护国将军,或者说是不满意他的轻慢态度。
  如果他听闻赵国使臣从漠县出发后,立刻带人出去迎接,而不是在仟县内等到对方到了仟县城门外,才慢悠悠的出来迎接,也许结果会有不同。
  陈言舟暗自懊恼后悔的同时,也对远在洛阳的昭和大长公主升起极大的不满。
  祖母只想着要讨好太后,就主动给他讨这份差事,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他不能让姓宋的人好过,也不必太顾虑赵国太子。
  以至于他竟然忘了,赵国太子不仅是出了名的怪脾气,还是一个月内就拿下卫国的猛将。
  否则他怎么都不会将这桩差事,办得如此离谱!
  陈言舟发现了导致他尴尬境地的源头,却没办法做出补救。
  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继续满嘴世叔,与宋佩瑜套近乎,希望宋佩瑜能帮他劝赵国太子消气,早些与他进城。
  等将赵国使臣都迎入仟县后,他再慢慢想办法让赵国太子息怒。
  千万不能继续惹恼赵国太子,万一赵国太子恼怒之下想要直接折返赵国,他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宋佩瑜尚且愿意与陈言舟多周旋一会,通过与这位从小养在昭和大长公主膝下的金孙,推测昭和大长公主的性格。
  除了刻在骨子里的傲慢,陈言舟十分符合这个时代对长子嫡孙的要求。
  会因为疏忽和傲慢轻视重奕,也会在发现不对劲后,立刻想尽办法补救。
  宋佩瑜能察觉到陈言舟对他若有若无的恶意。
  陈言舟能在对他怀揣恶意的情况下,仍旧伏低做小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世叔唤他,将他当成救命稻草。
  可谓是将厚脸皮体现到了极致。
  不知道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与陈言舟真的是通家之好。
  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仍旧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又十分能隐忍。
  如果昭和大长公主也是这种性格
  怪不得燕国太后会被耍的团团转,为了别人的儿子,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将别人当成姐妹般亲密。
  却不知道,她们是姐妹。
  重奕见到陈言舟几乎要贴到宋佩瑜身上后,彻底失去耐心,终于肯主动开口,燕国无人来迎,可见是不欢迎孤,回了。
  重奕话音刚落,平彰就驭马直勾勾的朝着陈言舟撞了过去。
  多亏陈言舟身边的人反应够快,及时拽了他一把,平彰的马也不快,陈言舟才没受伤。
  平彰看都没看被拽得衣衫不整,异常狼狈的陈言舟,径直去队伍最前方,大声招呼骑兵准备原路返回。
  陈言舟的脸色从恼怒的羞红再到铁青,最后满是苍白。
  不能让赵国太子就这么离开。
  如果赵国太子就这么离开,他的差事就彻底办砸了,就算是祖母和太后,也没法保下他。
  陈言舟狠狠的咬着牙,尝到嘴里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后,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但他知道,他的腿好好的,碎裂的是其他地方。
  臣燕国护国将军陈言舟,恭迎赵国太子,请太子殿下入城。陈言舟深深低着头,声音却宽厚响亮且没有半点不甘心。
  仿佛他原本就是打算先与宋佩瑜寒暄后,再以这样的大礼迎重奕进城。
  跟在陈言舟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众人才听见重奕懒洋洋的声音,起
  宋佩瑜浮于表面的笑意真诚了许多,正想下马亲自扶陈言舟起来,顺便看看陈言舟隐忍到了什么程度,却被平彰抢了先。
  平彰像是拎小鸡崽似的将身形单薄的陈言舟拎起来,大着嗓门道,原来你就是燕国来迎接殿下的人,你怎么不早说?
  陈言舟本来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他没早说?
  他刚出城见到赵国太子后就。说过要迎接赵国人入城
  刚才也无数次明示暗示宋佩瑜,恳求宋佩瑜帮他说说话,让赵国人快些入城。
  这些土匪陈言舟抬起手捂住心口的位置,露出个极为虚弱的笑容,是我的不是,见到世叔后过于兴奋,竟然忽略太子殿下。
  宋佩瑜没忍住笑出声来,抬起手去摸头上的簪子,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挡脸上的表情。
  他能理解陈言舟这么说的意思。
  大概是在发现重奕气性不小后,想要以此挑拨他和重奕的关系。
  在出使他国的时候,他国官员忽略太子,一心只有太子的随行官员。
  除非这位太子心胸格外大度,否则都会觉得不舒服。
  重奕也确实如同陈言舟所期待的那样,发生情绪变化。
  他本已经移开的视线再次聚集在陈言舟的脸上,目光从不耐变成冰冷。
  宋佩瑜轻咳一声,抬头看向重奕,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快些进城?
  听见宋佩瑜的话,重奕凝结的表情立刻舒缓了许多,眼中也有了笑意,距离燕皇寿辰还有七十三天,正好可以在燕国游历一段时间,再赶往洛阳。
  宋佩瑜眼角余光瞥见已经从一只手捂胸口,变成两只手捂胸口的陈言舟,眼中细碎的笑意越发明显,却不肯应重奕的话。
  除非燕国孝帝突然失心疯,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重奕带着将近六百的骑兵在燕国四处乱窜。
  按照陈言舟原本的计划,赵国太子最多带来二百多人。
  他只借用了仟县县令的别院,稍稍装点了下正院,也只让人准备二百五十人的食物。
  赵国使臣的人数比陈言舟设想的翻了几乎三倍,仟县县令的别院就不再够用,陈言舟只能再派人去借院子。
  平彰听闻陈言舟说要将另外一半的人安排到别处后,立刻摆了摆手,阴阳怪气的道,没想到燕国竟然连住的地方都腾不出来,可见是人丁越来越兴旺。
  陈言舟完全不想与平彰多说半个字,无论平彰如何讽刺他,他都面带笑容的照单全收,脾气好到让平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佩瑜看够了热闹,伸手拍了拍平彰的肩膀,语含责怪的道,殿下英明,早就做全了准备,你何苦再为难陈将军?
  平彰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故意从陈言舟身侧经过,将陈言舟撞了个踉跄后,大声让骑兵们将马车中的帐篷拿出来。
  宋佩瑜脚步微动,没让陈言舟撞到他。
  等陈言舟伸着被擦破皮的手扶着墙站稳后,宋佩瑜才弯下腰去看陈言舟的脸色,陈将军,没事吧?
  陈言舟勉强勾了下嘴角,露出的微笑极为扭曲却不自知,没事,是我疏忽了,还请贵客不要见怪。
  你放心,殿下早就预料到出门在外,没有家中那般方便,我们从咸阳出发的时候,带了大量金银。如果燕国无暇照顾,我们可以自己负担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宋佩瑜将双手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很为提前做出的准备能派上用场而开心。
  陈言舟却觉得宋佩瑜绵里藏针的话,远比平彰直来直去的羞辱挑衅更让他窒息。
  赵国使臣一路上自己解决衣食住行?
  这不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
  自从出城迎接赵国使臣后,各种落差、猝不及防、焦急、担心、气闷耻辱等情绪,彻底爆发出来,不停心头翻涌。
  陈言舟忽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是宋佩瑜充满关切的脸。
  嗯?
  发现身前的人毫无预兆的瘫软下去,宋佩瑜下意识的伸出手。
  直到陈言舟的重量压上来,宋佩瑜才想起来他扶着的人是谁,手上顿时没了力气。
  陈言舟倒在地上,脑袋狠狠的砸在凉亭边作为装饰的石头上。
  宋佩瑜听到这声闷响都觉得脑袋隐隐发痛,终究还是蹲下去,稍微查看了下陈言舟的情况。
  这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多少都通些岐黄之术,宋佩瑜也不例外。
  他很快便断定,陈言舟是情绪过于激动才昏了过去,后脑勺虽然鼓起个大包,但是没流血应该没什么大碍?
  正当宋佩瑜摸着下巴望着昏迷的陈言舟陷入沉思的时候,重奕刚好将满是尘土的衣服换下去,出来找宋佩瑜。
  重奕面不改色的从陈言舟的腰上跨过去,在宋佩瑜身侧站定。
  我去埋了他?
  他能感觉得到,宋佩瑜不喜欢陈言舟。
  非常不喜欢。
  否则就不会在仟县城墙外,与陈言舟话说那么多废话。
  宋佩瑜失笑,没好气的在重奕肩上锤了下,他还没咽气呢。
  重奕突然勾了下嘴角,捧起宋佩瑜的手把玩。
  宋佩瑜立刻明白了重奕的意思。
  想要咽气还不简单?
  陈言舟完全不知道,他以为的只是怒气攻心昏过去,实际上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从仟县到洛阳的一路上,陈言舟拿出了他自己都没想过的好脾气,用尽浑身解数的去讨好重奕。
  他甚至在发现重奕格外信重宋佩瑜后,暂时将昭和大长公主的交代放在一边,不仅没暗中为难、算计宋佩瑜,反而小心翼翼的奉承宋佩瑜,盼望着宋佩瑜能在重奕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他怕重奕到洛阳后,会当众提起他曾经在仟县城门外怠慢重奕的事。
  陈言舟深深的明白,以朝堂大人和孝帝对赵国的重视,如果重奕公开对他表达不满,且他确实有无法开脱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