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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宋佩瑜僵硬的站在原地,少见的手足无措。
  重奕忽然勾起嘴角,将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来。
  宋佩瑜眼中的茫然顿时变成星星点点的亮光,连门都顾不上关,如同飞出的羽箭似的冲向重奕,稳稳的落在重奕怀里。
  重奕收拢双臂,轻轻拍了拍宋佩瑜僵硬又颤抖的肩膀,心底突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遇到刺杀都能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人。
  亲自给穆婉灌药,果然太过为难狸奴。
  为什么不与他说?
  这种事他来做就好。
  重奕垂目细看宋佩瑜的脸色,眼角余光正好瞥到倒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侧头望着这边的穆婉。
  他的视线却片刻都没在穆婉身上停留,低头在宋佩瑜的侧脸上轻吻了下,低声道,别怕,我在这。
  穆婉听不见重奕说的话,却能看见重奕与宋佩瑜的动作。
  她看见她视做救命稻草的好儿子,脸上浮现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这种温柔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刚给她灌下睡美人的宋佩瑜,同对待稀世珍宝似的将宋佩瑜抱在怀中。
  居然还低头贴上了宋佩瑜的侧脸?
  难道刚才宋佩瑜与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
  她儿子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和个男人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穆婉的视线被模糊的水雾彻底遮挡,却依旧能听见宋佩瑜抬头与重奕说,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穆婉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连堵在眼眶的泪水都流了出去,让眼睛重新获得清明,却看见重奕在摇头。
  然后重奕和宋佩瑜再也没朝她这个方向看,直接转身离开。
  泪水没过穆婉的眼眶蜿蜒而下,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重奕的小名,实际上她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人就连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要十指相握。
  宋佩瑜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有那样的感情。
  穆婉不再流泪,眼中仅剩的光亮也逐渐消散。
  重奕与宋佩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后,院子角落里等候已久的银宝立刻来关门。
  穆婉眼睁睁的看着太阳的光亮都被关在门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睁眼又有什么用?
  反正又没有黑暗之外的东西。
  从嫁给建威将军做续弦起,她就完全置身于黑暗。
  不,是更早之前。
  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穆婉似乎见到许多年不见的故人,正穿着他最喜欢的宝蓝色长袍,明明笑的格外腼腆,眼中的炙热却做不得假。
  宋佩瑜和重奕都是骑马从宫中赶来。
  回东宫的时候,宋佩瑜却专门让人去找辆马车。
  他本就是与重奕日夜兼程赶回咸阳,昨日又没睡多久就被陛下驾崩的呼喊惊醒,紧接着又熬了整天,委实有些受不住。
  若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快些送穆婉上路,免得她脑子不清醒下又要做出蠢事连累重奕,宋佩瑜早就在躺在东宫宽大柔软的床上的时候就睡过去了。
  睡美人虽然毒性大,但穆婉要彻底咽气也要等两三个时辰。
  宋佩瑜本身就没打算等下去,更不会让重奕在这等着。
  他早就交代了银宝留在刑部,安排人让穆婉走的体面些。
  因此除了驾车的来福,马车里便只有宋佩瑜和重奕。
  宋佩瑜枕在重奕肩上,明明肉体已经疲惫至极,精神却莫名亢奋,半点睡意都没有。
  重奕垂头看着宋佩瑜眼皮底下乱窜的眼珠,低声道,睡不着?
  宋佩瑜像是明明答应了要午睡却被抓包的小孩似的,立刻彻底安静下来。
  半晌后,宋佩瑜才懊恼的点了点头,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重奕,你给我讲故事,我就能睡着。
  重奕的眼中闪过茫然,方才轻轻触碰宋佩瑜眼皮的手指改成指着自己,我?
  宋佩瑜肯定的点头。
  两人对视半晌后,重奕僵硬的点了点头。
  宋佩瑜由坐在重奕身边,将头靠在重奕肩膀上的姿势,变成躺在马车的座椅上,头枕在重奕腿上的姿势,开始吧。
  重奕望着宋佩瑜愈发精神百倍的双眼,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伸手覆盖在宋佩瑜的眼睛上方,不闭眼睛,你怎么睡觉。
  宋佩瑜没好气的在重奕覆在他眼睛上方的手上拍了一下,催促道,我闭上眼睛,你快讲!
  然而马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后,重奕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宋佩瑜等的不耐烦,又想催促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重奕的声音,你是不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对我不好?
  宋佩瑜愣住,先是呐呐点头,然后才小声道,你知道?
  重奕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然后立刻道,你别搭话,赶紧睡觉。
  宋佩瑜委屈的撇了撇嘴。
  这不是重奕主动问他,难道他不搭话,让重奕唱独角戏才是对的?
  奇形怪状的嘴惨遭被亲,没等宋佩瑜发怒,重奕已经笑着开口,她恨我。
  毕竟不是真孩子,重奕从出生开始,就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有明确的感知。
  原本他已经被抱出了房门,但抱着他的那个婆子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差。
  他还没吓哭,婆子竟然被吓得发出惊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婆子无奈之下只能再将他抱回去。
  第二日重奕才知道。
  原来婆子抱走他是想换子。
  这个世界的人很虚弱,刚出生就睁开眼睛是不对的。
  他还听见了穆老夫人和穆婉的对话。
  重奕嫌弃穆老夫人与穆婉的对话又臭又长,歪头想了一会后,以一句话总结,穆氏让她别再想情郎,好好与父皇过日子,也好好照顾我。
  可惜她显然没听进去,这么多年过去,一样都没做到。
  从重奕开始正式讲故事就越来越精神的宋佩瑜猛的坐起来,他早些年就听重奕说过他出生就能记事,当时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因此错过了这么多重要的信息。
  情郎?
  她怎么会有情郎?
  穆氏怎么敢的啊!
  重奕眼中闪过无奈,伸手将宋佩瑜揽在怀中。
  也不是情郎,是与穆婉自小有婚约,青梅竹马长大的人。
  重奕是觉得这个人很符合话本子里的情郎,才会这么说。
  啊宋佩瑜满是失望的应声,为了快点满足好奇心,不得不抗拒继续让重奕给他讲故事的诱惑,仔细询问重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宋佩瑜的询问下,重奕说话的方式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正常有条理。
  宋佩瑜也通过重奕的话,逐渐拼凑出当年的事。
  穆婉有个从小到大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夫,两个人原本是指腹为婚,可惜从他们出生后,未婚夫家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
  未婚夫家中为了保全未婚夫,也是让未婚夫和穆婉从小培养感情,在未婚夫三岁的时候,就将未婚夫送到了穆氏。
  那个时候,未婚夫家中刚开始动荡,所有人,包括穆氏都认为未婚夫家中的动荡是危险更是机遇,未婚夫家抓住机遇,将来必然还会更上一层楼。
  穆婉作为穆侍中的小女儿,又是嫡女,同母的哥哥姐姐都大她太多,不是已经上学堂,就是每天都要学习管家理事,忙得脚不沾地,委实没时间留给小妹妹。
  至于庶出的姐妹
  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在意嫡庶,就算穆婉想多与庶出的姐妹玩耍,穆老夫人也不会允许。
  穆婉与未婚夫理所当然的成为彼此的玩伴。
  未婚夫很喜欢穆婉,从他五岁到十岁,每次家族的人来接他,他都不肯离开,问就是要婉妹妹不要回家。
  从未婚夫十岁之后,他家族的人仍旧每年给他送大量的东西来,却绝口不再提让他回家的事。
  未婚夫的家族短暂的更进一步后,立刻陷入更狼狈的处境。
  如果这个时候将未婚夫接走,穆氏肯定不会再承认还没走过六礼的婚事,但未婚夫的家族却绝不能在如此艰难的时刻失去穆氏这门姻亲。
  即使未婚夫家族彻底败落,穆婉也从未想过她与未婚夫的婚事会有变化,从盛大的及笄礼结束后,她日日夜夜盼着能嫁给未婚夫。
  可惜就算穆婉百般恳求,穆氏也不肯将她嫁给未婚夫,甚至连提都不肯提这件事。
  哪怕穆婉以自杀威胁,穆氏也只是不给穆婉议亲,也不将未婚夫撵走。
  穆婉十七岁那年,建威将军出现在穆侍中的视线里。
  庆帝已经将洛阳定为燕国唯一的都城,绝大部分资源都开始朝洛阳倾斜,幽州尤其是咸阳的世家对此怨声载道,穆氏也不例外。
  建威将军掌握幽州绝大部分兵权,原配妻子又没留下孩子,而穆氏,最缺的就是兵权。
  若是能将建威将军的兵权拿到自己手中,便是对上吕氏,穆氏也不必再退让。
  穆侍中的决心很大,他决定杀了未婚夫,让穆婉彻底死心,然后老老实实的嫁给建威将军。
  穆婉提前听闻了这件事,决定与未婚夫一同自杀殉情。
  未婚夫答应穆婉自杀殉情,与穆婉喝了交杯毒酒,穆婉却在最后一刻后悔,将嘴中的酒尽数吐了出去。
  未婚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怪过穆婉。
  穆婉认为,未婚夫爱她,才会原谅她。
  穆老夫人却告诉穆婉,穆侍中早就告诉过未婚夫,他肯饮下毒酒,穆氏就愿意给他家族中剩下的人安排个好去处,即使往日荣光不能恢复,也能安稳度过下半生。
  宋佩瑜窝在重奕怀中,抓着重奕的手把玩。
  穆侍中与穆老夫人的话根本就不可信,未婚夫明知道是毒酒,还是喝了个干干净净,发现穆婉没喝毒酒后,也没有怪罪穆婉的真实原因已经不可考究。
  但穆婉对重奕不好,甚至是憎恨重奕的原因却找到了。
  她明知道导致她与未婚夫悲剧的罪魁祸首是穆侍中和她的家族,却不敢反抗也不敢憎恨穆侍中和她的家族,也不敢与她的丈夫建威将军明面上对着干,只能将仇恨放在无辜又弱小的重奕身上。
  因为憎恨重奕,所以才会同意穆侍中提出用穆和替代重奕的主意。
  在计划失败后,穆婉仍旧将重奕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半点都见不得重奕好。
  仔细想来,穆侍中与穆婉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
  翌日,刑部传出消息,罪人穆氏在牢中得了场急病,已经去了。
  消息传入勤政殿就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应。
  东宫的向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领走了穆婉的尸体,既没如元后那般入皇陵,也没葬入穆氏祖坟,而是随便找了个风水还不错的青山埋葬,也没留下碑文记号。
  重奕与宋佩瑜从来都没问过向公公穆婉葬在了哪,向公公便也从来没主动提起过。
  穆氏意图谋害永和帝的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是宋佩瑜在东宫休息好精神,被人叫到勤政殿后,宋瑾瑜透露给他的消息。
  永和帝会发现穆氏的计划,除了盛贵妃告密,还因为五年前就被发现不对劲,却直到最近才开始有异动的魏忠。
  宋佩瑜闻言,警惕心立刻拉到最高,他做了什么?
  宋瑾瑜既然将宋佩瑜叫来,就没想瞒着宋佩瑜,低声道,魏忠前段时间突然开始频繁联系他曾经的下属,想帮穆五争京卫指挥使司的权。
  宋瑾瑜的目光始终都放在宋佩瑜身上。
  他本是想在昨天的事告一段落后,穆氏的人都下了刑部,勤政殿的人都散去,就先与宋佩瑜交代咸阳中的事。
  为此他先在勤政殿等了两个时辰,却被伤心不已的永和帝与肃王叫去喝酒,好不同意才在宫门落锁前脱身。
  然而他紧赶慢赶的回到宋府,直奔天虎居,却得知宋佩瑜根本就没回来,如同前一天那样,又住在了宫中。
  如果不是知道宋佩瑜中途还出宫去刑部一次,太子殿下也追了过去,紧接着刑部的人就传出消息说穆婉得了急病,宋瑾瑜险些进宫抓人。
  宋佩瑜却专心想着事,丝毫没发现宋瑾瑜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也许是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书中,陈国最后会统一天下的缘故,宋佩瑜一直对陈国莫名在意。
  成为重奕的伴读后,他做的最冒险的事,就是将魏忠的贴身玉佩偷出来,找机会放进被抄家的前钦天监监正家中。
  当时还被树上的重奕抓了个正着
  从那之后,魏忠虽然只是被永和帝勒令闭门思过,却像是从此开始走背运气似的,每当快要思过完毕的时候,总是会再犯些小错,让思过的时间变长。
  早在几年前,魏忠的旧部就被慕容靖、骆三等人分走,正二品的建远将军已经与虚衔无异。
  在宋佩瑜眼中,魏忠动手就等于陈国动手。
  陈国为什么会突然对赵国动手?还是上来就冲着永和帝去。
  就算赵国拿下卫国,会立刻受到影响的也是梁州睿王,而不是与卫国还隔着个豫州黎国的陈国。
  六年前,宋佩瑜刚从梨花村出来的时候,就曾遇到过笛傀刺杀永和帝。
  三年前,宋佩瑜随重奕去华山祭祀,大公主的护卫突然对大公主下手,那个护卫也是笛傀。
  众所周知,笛傀是前朝才有的东西,当年前朝旧臣大多都跑去徐州与扬州避难,前朝留下的各色文书、典籍也也大多都被这些人带走。
  当初就有人怀疑过是陈国下手,但赵国与陈国确实相隔遥远,以陈国的角度,赵国稳定的与燕国争斗彼此消耗,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画面,委实没理由对赵国下手。
  因为找不到陈国对赵国下手的动机,赵国只能将查出来的疑点都记在心中,然后假装没发现似的放过去。
  那时赵国刚刚成立不久,还没彻底稳定下来。就算是有证据证明这些事是陈国做的,赵国除了谩骂陈国几句,也没有其他办法,反而会让其他人小瞧了赵国。
  所以从前但凡是查到陈国上的事,最后大多都停滞了下来。
  这次,宋佩瑜却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轻易过去。
  就算一时半会仍旧找不大报复回去的好机会,起码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宋瑾瑜自然不会瞒着宋佩瑜,很快便将他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宋佩瑜。
  永和帝刚病倒的时候,肃王确实每天都让人八百里加急的给重奕送信,这些送信的人刚出咸阳就被拦截下来,就是魏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