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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宋佩瑜就觉得像是某种神秘组织在上课一样,却始终都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因为每次他来了后,负责讲话的管事都会暂时停下。
  宋佩瑜至今都不知道管事讲话的内容。
  这次也不例外,讲话的管事看到宋佩瑜后马上停了下来,对昂着头看他的难民们道,二爷来看你们了。
  难民们闻言纷纷回头看向宋佩瑜的方向,脸上混合着麻木、僵硬、空白等诸多情绪,就是没有半分人气。
  宋佩瑜无声握紧腰间新到手不久的玉佩,这种阴间场面无论看了多少次,他都没法适应。
  目光依次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划过,宋佩瑜忽然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
  钱管事目光顺着宋佩瑜凝滞的视线看过去,落在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身上,与原本正在讲课的管事交换个眼神,探究的看向宋佩瑜,二爷怎么了?
  宋佩瑜露出个苦笑,怅然若失的垂下眼皮,没,突然想起从小伺候我的婆婆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没了主子,会不会被其他奴仆欺负。
  原本器宇轩昂的少年人忽然变得沮丧起来,连钱管事都觉得于心不忍,安慰道,二爷不必伤感,她既然是您面前有脸面的老人,日子自然不会太差。
  宋佩瑜勉强点了点头,如往常般去问那些难民问题,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唯有问到那老婆子的时候,话才格外的多。
  与老婆子说完话后,宋佩瑜迟迟没有言语,低着头沉默许久,忽而抬起头来看向钱管事,明亮的双眼外已经不知不觉的染上了层薄红,他低声道,能不能让我将这老婆子带走?放在眼前也是个念想。
  钱管事没想到宋佩瑜会突然提这个要求,脸色立刻僵硬了起来,干巴巴的道,通判府虽然肯安置他们,但这些人都没有良籍,唯有在药皂院做五年工后,才能有良籍。
  这不碍什么。宋佩瑜脸色稍缓,扬起笑意,就当给盛宅添个奴仆了,正好当归他们做事不够细心,院子里也该有个上年岁的人操持着。
  宋佩瑜说着就去解腰间的荷包,可是要交她的卖身钱?我给双倍!
  哎呦二爷,您可别问难小的们了。钱管事连忙挡住宋佩瑜的动作,脸皮都皱在一起,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去给您问能做主的人好不好?
  对了,她带着的小女孩,我也要一起带走。宋佩瑜提醒钱管事。
  钱管事连声应了,一路小跑的出了院子。
  难民们也都听见了宋佩瑜和钱管事的对话,纷纷对老婆子和老婆子怀里的小女孩投向羡慕的目光。
  他们也不知道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但与那个仿佛是在发光的小公子离开,以后的生活定然差不了。
  二爷?随着稚嫩的声音响起,宋佩瑜觉得自己的衣袍被拽了下。
  外表看着还没有十岁的男孩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宋佩瑜,低声道,您能不能也将我带走?我给您跑腿、看门、放鹅,什么都能做!
  留在院子里的那个管事顿时站不住了,抬脚就要去踹男孩,嘴里骂骂咧咧的,白教你们规矩了是不是?二爷还没说话,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宋佩瑜伸手拦住那管事,满眼不赞同,你与他发火做什么?他也不过是想有个更好的去处。
  见到管事动作就倒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男孩闻言,无声抹了把眼泪,看向宋佩瑜的目光更加热切。
  宋佩瑜却没给男孩任何承诺,拉着身边的管事去院子里唯二的椅子处闲话,等钱管事回来。
  注定不会有结果,又何必给人希望。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钱管事才抹着汗水回来,张嘴就是,二爷,这两个人你恐怕是带不走了。
  宋佩瑜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却没因此发火,只是目光定定的望着钱管事。
  钱管事见状松了口气,仔细给宋佩瑜解释原因,这老婆子已经年过五十,小女孩也没到十岁。通判府正有打算将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单独安置,给他们安排些格外轻松的活计。若是二爷你将她们带走了,通判府再公布这件事的时候,恐怕会遭受到难民们的怀疑。
  宋佩瑜脸上的失望更甚,拉长声音,这样啊。
  眼看着宋佩瑜失望之下就想走,钱管事连忙追上去,觑着宋佩瑜沉下来的脸色小声道,通判听说您院子里的仆人不够用,让你从难民中带回去几个先用着,回头小的再将他们的卖身契给您送去。
  二爷想要哪个院子的难民?除了最开始的那批难民已经在药皂院上工,恐怕不方便再去伺候您,其他难民随便您挑。钱管事没想到宋佩瑜居然真的生气了,脚步都越来越快。他本就是从通判府一路小跑回来,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为了追上宋佩瑜的脚步更是雪上加霜,甚至都说出了气音。
  宋佩瑜猛得停下脚步,脸上闪过浓浓的不耐,沉默了一会才闷声道,不用了,就从这些人里随便挑两个回去吧。
  钱管事还从来没见过宋佩瑜沉下脸的模样。
  哪怕之前药皂院的管事都明目张胆的排挤宋佩瑜,宋佩瑜仍旧时刻都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以至于他们还以为宋佩瑜是个泥人性子。
  骤然感受到宋佩瑜的怒火,钱管事竟然有种要承受不住的感觉。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对。
  二爷可是世家子,怎么可能没脾气?
  想来之前是真的懒得与他们计较。
  钱管事更想将宋佩瑜安抚好了。
  就算不为了青玉巷盛宅的美酒,单是通判府对二爷的重视,他也不能将差事办砸了。
  可怜二爷就算是世家子又怎么样?
  到了祁镇,还不是要看通判府的脸色。
  怀抱着诸多复杂的念头,钱管事脸上的神情诡异狰狞而不自知,声音却卑微的很,您想要什么样的奴才?小的亲自去给你选。
  不必了宋佩瑜看都没看钱管事一眼,一阵风似的回到仍旧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的难民身边,随意指了两个方向,就他们俩个,跟我走。
  难民们都没听见钱管事和宋佩瑜的话,万万没想到,宋佩瑜回来后,要带走的人居然不再是老婆子与小女孩了。
  而且宋佩瑜指人的时候敷衍极了,手臂刚抬起来就放下,别说难民们,就连两个管事也没看清宋佩瑜指着的是谁。
  在场的众人顿时都愣住了。
  难民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个八尺高的大汉,三步并为两步的走到宋佩瑜身后。
  难民中响起细弱的声音,他不是
  感受到大汉凶狠的目光,说话的人愣了下,猛地蹿了起来,撒腿就往宋佩瑜身后跑。
  这个时候其他难民也都反应过来了,也想学大汉和突然蹿起来的瘦子奔向宋佩瑜,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钱管事连忙抽出腰间的鞭子挥舞,尖叫道,都给我坐下,坐下!
  外面的衙役听见动静纷纷冲了进来,激动的难民们瞬间怂了,最后站在宋佩瑜身后的还是最开始的壮汉和那个瘦子。
  宋佩瑜不耐烦的看向两个人,都是他还没来得及问话的人,你们原本是做什么的?叫什么?
  大汉抢着开口,我是猎户,叫大力
  瘦子怯懦的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个流浪儿,没名字。
  宋佩瑜嗯了声,那你就叫大壮,走了。
  说罢宋佩瑜从荷包里拿出块碎银塞到钱管事手中,说了句照顾点老婆子,就率先转头离开了。
  大力和大壮连忙跟上。
  一行人径直回了青玉巷盛宅。
  开门的是当归,他迟疑的看向宋佩瑜身后的两个陌生面孔。
  宋佩瑜头也不回的越过当归,仍旧满脸不高兴,他们是新来的小厮,你和白芷去烧水,让他们好好洗干净了。
  当归听见白芷就觉得浑身发凉,哪里还敢多问,更不敢提醒宋佩瑜,白芷已经没了,关上大门就灰溜溜的跑去了厨房。
  大壮站在原地犹豫了下,见大力始终都跟在宋佩瑜身后,便也跟了上去。
  宋佩瑜气势汹汹的推重奕房间的的门,刚好重奕、吕纪和与柏杨都在,纷纷诧异的看了过来。
  郝石!腰间的剧痛让柏杨的脸色瞬间扭曲,目光下移,指着宋佩瑜腰间,生硬的改变口风,好石头啊!
  宋佩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揪下腰间的玉佩丢给柏杨,没好气的道,给你了!
  呵吕纪和挑起眉毛,目光从大力和大壮身上转到宋佩瑜身上,张嘴就是阴阳怪气,你又是在哪里惹了气回家发火,三哥夸夸你的破石头都不行?这种货色,就不配叫玉佩!
  宋佩瑜径直在重奕身边坐下,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不与吕纪和计较,无奈扶额,行行行,本就是看着稀奇才买来的玩意儿,确实算不上玉佩。
  吕纪和见宋佩瑜怂了,冷笑一声,凌厉的眉眼看向正在添茶的黄芪,瞎了你的狗眼睛,没见二爷今天火气大?还不去熬清心败火的汤药来!
  黄芪被吕纪和吓得直哆嗦,险些连茶壶都没拿住,连滚带爬的跑了,连门都忘了关。
  宋佩瑜揉捏着眉心,一副被熊弟弟逼得没办法的模样,满身疲惫的望向傻眼站在门口的大力和大壮,招了招手,来
  大力,不,郝石趁着身边的胆小鬼被吓得根本不敢抬头,目光急切的在重奕身上扫过,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殿下果然福大命大!
  作者有话要说:  大汉抢着开口,我是猎户,叫大力
  瘦子怯懦的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个流浪儿,没名字。
  宋佩瑜嗯了声,那你就叫奇迹,走了。
  第54章
  众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急着说话的时候,宋佩瑜开口让大力和大壮磕头认主,就将他们打发下去洗涮。
  当天晚上,柏杨弄了些不会留下痕迹的好药,将三个小厮和大壮迷昏。保证他们能一觉睡到大天亮,醒后还不会有任何感觉。
  柏杨到了祁镇将近四个月,总共才攒下来小半包药粉,一晚上就用去了三分之一。
  大力,不,郝石在深夜被柏杨领去了正房,其他人也都在正房等待郝石。
  为了不被发现异样,正房连蜡烛都没点。
  郝石进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重奕面前,声音压抑又颤抖,殿下!我终于找到您了!我
  身高八尺的壮汉,竟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重奕低头望着郝石的脑瓜顶,忽然开口,我爹怎样?
  郝石抹了把眼睛,断断续续的道,不好,至从您失踪后,陛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人都要瘦脱形了。唯有肃王殿下和云阳伯劝说,他才肯吃些东西。但肃王殿下和云阳伯同样郁结在心,连自己都宽慰不了,又如何宽慰陛下。
  宋佩瑜手心正握着去华山祭祀前,宋瑾瑜亲手交给他的圆玉。听了郝石的话也忍不住心酸起来,掩饰性的昂起头。
  吕纪和直接蹲在郝石身侧,急切的问,我父亲呢?我父亲怎么样,还有我大哥,他们有没有为了我伤心?
  郝石点了点头,尚书令大人病了一场,半月都没能上朝。吕大公子和宋小将军连夜赶往华山,在华山日夜不休的搜寻,就算没结果也不愿意离去,直到有种名为药皂的东西流传到了赵国,吕大公子和宋小将军直接赶往蔚县。
  听了郝石的话,除了重奕垂着眼皮看不出心中所想,其余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着感触。
  遭遇刺杀后数次险死脱生,在完全陌生的祁镇与通判府斗智斗勇,如今突然听到家里的消息,得知家人始终都惦记着他们,从未放弃过找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心中不触动?
  就连站在角落的柏杨,心中也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与重奕、宋佩瑜、吕纪和的不同。
  重奕是永和帝唯一的皇子,是熙华长公主和肃王心尖上的宝贝,更是赵国的基石。
  宋佩瑜虽然只是庶子,却有疼爱他似亲子的大哥大嫂,也有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更似兄弟的侄子。
  吕纪和自小聪慧,连他嫡出的大哥都心甘情愿的以宗子之尊屈居在他之下,在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而他呢?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当初云阳伯求情后,永和帝没有直接杀他祭旗。
  只要族中有人回来找他,他都能回到燕国。
  因为永和帝根本就不在乎已经日薄西山的柏氏。
  结果呢?
  黑暗中的柏杨,扬起个苦笑,心头越发的惆怅了。
  柏杨正觉得没意思,想要退出去守门,就感觉到了身上犹如实质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发现是正在拍宋佩瑜肩膀的重奕。
  柏杨无法从重奕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看出任何特殊的含义,仿佛重奕只是单纯的记起来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五个人,所以刚好看到了他而已。
  他犹豫了一会,缓步走到重奕身后,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殿下?
  嗯
  柏杨听见了重奕的回应,突然觉得有什么格外沉重的东西从他心头飞走了,房间内的气息也没有刚才那般令人窒息。他沉默的抽出帕子递给默默垂泪的吕纪和,然后停在了原地。
  宋佩瑜和吕纪和都是心志坚定之人,短暂的调整后,情绪就回归了平静,甚至还能条理清晰的问郝石外面的情况。
  郝石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在华山的刺杀开始,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娓娓道来。
  受到地震影响的不止有东宫十率,还有那些刺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直到四个时辰后,慕容靖率领边军赶到,才彻底将场面稳定下来。
  搜寻的整整三天,仍旧没有重奕的消息,郝石和慕容靖才敢确定重奕是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一起失踪的还有宋佩瑜、吕纪和与柏杨。
  盛泰然却是好运气,他是被进山搜救的边军发现,当时正被压在个大石头下人事不省,虽然是没失踪的人中受伤最重的,却因为救治还算及时,没留下其他病症。
  柏杨听到这里,沉寂的眸子终于亮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