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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国使臣一行人仿佛是误入宴会的猴子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满地笑柄。
  然而燕国集合大军的话却被宴席上的每一个人听在了耳中。
  永和帝的寿宴在颇为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第二日,宋佩瑜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燕国就在悄悄集合兵力往赵国和燕国的边境靠近。燕国使臣更是隐姓埋名,故意混在了富商的队伍中进入赵国,已经潜伏在咸阳多日。
  永和帝生辰当天,燕国大军压境,燕国使臣不请自来还带来了讨逆书,就是燕帝给永和帝的生辰礼物。
  等边境的消息传回咸阳,双方已经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摩擦。
  好在赵国处理兵难的方式十分妥当,如今边境上的难民并不多,也没人因为又开始打仗就能狠下心舍弃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正在收获季节的土地,所以边境尚且没乱起来。
  宋佩瑜在重奕的书房见到了从燕国使臣那里审问出来的完整讨逆书。
  全程抓着永和帝曾经是燕国旧臣不放,却不肯提半句燕国不给永和帝军饷军粮,甚至暗通吐谷浑都要坑死永和帝的旧事。
  连宋氏都有幸出现在讨逆书上,宋瑾瑜与建威大将军同谋造反。
  宋佩瑜觉得他大哥看到这份讨逆书的时候,心情应该不错。
  朝堂紧急商议后,命慕容靖率领十万赵军赶往边境。
  骆三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掌咸阳兵事,拱卫咸阳,守卫宫禁。
  重奕的皇庄全都被永和帝接手,一个都没给他留。
  整个咸阳风雨欲来。
  东宫小课堂仍旧正常上课,宋佩瑜仿佛是终于能静下心来安静读书了,不仅自己整日徜徉书海,还将魔爪伸向了东宫小学堂,首当其冲的就是重奕。
  重奕的说书人一夜之间都换了本子,天天对着重奕张嘴国家兴亡,闭嘴匹夫有责。宋佩瑜还特意让人收集了些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故事,在众人闲暇的时候,让说书人来讲故事。
  骆勇、平彰和魏致远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能马上去追慕容靖,却被宋佩瑜抓去开小课。
  宋佩瑜专门请了些残疾老兵来给他们三个讲战场上的残酷,将他们刚刚烧起来的热血浇了个透心凉。
  最尴尬的人莫过于柏杨,从永和帝寿宴后,他就在府上称病不出。
  众人都知道柏杨的难处,明白他这是心病,只派了下人前去问候。
  最无动于衷的是重奕与吕纪和。
  重奕是一如既往的默然,哪怕所有人听说书人的故事听得眼泪汪汪,他仍旧能在大家都哭的时候胃口大开,将提供给整个学堂的点心都吃干净。
  吕纪和却不同,当老兵讲了格外血腥的故事后,他也同其他人一样,连肉都吃不下去,完全做不到重奕的无动于衷。
  吕纪和的情绪却不会轻易被任何人牵扯,其他人恨不得能手撕燕军的时候,他仍旧能摇着扇子晒然一笑,心中在想什么绝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来。
  老兵讲故事的效果太好,宋佩瑜怕适得其反,最后收不了场,连忙开始下个环节。他又找了不少燕国兵俘来讲故事。
  这些燕国兵俘大多是莫名其妙的被征了兵役,赶鸭子似的上了战场,成了赵国的俘虏。
  骆勇、平彰等人越听越是茫然,他们听赵国老兵讲故事的时候只觉得燕国罪大恶极,他们的军队也如洪水猛兽般。
  然而听了燕国兵俘的故事后,他们却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们最初理解的那样。
  赵军无辜,难道燕军就有罪吗?
  宋佩瑜知道赵国早晚都会再次卷入到战争中,他希望这些注定会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的人,真正的明白什么是战争。
  下了雪后,咸阳的氛围就稍稍缓和了些。
  无论是燕国还是赵国,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至少雪化之前,这场仗都打不起来。
  慕容将军府给宋氏递了消息,过年的时候,慕容靖会回京述职,他希望女儿在这个期间成婚。
  宋氏对此绝无二话,当初是如何给宋景明操持,如今对待宋景珏的婚事还要更郑重几分。永和帝更是私下给了慕容靖承诺,若是与燕国之战能胜,他就让长公主认慕容靖的女儿为义女,给慕容姑娘个爵位。
  这对慕容靖来说,比永和帝承诺给他爵位还要振奋人心。
  又是一年,众人不知不觉中都变得更沉稳了。
  大公主再来找重奕的时候,不仅不再带着形影不离的惠阳县主,也学会了要与宋佩瑜避讳。
  新年第一天,宋瑾瑜与宋佩瑜言明,重奕马上就要正式册封太子,东宫小学堂也要各奔东西。
  又过几日,宫中传出林德妃难产的消息,长公主亲自入宫,全程看护林德妃生产。
  三日后,林德妃生下个身体孱弱女婴,本人却因为难产后的大出血再也没能睁眼。
  永和帝伤心之下,三日未曾上朝。
  期间长公主以不愿让永和帝更伤心为理由,将林德妃草草下葬,曾经在宫中风光一时,压的众人抬不起头的人物,葬礼却与宫女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长公主驳了盛贵妃想抚养林德妃生下的女孩的请求,将林德妃生下的女孩送去永和帝的三个老贵人居住的宫殿。
  过了两个月,当所有人都将林德妃和林德妃生下的女孩忘在脑后时,宫中灯火通明整夜,永和帝又两日没上朝。
  这两日,勤政殿频出旨意。
  追封林德妃为贞贵妃,封二公主为丹琼公主。
  夺顺贵妃封号顺,降其位份为常在,禁足两仪宫,不许旁人看望。
  收到消息的时候,宋佩瑜正在与重奕说良种推广的计划,闻言叹了口气,喃喃道,丹草、琼草、丹琼没想到二公主竟然这么早就有了封号。
  虽然在宫中犹如草芥,却有公主的名号,也有再也不可能承宠却与永和帝有情分的人照顾她。
  只要别去贪求不属于她的东西,想来平安长大从宫中出嫁不成问题。
  重奕神色淡淡,显然并不在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如何。
  他对宋佩瑜道,父皇与我说去年剩下的良种都分出去了,过几日就将庄子还给我。
  宋佩瑜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殿下也有受这般委屈的时候。
  硕果累累的庄子被永和帝拿去,还回来的时候却被挼秃了。
  前几日我与穆兄通信的时候,穆兄还向我打听良种的事,想知道今年是否能轮得到南临县。宋佩瑜早就以重奕的庄子去年时的收成算过,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良种就会送过去了。
  不会重奕抬起眼皮,盯着宋佩瑜满是错愕的脸,父皇已经将良种分给了大小世家,不会有多余的良种送去南临县,除非穆清能从穆侍中那要到良种。
  什么叫全都分给了世家?!宋佩瑜不可思议的望着重奕。
  明明百姓才是如今最需要粮食的人。
  只要有了良种,他们今年努力耕种后,就能有比往年丰厚数倍的收获,起码不会再在冬日里挨饿。
  重奕鲜少见到宋佩瑜这般失态的模样,伸手搭在宋佩瑜肩上,这是父皇与众臣商议后的结果。
  宋佩瑜如今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多想冲去永和帝的勤政殿,撬开永和帝的脑壳看看永和帝到底是为什么,才做了如此愚蠢又短见的决定,尚存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他后退两步,靠着椅子坐下,冥思苦想仍旧不能理解既定的现实,沮丧的垂着头,像是在问重奕更像是问自己,为什么?
  重奕沉默的望着宋佩瑜半晌,突然开口,也许云阳伯会知晓。
  宋佩瑜如同鼓足了气后,被狠戳一下的气球似的,突然炸了,我大哥只是臣子,除了听从陛下的命令,他又能怎样?
  重奕闻言,脸色也冷了下去,转身离开。
  宋佩瑜正值心情最差的时候,明知道重奕生气了也懒得去哄,起身去桌边写大字静心,却越想越气,连带着笔画都杀气腾腾。
  门从外面被推开,离开不久的重奕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看到宋佩瑜后嘴角笑容逐渐僵硬的吕纪和。
  宋佩瑜目光幽幽的望着这两个人,脸色怎么看怎么和善。
  重奕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目光犀利的望着满脸僵硬的吕纪和,为什么父皇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
  吕纪和没从重奕和宋佩瑜脸上看出端倪来,却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道,殿下可是在考较和与宋大人?
  第46章
  重奕根本不理会吕纪和的问题,十分无情的开口,你不知道,就去叫知道的人来。
  吕纪和眸光冷了下来,言语中却仍旧含着笑意,和十分愿意为殿下解惑,也希望殿下能有耐心些。
  嗯
  重奕的敷衍让吕纪和的不满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让心口的气顺畅起来,反而更憋屈了。
  偏生重奕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猜人心思的人,他见吕纪和再次沉默下来,补了句让吕纪和更进退不得的话,说的好有赏,去库房随便挑。
  吕纪和闻言看向宋佩瑜,能从重奕的库房自己挑东西,在今天之前都是宋佩瑜一个人的殊荣。
  宋佩瑜感受到吕纪和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他到要看看吕纪和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吕纪和却错把宋佩瑜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盈着淡淡的满足感,将从进入书房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暂时放下。
  陛下不将良种分给世家,又能分给谁呢?吕纪和晒然一笑,毫不吝啬的对重奕和宋佩瑜透露来自吕氏的内部消息,陛下分给世家良种,世家自然也要有所回馈给陛下。世家从陛下那里拿走了多少良种,接下来五年内,每逢秋收,世家都要以分走良种的二百倍送入国库。
  宋佩瑜眸光微动,他已经与良种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可谓是除了农户之外最了解良种的人。
  以重奕庄子的上好良田为例,每亩地需要大概六斤种子,收获的时候大概有六百斤到八百斤的菽。
  也就是说世家拿走了重奕庄子上的良种,前两年却要倒赔给永和帝粮食。
  等到五年之期过去,世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有些道理宋佩瑜不是自己想不明白,只是他从刚得到良种的时候,最大的期盼就是让百姓都能种植良种,起码不必再于冬日挨饿。
  去年因为反季粮食的效果远远不如反季蔬菜,为求稳妥,宋佩瑜不得不将推广良种的计划推迟。就曾为了这件事郁结在心,小病了一场。
  从永和帝的寿宴后,宋佩瑜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想要怎么推广良种,连怎么说服百姓相信良种的收成会更好,宋佩瑜都做出了许多条计划。
  突然听闻永和帝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百姓一点都见不到,宋佩瑜积累已久的期盼一朝落空,才会突然失去了理智。
  如今听了吕纪和的话,宋佩瑜骤然发昏的脑袋清醒过来,已经能想到永和帝和重臣们更多的考虑。他垂下眼皮,哑声问吕纪和,五年后呢?
  吕纪和睨了宋佩瑜一眼,语气满不在乎,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是啊,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也许那时,他国会出现比幽州良种产量更高的粮食种子。
  但至少在五年之内,分到幽州良种的大小世家,除非已经做好了面对永和帝雷霆之怒的准备,否则绝不会让他们手中的良种流向他国。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身上打了个转,对吕纪和摆了摆手,开口道,让安公公带你去库房。
  浓重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吕纪和出了重奕的书房后,目光定定的望着书房的大门许久,突然脸色大变,狠狠的啐了一口。
  正好安公公被小太监叫过来,还以为吕纪和是被冷风吹得打喷嚏,连忙将手里捧着的暖炉塞给吕纪和,语气满是心疼,吕公子怎么在寒风里等老奴,您好歹找个避风的地方。
  吕纪和接过手炉,似笑非笑的道,看到有双水鸭子闹别扭,却将天鹅叫来戏耍取乐的荒唐事。觉得那天鹅可怜,就多看了一会。
  说罢,不等安公公反应过来,吕纪和已经大步走远了。
  竹色的斗篷随着寒风上下翻涌,将主人的心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安公公皱眉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想通吕纪和是什么意思。
  水鸭子?
  那不就是民间说的鸳鸯。
  没想到吕公子也会说粗俗的俚语。
  可是水鸭子又和天鹅有什么关系?
  安公公左思右想仍旧不能体会吕纪和话中的深意,经过身边小太监的提醒才发现吕纪和已经走远了,连忙提着斗篷大步追上去。
  这个时节,东宫哪来的水鸭子和天鹅?
  啧,世家小公子的心思可真难猜。
  又过几日,永和帝突然下旨要减农税。
  这让宋佩瑜心中仅剩的意难平散去了,同时反省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重奕赏了他蓝宝石串子后,他就下意识的少去宋瑾瑜的书房,同时尽量避免和宋瑾瑜说起与永和帝相关的事。
  他大哥那么敏锐,肯定早就发现了这点,才随了他的意。
  当初宋佩瑜是觉得永和帝和重奕是父子也是君臣,现下看不出什么,将来永和帝却未必还能将重奕当成宝似的宠着。
  他若是从宋瑾瑜那打听永和帝成了习惯,说不定会在永和帝态度变化后无意识的坑哥,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早做打算。
  若不是有这番计较,宋佩瑜又哪至于从吕纪和口中知晓永和帝和世家的五年之约。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下旨,命重奕在春耕时,代天子于华山祭祀,特赐太子仪仗。
  自从雪化之后,赵国与燕国边境小摩擦不断。
  永和帝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轻易上战场。
  华山位于临近赵国与燕国交界处的附近。
  重奕作为永和帝唯一的皇子,代天子亲自去华山祭祀。无论是为重奕顺理成章的册封太子,还是鼓舞赵军士气,都是最好的选择。
  永和帝没下旨让东宫小学堂的人随重奕走这趟,大家却都默契的叫家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心中有隐隐有预感,这是东宫小学堂结束前,他们陪重奕走的最后一段路。
  大公主使出了全身解数,在肃王府、皇宫与长公主府之间跑了数次,终于得到了长公主的支持,出现在此次去华山祭祀的队伍中。
  许是考虑到大公主一个姑娘不太方便,就算惠阳县主没有像大公主那样,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去华山祭祀的意愿,长公主仍旧准了惠阳县主同行。
  出发前一晚,宋瑾瑜亲自来天虎居寻宋佩瑜说话,晚上就宿在了宋佩瑜这里。自从宋佩瑜给重奕做伴读开始,他就将宋佩瑜当成了大人,已经鲜少事无巨细的嘱咐宋佩瑜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