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保护你。”
云深微笑了一下,“相比于你或者遗族,我对这个世界来说才是真正的异类。如果我没有发现你而是遇到了其他人,无论我现在身处何地,都不可能有如今的安定和自由。何况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人生了,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大惊小怪。”
“你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支柱,也许在未来的某天,我们会知道你真正的血缘,不过就算身份不属于普通人类的范畴,你仍然是你。”他看着他,“我也仍然需要你,天澜。”
那颗似乎有意彰显自身不同寻常的心脏的跳动声如在耳畔,从左胸向全身波荡而去的激流刺激着沿途的神经,这种感觉对范天澜来说并不陌生,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眼泪的时候,那种难以名状的冲动同样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竭力分出一部分心神自我克制,才不至于幼稚地继续向这个人追问来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数念头冲刷过脑海,在安静的喧嚣中,他遵从本能的渴望,伸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身躯。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才真正意识到两人的体型差别,能够被他完全拥抱的身体是难以养回的消瘦,光滑的黑发拂过脸侧,他听见了这具温暖躯体中平稳的脉动,那轻快的频率就如同他此时应有的——
“我……”
“所以不用担心。”云深回手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继续以过来人的身份对迷惘的年轻人温声开解,“你看,像我这样完全不合格的演员,在留下那么多破绽的情况下还是骗了不少人,你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
“说起来,塔克拉似乎也知道这件事?”
范天澜慢慢松开了他,“差不多。”
你这家伙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的怪物——他就当那个花花绿绿的家伙是知道了。
“你们的感情现在变得真不错。”云深有点感叹。
范天澜沉默了一下,“一起战斗过就算同伴了。”
一起扛过枪果然是培养友情的速效手段,云深非常乐观地想,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是天生的战士,我曾经想过,让你整天跟着我埋首书堆,折腾设计和施工会不会让你太不习惯。”
“我认为无需战斗的生活很好。”范天澜说,“虽然我仍然会等待,等待你真正需要我为你而战的那一天。”
云深笑了笑,“那天你向我行礼的时候,就是在说明你的选择吧。”
“是。”范天澜说。作为这个人的助手,和他共同完成一个又一个的计划也很好,但他能为他做的不止这些。这个人走在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上,需要的是更强大的守护。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也不习惯死亡,不过我知道,这些总有一天会来到面前。”云深说,“无论在哪一边的世界,生存的权力都必须通过争取才能得到,我们尽量做好准备吧。”
简陋的客房里已经准备好了被褥。那位黑发术师用某种手段保持了这个空间里有足够的温度,这些单薄的铺盖算是够用了,看起来也很干净,只是材质有些奇怪,对生命的气息很敏感的精灵们只需触碰就知道它们不属于任何一种天然材料,简直像炼金造物一样。
亲王解下斗篷铺在床上,将圆团团的树精灵放了上去,“殿下,”跟随着他的两个精灵近卫有些迟疑地问,“那个术师真的是阿尔殿下信任的人?”
“他确实是。”亲王淡淡地说。
“无尽星河……那究竟是什么灵魂,殿下?”盖德里叶问。
“我只能确定绝非邪恶或者危险人物。”亲王说。
“您提醒这个术师小心中央帝国的兰斯皇子,”林德谢尔也问道,“但除了7岁的时候到圣地受洗,我们和他是第一次在外界见面,您怎么知道他会对这位术师不利呢?”
他们一直跟随在亲王身边,对那位红发皇子只有举止温文尔雅的年轻皇族,眼睛似乎受了伤这样的印象,亲王对那位皇子似乎毫无好感,他们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那名皇子意图插手两国之战,远东术师与遗族据守的此地楔入两国边界,与蒂塔骑士团通往兽人帝国守关的最短路线对冲,无法置身事外。”亲王说,“力量天赋者的领域一旦太过接近,相争相杀注定不可避免。””又是战争和死亡……“林德谢尔叹息。
“中央帝国的版图还不够大吗?”盖德里叶皱眉道。
“兰斯·奥尔格布雷西想要的并不是土地,”亲王冷冷地说,“他真正渴望的是人类在无尽斗争中流的血。”
“因此那位兰斯皇子也是力量天赋者?”云深问。厚重的白袍实在不适合伏案工作,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必再招待什么客人,这身礼服已经可以卸下了。
“是。但知道他是哪种天赋的人都死了。”范天澜说。
“他插手黑石和青金王国的战争,一个蒂塔骑士团的力量就够了?”云深问,再次穿上的这件白袍在收藏它的人手上又增加了不少装饰,要脱下来变得有些,看着他的动作,范天澜伸手过去帮忙。
“加上预备役,蒂塔骑士团有将近七千人的战力,占领有困难,但是改变战局……”范天澜的话停了下来,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_⊙)
这是塔克拉的脸,“你帮他脱衣服是想干嘛?”
第114章 史上最强的龙和最强的人
白色的丝质绷带一圈圈地解了下来,描绘在白皙皮肤上的繁复法纹逐渐消退,暗红色的睫毛轻颤着,兰斯皇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宛如血之沉淀,深红接近黑色的双眸。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侧旁伸来,扶起他的面孔。
“看起来还不错么。”索拉利斯低头注视那双眼睛,淡淡地说。
站在他们对面,身披皮裘的褐发女性用打开一半的扇子掩住半边面孔,笑道,“毕竟是被称为奇迹之手的男人啊,这双魔瞳果然很适合您呢,殿下。”
“不愧是肯塔尔·曼德拉,连锡安的帝国法师协会总会也不愿放手的天才。移植完全成功了。”
兰斯皇子说,然后将视线转移到周围,当那对深红的眼珠转动之时,仿佛有种看不见的东西也随之而行,“很新奇的视野。”
“以您的力量,应该无需多长时间就能适应它的存在了。”褐发女子说,缓缓收起扇子,执扇在左肩轻轻一点,躬身行礼,“我会将这个喜讯告知肯塔尔,他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所以请容许我先告退吧,殿下?”
“您造访驻地还不够一日就匆匆离开,别的贵族会嘲笑我身为帝国皇子却不懂待客之道的,至少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吧,伊利妲小姐。”兰斯皇子微微一笑,说道。他的态度可谓彬彬有礼,端正俊秀的面孔也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但最后的束缚解开之后,当他用那双眼睛看向谁的时候,被注目的人会从心底感到一阵战栗。
多次涉入禁区以实现种种构想的肯塔尔被人私底下称之为疯子,而这位素来行事低调的第二皇子也不逞多让呢。
“能够得到您的青睐本该是我的荣幸,”伊利妲笑道说,她的表情完全没有泄露丝毫心中所想,“不过非常遗憾地,因为路上发生的一些小意外的耽搁,日期已逼近我与父亲约定的归程之日。殿下所需的最后一批法石既然已经安全运达,我的使命也应该到此结束了。”
“这确实是个遗憾,”兰斯皇子说,“听闻最近数年有几支盗匪活跃在各国边境上,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让我安排一支骑士护送您归国。”
“感谢您的体贴,不过我希望能借这段旅途好好锻炼家族的护卫,”伊利妲柔声说,“而且有两位中级法师与我同行,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应该不会有人对我太过为难的。”
柔弱——只看外表的话,可能是,阿奎那家的毒蜘蛛之名虽然不像魔血狂花这样彰显于外,但只要是对她有所了解的人,绝不会将这个词语用在她身上。
“那么我就祝您路途顺利吧。”兰斯皇子说,“请代我向阿奎那伯爵问好,以及对他致以诚挚的歉意。”
“您是说吉斯玛尔之事?”伊利妲轻叹一声,“身为一位独立在外修行的奥术师,无论她自己还是我们,都对最糟糕的结局有所准备,失去这位家人令人非常难过,但这并不是您的错。”
“如果不受我的部下怂恿,她就不会因一场冒险而失去生命。对术士家族来说,每一位能将血脉传承下去的女性都是珍贵的。”兰斯说。
“不必担心,”伊利妲说,“阿奎那家族的传承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遗憾已经造成,再如何痛惜也无法挽回,”兰斯皇子侧头招来侍者,让他将一个装饰精美的木匣送到伊利妲面前,“吉斯玛尔小姐的遗体我已照术士的传统火化,这是她留下的遗物。”
伊利妲接了过来,在触碰这个匣子之前,她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力量的波动,现在它在她的手上,那种奇妙的感觉变得更为明显。
被打开的匣子里装的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遗物,而是五个身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细密法纹的人形土偶。
“古巨偶……”伊利妲轻声说。
从裂隙之战到大陆战争,一百多年中中洲的力量天赋者创造了许多威力巨大的法术和奥术,古巨偶就属于其中一类,掌握着制造这种能摧毁一座城市的强力傀儡的诺克尔家族已经在大陆战争中覆灭,连可供研究的巨偶也没有留下一件。
“这是吉斯玛尔在那个秘境中得到的,”兰斯皇子说,“在她遭遇不幸之后,这些巨偶应当归于阿奎那家族。”
伊利妲合上了盖子,“您真是太慷慨了,殿下。”
“这是你们应得的。”兰斯皇子说,“实际上,我的部下在那个秘境中也得到了一样东西。”
“封禁之书。”他说。
伊利妲挑起眉,封禁之书是裂隙之战的阿图瓦大师留下的唯一着作,是法师和奥术师学徒们必须的入门教材,但流传于世的只有第一卷 《牢笼》,真正凝集了阿图瓦大师经验精华的第二卷《高墙》和第三卷《围场》被严格保管在法师协会的高层之中,能被兰斯皇子特意提及的,恐怕只有传说中只留世三部,其中两部被焚毁的第四卷。
“那本封禁之书,指的是lt;虚界gt;?”
“至少看起来是的,”兰斯皇子微笑道,“我曾听说肯塔尔对此书非常向往。”
“他对所有的老东西都很向往。”伊利妲说,“您告诉我这部封禁之书的存在,是希望我那位可怜的未婚夫像看见骨头的狗一样向您奔来么?”
“作为您的未婚夫,我想肯塔尔会更乐意您将这份热情称之为‘对真理的永恒追求’。”兰斯皇子说。
“他的姿态还配不上这种称呼,”伊利妲说,“好吧,身为一个爱他的女人,我不会故意对他隐瞒,不久之前他才用一双魔瞳偿还了对您的亏欠,如果这真的是世上唯一的一部lt;空中楼阁gt;,那就不是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的东西,不知道您接下来又准备如何奴役他呢?”
兰斯皇子微微一笑,“伊利妲小姐,请您帮我转告他,除了这部封禁之书,我还发现了一个至今仍旧存在的‘虚界’。”
嗒嗒嗒的皮靴叩击石板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流动的空气拂动着伊利妲的秀发,在行至一个拐角时,她定住了脚步。无声跟随在她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
“克里斯蒂娜。”
“我的名字是索拉利斯·亭奥弗涅,莉莉。”金发的美丽团长说。
“我实在无法理解锡安伯母的想法,她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继承那个男人的名字?难道她在抛弃他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爱情?”伊利妲转过头,看着与自己有虽然稀少,却无可置疑的血缘关系的女骑士。
“当然不是,”索拉利斯微微一笑,“这只是一个赌局的结果而已。虽然听起来很有些无聊,但身为这两个人的后代,我有为他们完成这个赌局的义务。”
“我真弄不清你们的想法。”伊利妲说,“最后是锡安伯母赢了?”
“是啊。”
“她总是胜利者。虽然我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很可怕,你也很可怕。”伊利妲说,“但最可怕的是你选择的效忠对象。”
索拉利斯点点头,“确实,像肯塔尔那样单纯可爱的男孩更适合你。”
“……31岁的男孩?”
“‘我是迷失在无数岔道的花园中的男孩,你的出现宛如路标,将我指引向灵与肉的最后栖息之处’——”索拉利斯说,“好吧,会说令人颤抖的甜言蜜语的男孩。”
伊利妲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底,“索拉利斯……这玩意你从哪儿看到的?!”
“某天路过阿奎那庄园时,一阵风把一张情书刮到了我的面前——”
伊利妲抓狂了,“我信你这个偷窥狂才有鬼!你住在帝都,无论爵府还是骑士驻地都离阿奎那庄园隔着至少一个郡的距离,从哪儿路过我的家族庄园?那个白痴的情书我一直收在梳妆匣里,什么风能……”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她闭嘴了。
索拉利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伊利妲恨恨地喘了两口气,才勉强压抑住顺手一个魔偶丢过去的冲动,“你向这位皇子效忠,是因为你们两个性格是同样地混蛋吧?”
“他干得比我好一些。”索拉利斯谦逊地说。
“……”可恨的程度还不是一样。
“虽然兰斯的性格和趣味都很有问题,不过眼下的他还不打算对国内做什么,你无须担心。”索拉利斯说,“肯塔尔那种稀有的辅助性人才,他也一定会毫不浪费地谨慎使用,何况他们在某种意义上颇为相似。”
伊利妲一脸讽刺的表情,“你是说肯塔尔和那位殿下?他们相似的只有身高吧?”
“至少都是偏执狂。”索拉利斯笑了笑,“在即将面对的某件事上,他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你是说虚界吧?”伊利妲说,“那种据说完美无暇的禁制场所居然是存在的,里面到底封存了什么东西,能让那位殿下如此费心费力——要知道,我送来的法石已经足够你们打一整年份的仗。”
“关于这个么,”索拉利斯沉吟,“肯塔尔知道的话,差不多等于你也知道了。”
“难道是裂隙时代的宝藏?”
索拉利斯微微一笑,“算是吧。法塔雷斯的最终沉眠之地,应该不会缺少这些东西。”
伊利妲睁大了眼睛。
轰隆隆隆!
在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北极冰原,伴随着压过狂风咆哮的巨大崩声,一块白色的地面隆了起来,硬度堪比钢铁的坚冰碎裂然后翻出地面,暴走在这片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的大地上的烈风搬动着这些沉重的石冰,体积小的甚至被直接刮走。
这里本不是任何生物的领地,只有无止境的狂暴的自然之力终年肆虐,即使是在裂隙之战的时代,连魔族都不愿涉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