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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终是看不出他说的是否真话,她低垂眼睫,语气淡然,像是平日里替他沏茶时那般平常:“你知道的,若你将我交出去抵过,我并不会有任何怨言。”
  空气里传来笔杆折断的声音。
  德昭凝视她,“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从今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幼清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思绪如麻,来不及去理清被焦虑愧疚织就的蜘蛛网上那一抹小小的颤动是什么,此时德昭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需要她的回应。
  末了,她温顺地点点头。
  他凝重的脸上总算染上一丝喜悦,轻轻地在眉梢跳动,这欢喜虽然稍纵即逝,但已足够回味一夜。
  禁足的日子,睿亲王府门庭冷清,人人敬而远之。圣怒之下,无人想要惹火自焚。京中黑市赌坊甚至有人开局,投注圣上这把怒火究竟会烧多久。
  连氏病了好些日子,幼清去探望她。
  连氏刚喝完药,苦涩的药味自舌尖蔓延,似藤蔓一般,这病将她全身紧紧缠绕。幼清拣了颗梅子喂她,连氏张嘴吃下去,梅子并不甜,但幼清的面色甜得腻人,这足以解苦。
  “他今天又做了什么?”
  幼清明白她指的是谁,轻轻答道:“他下厨炒了盘红烧肉。”
  连氏觉得新鲜,“好吃吗?”
  幼清摇摇头:“特别难吃。”
  连氏望着积了灰的窗棂,叹口气道:“他若是普通人,当真是难得的佳婿。”
  幼清瞧着她略有些发灰的脸,小心翼翼答道:“或许吧。”
  连氏笑了,转头握住幼清的手,“你不必顾及我,你想什么做什么,自己高兴就成。”
  幼清低下头,没有答话。
  待了一个时辰,幼清便走了。连氏闭眼在榻上躺了会,鼻息间皆是寂静的苦气。
  窗外黄昏暮暮时,她掩门而出,戴了帷帽,拖着病身,缓缓地朝长街里巷而去。
  屋子里德庆已等候多时,他不习惯等人,此时望见连氏,眉目间满是不耐烦。
  连氏唤他,“王爷。”
  德庆想起此行目的,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遮起来,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恭敬地扶起连氏。
  “你做得很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连氏被夸得迷惑,她并没有做什么,德庆这阵子没有吩咐过什么实质性的任务。
  连氏下意识反问:“奴婢有做什么吗?”
  德庆偏过头白一眼,回头笑:“德昭此次被罚,你功不可没,若不是你说服连幼清陪同德昭外出,怎会有如今这一出好戏?”
  连氏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她满心眼想的全是幼清差点被人欺负了。
  德庆得意地笑:“德昭灰溜溜回京的那个狼狈样,真是大快人心。”
  连氏见他笑容狰狞,心中愈发紧张。她小心翼翼道:“王爷,或许这次睿亲王会失去皇上的宠信,他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德庆睨她一眼,“怎么,你心软了?不想报仇了?”
  他的声音严厉而可怖,像是透着自黑暗中幽幽传来的一股寒气,压得连氏抬不起头。
  她有些害怕,却还是忍着惧意,从牙齿里轻轻地飘出一句:“对待幼清,他多少有几分真心。”
  德庆冷笑一声,“几分真心能抵什么用?
  连氏张嘴欲驳,思及德庆一向心狠手辣,遂将话忍下去。
  夕阳自窗纸透进来,灰尘浮在空气里,转瞬的功夫,德庆的心思已经转了两番,他改过阴沉的脸色,语气变得柔和,一字一字似缓缓自山谷淌过的活水,道:“一两分真心虽无用,但若是一颗十分的真心,却可低过世间万物。”
  连氏抬头看他,不知他说这话是为何解。
  德庆低下身,“你想不想让幼清有个好归宿?”
  连氏毫不犹豫点头。
  德庆笑:“那就让德昭拿出十分的真心来,让他亲自向皇上求旨,娶幼清为妻。”
  连氏皱眉:“这……”
  德庆一挑眉,“如今连幼清在睿亲王府,迟早拗不过,难道你情愿让她做小妾也不愿让你的幼清风光大嫁?只要他有那个情分,即使牺牲地位,也会去求旨的。”
  他凑近,声音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这是他欠她的。”
  ☆、第69章
  秋老虎已过, 凉风洒了一地,夜市开了集, 城里人人都赶着凑热闹。
  钱香夏日里订了亲,眼见着就要嫁人, 想着日后做主母再没这轻松的日子, 磨了幼清同她赶夜市。
  幼清闷在府里有些日子, 也想出去走走,吃饭时便同德昭说了声。
  刚说完, 德昭还来不及反应, 幼清便道:“不用人跟, 有钱香在呢。”
  德昭小声嘀咕, “没说让你去。”
  幼清一动筷子,撇头瞧他,“什么?”
  德昭摇头, “没什么。”
  等到了时辰, 幼清准备好出府,等了一会,没瞧见德昭,心里纳闷,今日他不拦也不送,换以往非得霸道成什么劲才肯让她出门。
  今日恰逢佳节,夜里人人戴了面具以驱恶鬼, 幼清也备好了面具,拿好钱袋便要出门。
  走至府门口, 忽地身后现出一人,戴了面具,做侍卫状,并不言语。
  幼清问:“王爷让你来的?”
  侍卫点头。
  幼清道:“不必跟随,留府里待命即可。”
  侍卫摇头。
  幼清瞧了他好一会,不再阻止,并将手里的面具和钱袋悉数递过去让人帮拿着。
  一条路直通昭阳街,她却绕了几圈,夕阳晃成星夜,长巷的第一盏烛灯点起时,一长一短的瘦长身影终是停下。她转过身,锦鞋往前挪了一寸,几近挨着他的衣角,她望着他面具下深邃的一双黑眸,笑道:“守到这里便行,真难为你了,钱家小姐就在前方等着我。”
  侍卫没说话,看样子不太乐意离去。
  幼清弯起眼睛,轻语:“快走吧。”
  侍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朗清逸的脸,“我能守你一辈子,这点路算什么。”
  他聚精会神地瞧着她,大概是希望她不要赶走他,情话说多了,没有想过任何回应,此刻她却不躲也不闪,温柔地从他手里接过面具,踮着脚重新替他戴上。
  “我知道,所以也就不用在乎这点路,往后日子还长着。”
  德昭听见自己的胸膛鼓鼓作响,所有的风都聚集在耳边,月光已将他的心浸泡。
  幼清转身要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想要问些什么,张嘴欲说,却发现嗓子眼似被蜜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幼清轻轻地笑,推他离去,“等我回府,不许再跟。”
  德昭懵懵懂懂地往回走,“那你早点回来。”
  不知是走过了几条巷子过了几条街,将来时的路都淌过一遍,酥软的心猛地有了反应,德昭往回望,望不见人。
  老天爷捧了一鞠星光,扎进他的眼里,此时蓦地炸开。
  德昭欣喜地想,此时便是让他立马死了,也乐意。
  街上人声鼎沸。
  幼清见着钱香,与她欢喜相谈,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赏夜灯,兴致高涨。
  幼清挽住钱香的手:“满城的人,也就你一个不避讳的。”
  钱香微翘下巴,“有什么好避讳的,难不成我与你个睿亲王府的人说句话玩个街,皇上便要取我性命?你也太小瞧我了。”
  幼清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钱香拍拍她的手背,调皮笑道:“我知道的,咱们两个还需说那些个见外的话吗?你只管放心。”
  两人往前走,灯火阑珊,流光四溢,人群熙熙攘攘。
  幼清隐约望见个熟悉的身影,俏皮娇小,半戴着个麒麟面具,一身圆领缎袍,虽是男子装扮,实则为女子。此时耍戏法的自东而来,占了一截街道,那个小女子也凑上前来,言笑晏晏,喊了句:“幼清姐姐。”
  幼清一瞥,是福宝。
  她同以前不一样了,眉眼间满是娇媚,清秀模样,却透着风情万种。
  来不及搭话,福宝已经重新戴上面具,作态假装不认识彼此。
  幼清下意识往前,来不及搭话,不知何时蹿出一个男子,抓住福宝的手臂,似乎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又来个男子,情绪激动,拖住福宝就要走。
  众人被耍戏法的迷了眼,竟无人在意边角这一出好戏。
  幼清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替福宝解围,情况未明,她一个外人不好做什么。
  更何况,如今的福宝,是郡王的房里人。
  几秒的功夫,溅起的浪花愈翻愈来大,两个男子竟动起了手。
  这一动手不要紧,要紧的是两人面具皆褪,露出明晃晃的两张脸。
  一张,是郡王毓明的脸。
  一张,是当今太子的脸。
  那点点水花,骤然聚成惊天骇浪。
  ——
  第二日一早,宫里来旨,宣德昭入宫觐见。
  全府上下严阵以待,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这一趟出了府门,是否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幼清站在风里等。
  梧桐叶子一片又一片地被风吹下,她瞧着树叶,希望自己心里的事也能被风一吹,瞬地尘埃落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