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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宝一笑,屏退左右,说要赏花,央着幼清往园子里去。
  待走一段路,入了园子深处,四下只剩她俩二人,福宝松开一直抓着幼清的手,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好奇吗?”
  幼清皱眉,问:“为何?”
  福宝道:“当年齐主子失踪,我抱着必死的心试图逃离礼亲王府,被人在外逮住,打得半死不活之际,毓明郡王路过,发了善心,将我救起,收了我做房里人。”
  幼清看着她略带稚气被脂米分盖住的面庞,问:“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福宝冷冷一笑,不答反问,“幼清姐姐还记得白卿公子吗?”
  幼清微微仰起面庞,天空清澈似冰冷湖面,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从身旁一过,竟吹得人鼻酸眼红。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幼清呼出一口气,语气平淡:“总归是过去的人了。”
  福宝话锋一转,生出几分狠戾:“他那般爱你,你该永远记得他。”
  庭院里花树盛放,初春的泥土腥味从地里一层层顺着风儿冒出来,大概是风里夹杂了太多尘灰,幼清忍不住揉眼睛,这一揉,竟连眼泪珠子都揉出来了。
  福宝是个心软的,忙地改了方才那尖酸刻薄的语气,哼一声,斜了眼道:“你不记他也好,总归这世上就我一人记着他才好。”
  幼清默不作声。
  福宝也不说话。
  两人背对背站了一会,气氛太过尴尬,幼清不愿停留,琢磨出一个由头,刚想离开,便听得福宝开口问,语气绝望,透着万般痛楚与期盼:“姐姐,白卿公子,他后来有找过你吗?”
  幼清摇头,“没有。”
  她也不是没有打听过,自私奔出逃失败后,她曾怀疑是否德昭从中作梗,藏了白卿或是杀了白卿,但是她寻遍踪迹,都未曾发现德昭与齐白卿之间有联系,加上她对德昭的了解,他不会下作至此地步。
  那年十月,京外郊野发现一具溺水男尸,她悄悄地使人探过,那男尸虽面目全非,但身上物件,却全是齐白卿所有。
  为此她哭了数日,顺带着连带对他那日弃约的痛恨都抛得一干二净,只当他死在了那一日赴约的路上。
  幼清想,被误的人,有她一个就够,福宝不该牵扯进来。
  她遂好心劝她:“他已经死了。”
  福宝声音哽咽,“我知道,可我不相信。”
  幼清又道:“你已经是郡王的房里人,一步差错,万劫不复。”
  福宝擦干眼泪,“我这样卑贱的人,用不着您担心。”
  她句句带刺,幼清依礼数一福礼,作势便要另招人前来伺候。
  福宝反倒跟上她的脚步,不要别人,就要她。
  幼清无奈,只得在前引领,福宝见她不理人,反倒不服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会子说当年和齐白卿的事,一会子又说她在郡王府的事,没头没脑的,想到哪里说哪里,也不管人听不听得懂。
  不一会,毓明那边差人来,问福宝好了没。
  福宝只道:“花开甚好,意犹未尽,再赏会罢。”
  竟是不愿意同毓明离去,毓明竟也愿意等,遣人来,那小公公张嘴道:“爷说,姑娘莫急,春日遍地花开,一朵一朵慢慢赏便是。”
  也真正是往心里面宠了。
  幼清看向福宝,见她面上未有丝毫喜悦,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到底惜她年幼,幼清忍不住主动开口,“今后有什么打算?”
  或许是气撒完了,福宝不再置气,收了之前的尖酸模样,目光闪过一丝坚毅,“我自有一番盘算。”
  她不愿意说,幼清也不再问,两人相对无言,静静看了一小路刚绽的绿芽,至分叉路口,丫鬟婆子早已等候多时,福宝上了软轿,临别前拉住幼清的手,从轿窗里透出一张白皙稚嫩的脸,凑近低声道:“我还会来看你的,幼清姐姐。”
  这算是真正解开心结了。
  幼清应下,催促她赶紧离去,莫让郡王爷久等。
  这边刚送走福宝,幼清才回屋,来喜进屋来请,“爷想用去年御赐的那套紫砂昙花壶泡茶喝,烦请姑娘赐个钥匙,奴才好让人去找。”
  御赐之物,皆另辟一屋相藏,钥匙全在幼清手上。幼清听了,亲自拿了钥匙去取,送至院里,德昭隔着窗帘喊,“是幼清么?进来泡壶茶罢。”
  德昭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接过茶,一边慢悠悠地说起今日毓明来访之事。
  “依你看,毓明身旁之人如何?”
  幼清放下茶壶,一笑,“爷是在探奴婢的话?”
  德昭急忙放下茶杯,仓促掩饰:“我何需探你的话,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幼清补充道:“她是齐白卿的丫鬟。”
  德昭僵了半秒,以往常脾气,大概又是要摔门而去,这时庆幸自己按捺住,深呼吸一口而后才道:“那又如何?她现在是毓明的房里人,仅此而已。”
  幼清抬起眼角望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瞧出半分恼怒,全然没有,方才那句话说出来,竟像是刻意解释一般。
  她开口道:“王爷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苦来问我?”
  德昭叹息一声,“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对她有何想法?毓明是我堂弟,虽平时不太亲近,但终究是亲人,他年纪尚幼,此女心思深沉,我担心他受不住。”
  幼清叹口气,一口气刚松,想起什么,又提起来,唯恐自己的一句话,便害了福宝。
  “她不过是个奴才,入了郡王府,便是郡王府的人,她纵有千般本事,上头也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郡王爷。”
  德昭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你说得对,是我多心了。”
  夜晚熄灯时分,德昭以夜游为名,亲自送幼清回屋,两屋之间隔了不足一里,德昭晃悠悠跟在后头,幼清只当不知情,快步进了屋子,打发了婢子,坐于炕上,望着窗外那一豆火苗子发呆。
  她在心里数着时辰,这一次他又站了两个钟头。
  自毓明携人入府拜访,之后访客之中若带女眷的,无论身份高低,一律由幼清招待,老太妃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关了一处佛堂,自行吃斋修行去。
  不多时,众人提及睿亲王府,必提起管家娘子连幼清,大多是夸她能干的,另有巴结觊觎睿亲王府势力的,惧于德昭威严,贸然不敢上前,皆托自家妇人以名帖相邀幼清。
  幼清不堪其扰,来贴必拒,坊间又传,睿亲王府管家娘子清高自傲,轻易不肯露面。
  德昭从别处偶然听见流言,心中不大痛快。
  ☆、第67章
  至六月, 皇帝在东郊别苑送远道而来的图赞吐蕃,别苑荷花乃是天下一绝, 此时恰逢莲花盛放之际,皇帝惜花, 雅兴之至, 遂邀人前行, 随侍队伍浩荡,德昭也在其中。
  因幼清以府里侍女身份相随, 德昭喜不自胜, 十天里有九天笑脸迎人, 因他素日不苟言笑, 忽地这般亲近待人,众人皆称奇事。
  酒席间,德庆半开玩笑, 随口说来, 开涮德昭,德昭并不恼怒,笑而不语。
  皇帝笑问德昭:“果真是敛了性子,难不成真有什么大好事,说来与朕听听?”
  德昭打官腔,“与圣上同行赏莲,这便是大好事了。”
  德庆冷哼一声, 阴阳怪气一句:“如此口是心非。”
  气氛蓦地尴尬,众人只当没听见, 劝酒声更甚,在旁坐着的图赞吐蕃突然举杯敬德昭:“昔年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再见,气度不减当年。”
  他这一夸,众人皆摸不着脑袋,德昭也奇怪,并不多言,只回酒敬之:“吐蕃谬赞。”
  图赞吐蕃此番来朝,名为献宝,意在试探,图赞乃虎狼之辈,掌权之后,对两国边疆之地颇有想法。这次朝拜,遍访京中权贵,众人心照不宣,大多卖他个面子,唯有德昭,称病避客。
  德庆朝图赞吐蕃那边瞄一眼,心中有了主意,嘴角微微泛笑,举一杯酒至德昭跟前,“你如此谦虚,莫不是在吐蕃跟前心虚了?”
  德昭皱眉:“我坦坦荡荡,何来心虚一说?”
  德庆笑道:“旧年你领兵攻西,杀敌十万,对阵将领正是图赞吐蕃的父亲弥坨吐蕃,城破之日,弥陀吐蕃当场吐血昏迷,而后不治而亡。图赞吐蕃以孝治国,如此算来,你与他之间,可不是有杀父大仇么,今日两两相见,难道你不该心虚?”
  德昭淡然笑之,并不看德庆与图赞,而是转头看向上座的皇帝,鞠手道:“大哥真会开玩笑,天下笑话,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圣上评评大哥这话,臣弟该心虚吗?”
  皇帝举杯:“你问朕作何,人在底下坐着,你该直接问图赞吐蕃。”
  图赞吐蕃沉默。
  德庆一愣,没想到德昭完全不受他的挑衅,反倒趁机试探吐蕃,君臣俩一唱一和,配合极好。
  皇帝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大有逼问的意思,又问:“图赞吐蕃?”
  图赞吐蕃绕离席间,在皇帝跟前行单膝礼,“天朝皇帝睿智神伟,天朝王爷英勇伟岸,吾心生向往已久,两国交战,战场之事,一切皆为理所当然。”
  德庆欲上前说些什么,被德昭挡住,德昭上前敬酒:“图赞心胸宽广,吾辈自愧不如。”
  图赞笑之:“得王爷此赞,荣幸之至。”
  席间融洽和谐,众人提起的心刚放回去,这边图赞又道:“听闻王爷尚未娶妻,我家中有位妹妹,现已十九,放言只嫁世间豪杰,今日再见王爷,想起妹妹叮嘱之言,论豪杰,谁能比过王爷,想来再合适不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谁也没想到,图赞竟会向德昭主动求亲。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皇帝,他笑看德昭,调侃道:“你府中也该添个女主人了。”
  皇帝发了话,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图赞的提亲之举,压根容不得德昭不答应。娶亲而已,娶个摆设也不亏,更何况是个异域公主。
  众人几乎立马恭贺德昭新婚之喜,有些专门拍嘘马屁的,甚至连早生贵子的话都讲了出来。
  人群中,德昭一言不发,脸色深沉,毫无半点欢喜可言。
  除了幼清,他不想娶任何人。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能再次失去幼清。
  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是万万不能与别人共享夫君的。
  德昭噗通一声跪下,“臣惶恐,公主金贵,臣一介武夫,不敢玷污公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未曾发话,旁边图赞吐蕃脸色难堪,忍不住跳出来发难,“王爷,你什么意思?我妹妹配不上你?”
  德昭根本就不惧怕他,此时站起身来面对他,“吐蕃切莫妄自菲薄,和亲乃是好事,但万万不可如此轻率。”
  图赞吐蕃是个好面子的人,此时被驳了脸面,气得脸发青,喊道:“我家妹子还非得就嫁你们赵家人了!”
  德昭下意识往皇帝那边瞧一眼,见皇帝脸色淡然,两人视线交接的瞬间,德昭往旁躲开,转头对图赞吐蕃道:“能娶到公主为妻,乃是我们赵家皇室中人的荣幸,皇族之中,妻位空悬的,不止我一人,我大哥德庆,乃世间奇才,文韬武略,公主若能嫁他为妻,必将是天作之合。”
  他这顺势一推,将和亲的事丢给了德庆,图赞吐蕃虽看中德昭为妹夫,但并未非他不可,况且现在德昭得罪他,他平生最厌恶不识趣的人,当即便扭头望向被德昭点中的德庆。
  德庆在那站着,一身绛紫色金绣袍,脸色有些泛白,精致的五官拧在一起,却仅仅只郁闷了一秒,随即仿佛体会到和亲的妙处,顿时颜开喜笑,一口承应下这门亲事。
  宴席结束后,皇帝留下德昭,两人一同往园中而去。
  夜幕低垂,无风无月,星光闪烁,园中花香清冽,皇帝屏退随身近侍,与德昭浅步园林。
  “今日这事,你冲动了。”
  皇帝语气平淡,透着几许亲近,像是寻常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