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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
  快要阖上房门的时候,太宰治突然出声了。
  男孩仰着脸,追寻着什么一样,轻声问。
  你们认为。
  他说。
  这个世界
  是真实的吗?
  这是什么蠢问题?果然还是一个天真的小鬼吧。大人们笑起来,纷纷用肯定的话语回答了这个问题。
  房门阖上了。
  室内一片寂静。
  太宰没有去环顾装饰一如书房般华美的卧房,他只是顿了顿,从床沿上滑下来,安静地走进浴室。
  他踮起脚尖,伸手拧开浴池的热水。
  很快,热气腾腾的水雾就在浴室里蔓延开来。
  太宰又转过身来。他站在等身镜前,用十足陌生的目光,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属于孩童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镜中左眼的绷带。
  接着,他把殷红围巾扔到地上,甩掉昂贵厚重的漆黑大衣。
  他脱掉西服,又把衬衫袖口解开,耐心地一层层把袖子卷上去。
  太宰摸了摸自己的左腕,便一圈圈松开了绷带。
  终于露出皮肤之后,男孩弯下腰去,从堆叠的衣服之中摸出自书房办公桌上带来、插在衣兜里的钢笔
  【弹幕一开始还狂喜乱舞,想着难不成有巨大福利从天而降?!
  现在也全方了!
  宰、宰你要干嘛?太宰??
  别、别啊!我好害怕!!你要做什么?!?!
  救命!你,你不要把钢笔笔帽拔出来!!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快来人啊!!!救救他!救救太宰治啊!!!!】
  第97章 05
  太宰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建于地下的酒吧,灯光是略显安逸的昏黄色。
  木质酒吧台已经上了年纪,被顾客们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摩挲出光滑的温润色泽。
  酒吧没有窗户。溢散的酒气、烟雾,说话时吐出的热浪,从不同的口中咀嚼着闲言碎语。
  纷纷掺杂在一起,却神奇的并不令人厌恶。
  氤氲开的光影下,琥珀色的酒液微微颤动。
  有人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杯中冰球随之上下轻轻一晃。
  梦境宛如上了年纪的老照片,透着些老旧的昏暗感。
  声音也像是老过了头的磁带,滋滋啦啦,间或有不协调的消音。
  ■■,红发的、面容看不清的男人把酒杯放下,没什么表情、却很淡然地说:
  你说的硬豆腐,下次做给我尝尝啊。
  他听了便高兴。心想:那说好了哦?我做硬豆腐的水准可是你预料不到的绝顶程度呢!
  又有人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吐槽,一边说话还一边推着眼镜。
  这个人的面容也看不清楚,却让他不知不觉也露出一个笑来。
  坐在吧台椅中间的人听见声音就也探头,很开心地打招呼:你来了啊,■■!
  在一张旧照片中,唯独这个人没有个人形。
  他看着像是传统噩梦里会出现的那种形象。漆黑、如影子、又如污泥,从内到外都不堪入目,偏还装作一副笑面、与人笑语。
  他看着倒不恐惧,只觉恶心。
  多么可耻。
  这时候三个人又聊了起来,红发的男人说了什么处理了黑手党事务所后面找到的哑弹、诸如种种、一应琐事,那污泥便兴奋起来,大喊些■■■,我要拆哑弹!不让我拆哑弹这个黑手党干部我就不做了!之类的胡言乱语。
  他听着就又有点得意,心想:我赢啦。我已经拆过一个哑弹了,成功的时候激动的直接从原地跳起来了哦!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是谁开头,三个人一起举起杯来。
  为了我们三个人聚在这里。
  干杯!
  干杯!
  干杯!
  他跟着也要举起杯子,老照片却撕拉一声、从正中间的人像上,裂开了。
  梦境也紧跟着消散。
  终于他便想起来:
  我不是那污泥。我不是什么人。我谁也不是。
  我只是
  那个人影中,其中最深、最黑的一道影子而已。
  太宰便恍然醒了。
  别乱动!有人在他耳边说,那声音很大,吵得他头疼欲裂:医生喊来了没有?!
  有人迅速放平他的身体。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按压着止血。
  视野里只余下斑驳的色块。
  他耳鸣的厉害,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第二次清醒来的更快。
  穿刺的疼痛从皮肉上走过。他硬生生痛醒,惨白着一张脸,冷汗涔涔地抬眼望去
  不含丝毫温度的视线,令正在动手术的医生手上动作一颤。
  麻醉药!医生大喊,麻醉药加大剂量!
  护士急声说,不行!再加就超标了!
  太宰沉默了一下,向旁边侧过头。
  他嗓子已经哑了,声线却毫无波澜。
  颈动脉。掐晕我。
  太宰命令道。
  第三次清醒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意识了。
  睁开眼睛之后,太宰治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打量周围环境。
  西式古典装潢,窗户打开了,飘着洁白的纱帘。
  从窗外松树树顶看来,应当是顶楼吧。
  宽大的四柱床,显然已被特意整理过的室内,影响行动的多余装饰暂且被搬运到隔壁。
  空气里弥散出消毒液的气味。
  这个房间被临时征用,成为了暂时的病房。
  那么
  不是医院、而依然是黄昏之馆。这一行动之中,一定有什么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吧。
  另外随时有医生护士待命,难道是嗯
  既然如此,停留在急救室不就好了吗。没有必要专门腾出房间给他休息吧。
  之类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苏格兰说话了。
  醒了?
  黑发蓝眼的男人微微笑着。
  但是不知为何,那个笑容深处蕴含着冷意。
  太宰仍躺在床上,只动了动手指。
  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气?是正常的,还没有恢复过来。苏格兰说,不过,这种话不需要我说吧?
  男人垂下眼睛,笑起来:
  那个力度和角度,没有半点经验的人是做不到的吧?更别提仅用一只钢笔割腕了。真了不起呢,小少爷。
  太宰仍然没什么回应,只固执地闭上左眼、睁着右眼,静静仰视着苏格兰。
  这个眼底浮现出青黑的男人,便也安静地回望着年仅八岁的男孩:
  是真的啊。想死这件事。他声音轻轻的,就这么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吗?
  宛如对既成事实丧失了解释的心思一样,男孩仅沉默着。
  过了片刻,乖巧地张了张嘴巴示意。
  渴了?嗓子痛?没办法呀,虽然大量快速输血了,你毕竟还是陷入失血性休克了嘛,苏格兰说着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淡盐水喝。
  可是话音落下他也并没有立刻出门,反而像是再也不放心男孩一个人独处一样、掏出手机拨出号码:
  换班。苏格兰简短地说。
  房门打开,莱伊走了进来。
  他像是才把香烟掐掉,站在门口散了散烟味才靠近,往床头椅子上一坐。
  一低头,那双冷彻的绿眼睛,便无声而不赞同地落在太宰身上。
  至于波本在哪?
  波本正在通话。
  黑皮金发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偶尔烦躁极了似的、来回走两步。
  哦?你在责备我?波本连连冷笑,一张俊脸上透出些阴狠:你又凭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戳人痛脚:你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同样获得了代号的组织成员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我?琴酒?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波本突然也哑口无言了。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与我们无关、是那小鬼自己割腕的、没有阴谋、没有心理暗示、没有诱导自杀、哪里敢对组织的继承人不敬啊、顶多只是嘴上讽刺了两句而已之类为自己脱罪的话。
  他竟然没能说出来。
  无形的硬块堵塞在喉咙里,叫他硬生生晚了几秒,没止住对面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话语。
  另一边说完就挂断了,显然并不打算听波本的解释。
  波本甩了甩手机,把它收回衣兜里,按住眉心、抬眼看见苏格兰,不由略显讥讽地说:
  本来琴酒那边还有任务未完,说要三天之后赶过来的。现在可好,人加班加点也要冲过来见小主人了。
  顿了一下之后,波本也不知在和谁解释一样、补充道:
  谁能想到
  苏格兰端着水杯,垂下眼睛也扯了扯嘴角。
  另一边莱伊皱着眉大步走过来,这男人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分外有压迫感:医生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急声说,快!那孩子心跳过速了!!
  什么?!输血量应该够了啊!!苏格兰惊了一跳,把水杯往旁一放就要喊人。
  等一下。
  波本突然打断。
  男人脸色阴沉极了,几乎是磨着牙说:
  我们三个都在这里的话。
  房间里
  还剩谁在看守?
  另外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从走廊冲回房间的时间不过几秒。
  连是谁抓住门把撞开门的细节都没有映入大脑,只在身体一侧留下擦过门扉的钝痛。
  停下!!!!
  波本厉声喊!
  房间里窗户已经洞开。
  洁白的纱帘被拨去一边,片刻前连手指都无力动弹的男孩,正背对房门、坐在窗沿上。
  双手已松开了窗框,只消向前微微一侧身
  太宰治!!!
  波本大喊!
  这一秒、太宰连一瞬息的回眸都不愿意留给这个世界。
  这一秒、这个名字如电光火石划过波本的脑海。
  这一秒、波本咬紧牙在天平上放下最后的赌注。
  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檀一雄!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
  波本急声喊:
  他们的书无赖派的书你不想再多看一眼吗?!!!
  、
  太宰治的动作,微微顿住了一秒。
  就在这一瞬间,莱伊一个箭步冲上去,扳住男孩的肩膀,按在怀里、整个人向后摔倒!!
  救下来了。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哪怕再晚上一秒,太宰治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像飞鸟。像切断线的风筝。像无价值的坠物。
  而不是现在,被苏格兰从地上拽起来、动作粗鲁地上下检查着身体。
  、无赖、派。
  太宰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嗓音哑得要命,宛如吞入砂砾,宛如喉管里摩擦着来自地狱的炭火。
  可见这份疼痛是真的,并不完全是为了支开别人。
  然而那份疼痛又无法从男孩的面容上窥探出分毫。
  他只是平静的、平静的、盯着波本,又仿佛从男人的神情之中确认了什么似的。
  比深渊更虚无的鸢瞳最深处,缓缓的、缓缓的,原本将近熄灭的萤火
  重新亮起一星微光。
  我就稍微活到、
  看完书的那个时候吧。
  太宰治微微露出苍白的神情,仿佛心愿已定般,笑了。
  第98章 06
  我既然已经承诺过。
  太宰说。
  就不会轻易去死了。
  然而,没有人理他。
  粗略检查过之后,苏格兰直接双手掐着男孩的腋下、把人整个抱起来,又一次放回床上。
  男孩整个人陷进四柱床里,几乎要融化到一片雪白的床单里头去。
  那张脸上,差不多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殆尽了。
  唯有乖乖仰着脸看人的时候,仍残留着些许符合年龄的稚气。
  三个大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沉着一张脸。
  若怒气能够膨胀开来为人所见,此时的房间恐怕早已被毁为一地废墟。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
  怒斥吗?训诫吗?
  对面可是组织中那位先生钦定的继承人,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啊。
  沉默吗?轻轻放下吗?
  可是沉淀在胸口的郁气,却久久不能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