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难得见黎秩如此温和,无声凝视他许久,见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几点草灰,便抬手伸过来。
黎秩警惕后退,做什么?
萧涵还是碰到了黎秩的脸,他笑说:脏了,黑乎乎的一片。
此时半死不活的燕八缓过气来,抬眼就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埋怨,我伤的好重,现在只想睡一觉,世子你和哥要打情骂俏到边上去好吗?
黎秩皱着眉头,狐疑地看了这对主仆一眼,起身走开了。
一晚上马不停蹄,好不容易跟黎秩说会儿话就被打断,萧涵气得朝燕八挥起拳头,燕八回以一个白眼。
萧涵不跟他计较,见黎秩摸黑出了山洞,他匆忙在火堆里抄起一支火把跟出去,便见昏暗中,清瘦颀长的身影正站在外面狭窄的洞口前观雨。
不太合身的雪青长袍披在黎秩肩上,被山风鼓起,透出空荡荡的宽松感,衬得人身形愈发单薄,所幸松散的墨发没过腰臀,压住了衣角。
单单一个有着几分狼狈的背影,就已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夜色昏沉,山雨茫茫,风声婆娑,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萧涵站在黎秩身边,紧绷了一夜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他问黎秩:你的伤如何了?可还觉得疼?虽然我不会医,但是我也能帮你上药的。
黎秩抬手按在腹部伤处,轻轻摇头,不必,已不疼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黎秩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萧涵知道黎秩是有话要跟他说,而这,也是他知道黎秩就是小姜之后第一次与他独处。
思及此处,萧涵心中生出有些紧张,他轻咳两声,正要主动开口,自他出来后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黎秩便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萧涵笑了笑,听到黎秩这么说,他反倒不紧张了。
不过走了一天也累了,况且黎秩旧伤未愈,似又复发,还淋了雨,萧涵拉住黎秩衣袖,那坐下说?
黎秩顿了下,慢慢回过身。
萧涵正找着地方坐,再抬头却呆住了,方才在他见黎秩的脸上沾了草灰,仍是以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可黎秩才出来没一会儿,脸就变了。
萧涵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指向黎秩的脸,仿佛见到了鬼。
枝枝!你
萧涵的反应让黎秩眸中一丝忐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冷淡,他扬起清瘦的下巴,露出一张好看的脸,极致的秀气,极致的俊俏。
他的肤色很白,是冷到没有一丝人气的苍白,如无暇之玉。
黎秩的脸很好看,是萧涵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好看与独特,但这张脸俨然与十一年前萧涵第一眼便误认为是仙女的小姜有几分相似,更像极了三年前让萧涵一眼惊艳的枝枝姑娘。
再次见到这张脸,萧涵震惊又贪恋,甚至都舍不得眨眼睛。
这,这么快,你就换了一张脸?这还是你三年前用过的,枝枝姑娘的脸枝枝,你要做什么?
黎秩到嘴边的坦白因他这话噎住,枝枝姑娘这种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他心头一哽,脸色冷了下来。
与你无关,有话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晚了,啊啊啊终于可以捉虫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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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黎秩换脸之迅速, 让萧涵深刻明白他是多爱干净,尤其是脸,即便是假脸, 一点灰都沾不得,也令萧涵对黎秩易容术之出神入化惊叹不已。
不过见黎秩面色有些冷, 萧涵便猜到黎秩许是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脸指指点点,遂识趣地顺着话说:啊,是,我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萧涵自己也忘记了, 一瞬不瞬地望着黎秩, 一眼也不愿错过。
谁知道这张让他记在心底三年的脸什么时候会被黎秩换掉?
看一眼少一眼的啊。
萧涵炙热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看得黎秩浑身不自在, 心下不由升起几分烦躁,转身欲走。
不说算了。
等等!萧涵想都没想握住了黎秩的手, 这才想起来刚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满腹疑云,我就是,特别好奇, 你是怎么变成魔教教主的?
萧涵是有一肚子话要问, 比如黎秩是如何躲过当年那一劫, 何时认出的他, 是三年前还是一个多月前, 还有,黎秩又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只是一时着急,就把这句最不重要的话问了出口。
这话似是触及黎秩的禁忌, 他的眉头紧紧拧起,面上徒然覆上一层冰霜,甩开萧涵的手,默不作声就地坐下。萧涵将火把插在乱石堆,跟着坐下,小心地问: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黎秩漆黑的眸子望着那支火把,又望了眼山洞歪的大雨。
竹林在风中战栗,沙沙声响甚是嘈杂,反而让人的心静了下来。
黎秩道:我爹是魔教教主,大家都说他有癔症,时常会发作,发疯。自他接任教主后,就很少留在教中,他常年在外,无人知道他在哪里,又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偶尔现身江湖,有很多仇家,而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萧涵本以为他不会说,但他说了,还如此详细。萧涵先是意外,而后是好奇,那你为何是在姜家村长大,你早就知道你爹是魔教教主吗?
黎秩淡淡的斜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把我扔在姜家村,请村里的婆婆照顾我黎秩顿了下,撇开眼道:那个婆婆,就是姜玿的义母。
说起此人,萧涵比他还生气。
她伤了你!
黎秩轻声一笑,不知是怒还是何意味,语调仍是那么平静,我在回伏月教前,一直都生活在姜家村,我爹告诉我,他是老姜,所以我是小姜,他每月都会回来看我,我六岁起他就让我练武,九岁教我南华神剑。
黎秩低头捏了捏手指尖,他每次来看我时,都很正常,会哄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带我去玩,也会耐心教我武功,跟我说江湖上的趣事,谈论六大门派的各家绝技,偶尔说起他碰到的江湖人,我不觉得他是疯子。
萧涵愣了下,说道:你爹对你还是很好的啊,不过说起了我爹正常的时候对我也不错,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我不是说他不正常,我是说,他经常会无视我这个大儿子
萧涵说着很是怨念,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惨。别人家的继承人都是父母宝贝着长大的,只有他是被放养的。平阳王给他请了十几个老师,他每天光是学习就停不下来,很多时候,王爷王妃吃饱后才会想起饭桌上少了一个人,哎呀,大儿子还在学习没有吃饭呢!
萧涵回忆着自己悲惨的过去,语气沉痛道:你知道我当念是怎么被刺客抓走的吗?我爹难得带我出去玩一回,结果他走的时候把我给忘了!
黎秩嘴角一抽,好一阵无言,你还听不听了?
萧涵当即从悲痛中抽离出来,乖乖抱着膝盖坐好,听的。
黎秩被他这一打岔,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甚至还走神了一下,心道难怪萧涵说起他爹时老是没规没矩。他想了半晌,只挤出来一句话。
然后我就被接到伏月教了。
萧涵:枝枝,你仔细想想,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黎秩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萧涵心虚地捂住嘴巴,好了好了,我不插嘴了,你说。
黎秩撇开眼说:如姜玿所言,那时,我爹的仇家找上门,他赶我走,本是为了护我周全,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没别的地方可去,除了这个山洞,只是路上遇到了婆婆,她跟我说,我爹被人追杀,让我跟她躲起来。
黎秩垂下双眸,望向洞口一株在风中飘摇的野草,雨水无情地拍打在它新近抽长的翠绿嫩叶上,他眸光一黯,不由自主伸出手挡在上方。
我看到她藏在背后的刀,她就是用那把短刀重伤了我。
黎秩轻声道:可惜我命不该绝,山上下来两头野狼,婆婆被吓跑了,它们也没有吃掉我。也许是我以往上山给你送东西时怕它们饿坏了要吃你,也给它们送了一些肉,它们还记得我,而我心脏又生得偏了一点,我没有死,待我醒来时,我已经在山洞里。
萧涵惊疑,是狼?
不清楚,我以为是你,只是,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你,还发现你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当时黎秩眸光一顿,直接略过这个话题,我爹出事前曾让伏月教的人来接我,他们沿着血迹找到了我,然后把我带走了。
可我爹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被他赶走时恨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保护我。我想见他,可我找不到他,我也不信他真的疯了。
黎秩虽然背对着他,萧涵却听出黎秩话里的不甘与失落,他迟疑了一下,抬手按在黎秩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你会找到你父亲的。
黎秩看也不看他。
萧涵却觉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失落,承诺便脱口而出,待镇南王府的事处理完了,我便尽全力帮你找你爹,我相信总有一日你能找到他们。
黎秩回头看来,真的?
萧涵看到黎秩此刻眼里含着几分希冀,看去竟有几分天真。他不由一笑,也未打算收回自己的诺言,自然是真的,你要找爹我当然会帮你。
黎秩嘴角扬起,很快又压了下去,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萧涵认为现在说也可以,他忙不迭追问:当年追杀你爹的人是六大门派吗?仔细想来,跟魔教有仇的,且向来不对付的就是六大门派了。
黎秩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我爹得罪的人太多了,但一定不是武林正道,这些人很神秘,我问过几位前辈,他们都说不认得。
如此一来,萧涵便只能说:那日后我再帮你好好查查。
黎秩皱了皱眉。以后的事都说不准,待搞清楚镇南王府针对他的目的后,他与萧涵便分道扬镳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之后与他有再多牵扯。
这话黎秩并没有说出来,他望着雨幕,轻叹道:雨好大。
萧涵望着他苍白而俊秀的侧脸,也微微一笑,是啊。
黎秩并未错过萧涵的小动作,他本想忽略,可萧涵一直看着他,却不说话,这让黎秩心里越发不自在,他忍无可忍,回头对上萧涵的注视。
萧涵问: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黎秩想到萧涵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只得点头,问。
萧涵稍显痴迷的视线一刻也不愿离开黎秩的脸,我想知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是韩萧的,是三年前,还是更久前?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萧涵忍不住想到更远。若黎秩早知道他是当年的韩萧,会不会三年前他与黎秩的遇见,也是黎秩的刻意安排?黎秩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吗?
少时结缘,暗中保护,渐渐被他的魅力吸引,心生爱意
会是这样吗?
果然来了,黎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他指向萧涵的右臂,你的手臂上,还留着当年的伤疤,三年前见到你伤疤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萧涵笑容一顿。
看来是他想多了,只不过
萧涵轻咳一声,笑吟吟道:如此说来,在船上照顾我,随我回王府,助我撑场子好教我不在已有意中人的未婚对象面前丢人,也是因为你早就认出我,你却还要收我五百两,而且一路上都不告诉我你就是小姜
原是少年就相识,难怪黎秩三年前与他见面时对他还不错。萧涵笑着调侃道:小姜,你这不厚道啊。
黎秩只道:谁让某个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的蠢货从小到大都一样,竟然让未婚妻给甩了,还得找别的姑娘给他撑腰,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萧涵被这话呛到,忙挽尊道:不是!找姑娘撑腰那不是我的意愿,而且我不是找不到人帮忙,只是,这是我表姐的主意,我本想推辞的!
黎秩嗤笑道:看你这么蠢,我好心帮个小忙而已。而且当年你也说过,待你好起来,你便请我去你家小住,还要把你娘介绍我认识
说到此处,黎秩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笑意敛去,别开了脸。
萧涵还真的说过这种话,他支吾道:那不是,你说你一个人住在山下,你没有娘亲,我想我娘就很好,她肯定愿意多一个你这样好看又懂事的儿子说着,萧涵更觉不好意思了,上回你来王府,都没见到我娘。
黎秩眼里有些失神,其实也见过的。拎包袱走人的时候,路过王府后院,远远看了一眼,平阳王妃正温柔地抱着小公子在廊下听雨。
不过匆匆一眼,黎秩便知道萧涵没有骗他。如他所言,他母亲的确很好,很温柔,很让人羡慕。
只不过萧涵却想到了别处,他惊喜道:你后来来过王府?
黎秩无情地浇灭他的兴奋,没有。王爷让管家传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我不过是你在江湖请来的人,不是你真正的心上人,他说,实在不忍心看你犯蠢,也不想让王妃浪费感情在假儿媳身上,让我尽快离开。
果然是老头子会说的话啊,真是难听。萧涵不服气,又很是不满,什么假儿媳,枝枝你该告诉他,你是真的,真的是我的心上人。
黎秩理直气壮道:可是他给了我三千金,而你只答应给我五百两。而且,他才是王府的主人,你不过是他的儿子之一,他比你有钱多了。
萧涵心口一哽,拍着胸口说:我其实也很有钱的!
黎秩道:等你当上王爷再说吧。
我当然也想。萧涵半点也不曾掩饰自己想要踢走他爹,坐上王爷之位的野心,可是我爹在一日,我就还是世子,我好恨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