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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黎秩咬牙切齿瞪着他道:从我救你那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 你休想死!
  萧涵好一阵哑然, 呆呆看着他。好似他是第一次见到黎秩一样, 有些陌生, 也有些化不开的感动。
  黎秩被看得别开脸, 倔强道: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就是阎王爷来了,也休想在我手里夺走你的命。
  萧涵张口欲言,到底抿紧了嘴, 而后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掺任何杂质,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纯净真诚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
  啪啪啪,身后传来掌声。
  元惠将长刀拄在地上,刀锋恰对着黎秩的侧脸。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苦情戏。你们一个平阳王府的人,一个魔教的人,相处不久,感情竟如此深厚吗?元惠望着黎秩问:好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现在你要做出选择了吗?是求我救他,还是答应我的条件?
  萧涵嗤笑,有区别吗?
  元惠欣然点头,确实没有,不过你们现在没有选择的机会。
  黎秩将麻绳绕了自己的右肩头与右手腋下两圈,牢牢在胸口上打了个结,这是隐晦地想元惠表示他不会放弃萧涵。随后,似乎因为太累,他松开握剑的手,缓慢地将自己翻过来,躺在沙石地上小口喘气,胸腔不住起伏。
  元惠俯视着他道:你该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现在的固执,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今日再教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秩笑了一声,他额上全是汗,洇湿几缕细软的墨发,贴在脸颊,黑的极致,面色也白的极致,如同一卷山水墨画,唯有那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尤其是在这样清冷的月色映照下。
  看着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元惠由衷觉得他不应该平庸。
  你笑什么?元惠问。
  黎秩似乎因为热了,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扯了扯衣领,往日整齐的衣领被扯得松垮,一个吊坠在滑了出来,墨色的绳,长条状、一指长的一支黑色圆筒,看漆面上反折的月光,材质应当是玉,雕刻成竹节形状的玉吊坠。
  元惠只看了一眼便赞道:好东西啊,雕工和材质都是一流。
  黎秩闻言将那支玉竹握在手心,生怕元惠来抢似的,但很快,他又松了手,将其拿起来,举在脸颊上方,看来你的东家绝非一般人。
  元惠扬起嘴角道:你若是愿意随我走一趟,也许我们日后可以共事,我的东家不缺钱,你想要什么,只要好好做事,他从不吝啬奖赏。
  许是因为黎秩放弃了自己的短剑,元惠认为他已经无害,还同他说起自己的东家,有意拉黎秩入伙。
  黎秩喉咙间发出一声低笑,指尖摩挲着那支玉竹管两端,而后贴近自己嘴角,轻声似呢喃般道:可惜了,我没有兴趣,去给别人当狗
  元惠面色徒然一变,适才流露出来的几分和善瞬间消失,可就在他提起刀要做些什么时,他看见黎秩将那支墨玉竹管放进嘴里,一端对着他,他正觉古怪,心下升起不妙的预感,三根细长的钢针已经朝他快速射来!
  月色照清钢针的那一瞬间,三根钢针已疾速到了元惠面前,折射出幽黑的寒芒,他心下大惊,但为时已晚,下一刻便捂住了自己的右脸。
  黑红色的血从元惠指缝流出来,三根钢针都扎进了他的右眼里,他发出一身痛苦而愤怒低吼,青筋暴起的右手握着刀一紧,朝黎秩砍过去。
  黎秩翻滚到一侧避开,半跪起来。
  萧涵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这时,清脆的咔哒声响又在萧涵头上传来。
  黎秩闻声急急看来,那一截树干果然完全崩断,绳索失去支点,顺着山崖下的萧涵的方向快速滑落,同时,一道急促的冲力从黎秩身上绑着的绳索传来,猛拉着他往山崖下拽!
  慌乱中,黎秩找到了山崖边唯一可以遮挡的东西
  那棵山崖边的枯树。
  他借着被拖拽的趋势,忍住身上不断被沙石摩擦的痛朝那边滚了过去。他的计算没有出错,在即将被拖下悬崖前,他死死抱住了枯树的主干!
  但因为另一头急速坠落的趋势,他纵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胸腹猛地撞到树干上时还是让他整个大脑放空了一瞬,剧烈的痛楚骤然袭来。
  悬崖下的萧涵也并不好过,坠落的瞬间,山风在耳边呼啸擦过,快得让他想不到任何东西,在突然停下坠落时,他被晃荡不止的绳索吊着,被山崖下的飓风狠狠拍到了怪石嶙峋的山壁上,整个右肩被撞得麻木,被绑住的一双手腕更是勒得满是血痕。
  萧涵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往上看去,他看不清黎秩在哪里,只借着几缕月光,看到绳索从枯树那里垂落下来,猜测黎秩就在那里。
  枝枝,你怎么样?萧涵喊道。
  黎秩听他声音还挺有活力,便心下也暗松口气,可不等他找机会把萧涵拉上来,一个黑影就靠近了他身后,回头望去,正是一身怒气的元惠。
  他血淋淋的右眼上插着三根泛着黑色寒芒的钢针,黑红的血蔓延了右脸,此刻他的脸色透着青黑的惨白,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怒气深重。
  我好心给你机会,你却废了我一只眼睛元惠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因为疼的,许是因为气的,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元惠高举起手里的刀,却在他要挥刀的那一刻,几支冷箭在山林里破风而来,一支射中他的右手,一支射中他的后背。元惠浑身僵了一息,连带着手里的刀一同倒地。
  黎秩怔了一下,朝黑暗的山林里看去,那边好似也突然沸腾起来,不少隐藏在里面的黑衣人都现出身形来,兵刃相撞,好一阵厮杀。
  黎秩来不及多想,扶着枯树坐起来,拽着绳子一寸寸的往上拉,萧涵看到是黎秩半探出来的身影,也配合地用腿在山壁上蹬着,往上的速度快了几分。待到将萧涵拉上来后,黎秩背后衣衫已被汗湿,累得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心跳极快,双目微阖小口喘气。
  萧涵扶着枯树,跟着跌坐在黎秩身边,他几度惊险,身上的力气反而慢慢恢复了一些,一上来就赶紧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最后露出一双青紫红肿遍是血污的手,他没有多看,只一看到黎秩,就忍不住扬起嘴角笑起来。
  黎秩略有些失神的漆黑双眸聚起了光芒,一抬眼,就被萧涵突然抱住。萧涵将黎秩的脑袋按在他的肩头上,温热的怀抱包裹着黎秩,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狼狈,萧涵的呼吸随之打在他的耳尖上。
  黎秩,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黎秩耳尖轻颤,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林中的厮杀有了结果,一个高瘦的男人率先走出来,手里的刀上还流淌着温热的血。他大步流星奔过来,那张被溅了血珠的脸正是燕七。
  世子!燕七走到山崖边时,看着树下紧紧相拥着的两个一身血迹形容狼狈的人,有些担忧,也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上前半跪而礼,汇报道:那些人都是死士,嘴里含了毒药,被我们拿下后,全都咬破毒囊自杀了。
  黎秩这才回神,一把推开萧涵。
  萧涵倒也没有计较,斜了一眼元惠道:他怎么样了?
  燕七上前去检查了片刻,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死了。箭只射中了手臂和后肩,他唇色发紫,血液发黑,应是针上的剧毒突然发作。
  萧涵惊了一下,看向元惠。
  他侧倒在不远,整张脸泛着青灰,右眼上三根钢针还未拔|出,黑色的血流过大半张脸,还未止下。
  他刚才亲眼所见那三根毒针射中元惠,清楚这是黎秩做的。
  萧涵又看向黎秩,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黎秩看出他们的意图,想留活口?
  萧涵点点头,又很快摇头,嗓音含笑,现在不必了。
  忽地,山崖下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前前后后在下面跳了上来,正解开腰间的绳索,看服色,显然跟燕青是一伙的。
  黎秩看这几人,微微睁大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苍白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默不作声转向萧涵。
  燕七十分懂事,当即道:公子放心,早在元惠带人上山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准备,今夜他抓走世子,将世子吊在悬崖上,我们也赶在您来之前,在山崖下做好了防备措施,不过因为太赶,临时找来的只有一张大网,而且很危险,我们也不敢贸然让世子跳下来。总而言之,他感激道:此番还要多谢公子慷慨出手,救下我们世子。
  黎秩依旧定定看着萧涵,眼神有些冷,你早知道?
  萧涵见他变脸如此快,暗暗用含着不悦的眼神警告了燕七一眼,转过脸来又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他们的确在下面给我打了手势
  黎秩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不等他解释完直接站了起来。
  萧涵有些无措,枝枝
  黎秩一刻不曾停留,转身就走,但因为膝盖与胸腹都受了伤,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弓着身一瘸一拐,他本就难看的脸色竟明显涌上几分恼怒,刺啦一下撕开垂落脚边被磨破垂落的衣摆,狠狠丢在一边,哪管萧涵在身后喊他,头也不回快速离开了山崖。
  他想错了,萧涵不是猪,他才是。
  他怎么就忘了,萧涵不是寻常人,他是平阳王府的世子爷,身边侍卫暗卫无数,即使需要亲自来做什么事,王府的侍卫不可能真的放任他独自冒险。萧涵这是早有计划。
  而他,是多管闲事。
  黎秩想起刚才自己救他时说过的话,为了救他让自己落到被动的位置,还有现在一身的伤,就觉得无比可笑,他所做的,萧涵根本不需要。
  黎秩很不喜欢这样。
  回到前山客院时,路上正好撞见了孟见渝。他在长廊上点灯,一盏接一盏,顺道等人,见到黎秩回来,他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又迅速敛去。
  你受伤了?
  黎秩闻声回头,在斜对面见到他。
  孟见渝提着灯笼走过来,你去哪儿了?找到人了吗?
  黎秩听到这话,脸色又白了几分,冷着脸低下头往前走去,脚步趔趄了一下,微微有些不稳。
  孟见渝看得清楚,在他身后追问:要叫大夫吗?
  黎秩没有回答,逃跑似的回到了客房,默不作声开门,关门,上门闩,彼时才放松下来,依靠在门板上,捂着腹部瘸着腿蹦到桌边坐下。
  他拿出火折子点灯的时候,满是血污的手都在颤抖,微弱的火光跃上蜡烛,很快将房间点亮。
  黎秩找出纱布和金疮药,挽起衣袖,清洗伤口,上药,而后熟练给自己的包扎,一气呵成。
  他都没多看一眼那血红的伤口,洒上药粉,就快速缠上纱布,好像如此药粉沾到伤口的刺痛就追不上他似的。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擦伤最严重的还是手肘和膝盖,黎秩自己给自己包扎到底有些不便,他咬着布团抬起头,望向门板。
  外头的人正好开口
  是我,萧涵。
  黎秩并不意外是萧涵。萧涵虽然身上还有毒素未除,内力被压制,还受了伤,可有燕七在,他想下山根本就不用费力气,开个口就行了。
  黎秩顿了一下,用剪刀剪断纱布,在手肘上打了个结,再看到手心上还在泌出血水的道道擦伤和剑伤,随手倒了下药粉就随意缠上了纱布。
  黎秩,你先开门。萧涵道。
  连称呼都不一样了,听上去很认真。黎秩却置若罔闻,包扎好双手,弯下身,一点点将裤管拉上来,拉到膝盖时,因为膝盖血液干涸的伤口和裤子黏连在了一起,就是黎秩也疼得轻抽一口冷气,到底狠心将裤子连带着血痂撕开,伤口再度裂开,血流了出来。
  膝盖是极其脆弱的地方,这个地方一旦受伤,不太好痊愈,而且因为没什么皮肉,此刻看去仿佛就要露出森白的骨头,黎秩咬紧牙,没发出什么声音,用湿帕将伤口周边的血污擦掉,萧涵的声音接着在门外响起。
  你怎么了?屋里迟迟没有传来回应,萧涵心里渐渐有些不安,皱眉道:我去叫陈清元来。
  不用。黎秩咬牙道。
  他正在上药,疼得脸色煞白,他现在很狼狈,很难看。
  他不希望被人看见。
  萧涵止住脚步,回头望向窗纸。
  只见到一个模糊的剪影,小小的一团缩在里面。
  萧涵面色凝重下来,我来九华山,的确是早有计划,想要引元惠他们出来,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你先开门,我们再详谈吧。
  黎秩态度冷硬,不必。
  见不到人,萧涵越发不安,好吧,你现在开门的话,我就告诉你所有事情,你问什么,我绝对不再隐瞒一个字,否则我名字倒过来写!
  黎秩缠着纱布的动作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不予理会。
  萧涵又说:真的,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拼命救我,我刚才说过,我相信你,以后也会全然信任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还会再骗你。
  黎秩抿了抿唇,哑声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萧涵顿时哑声。
  他是愧疚,如果事先告知黎秩的话黎秩就不必受伤,但他还是难以理解黎秩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
  这时陈清元被孟见渝带了过来,刚过来见到萧涵,就惊叫道:肖少庄主,你肩上怎么都是血?
  黎秩接着冷声说道:你们都走吧,别在这里扰我清净!
  孟见渝眉头一挑,又看看萧涵,似乎断定黎秩不悦与他有关。
  萧涵听出黎秩话里的决绝,想到他回来时还好好的,况且平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而孟见渝又突然出现萧涵用力抓住孟见渝的手,故作虚弱道:枝枝生气了,看来我今夜注定不能回房了,孟前辈,你那里宽敞,不如收留我一夜如何?
  孟见渝思索了下,露出有趣的神情,荣幸之至。
  三人离开后,屋外恢复安静。
  黎秩处理好身上的伤,密密麻麻的痛在身上各处传来,直叫人喘不过气。黎秩累得趴在桌上,一手捂住腹部,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靠在手肘上的脸颊微微一侧,望向桌上那一盏微弱的烛火。四下俱静,他漆黑的眼眸里慢慢涌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许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似乎很短暂,天光一下子变白了,太阳悄无声息地在东边升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